《莲华本生》雪满西楼

3、馒头

　　这条青鱼来势汹汹，正是冲被捆缚的少年而来，其余人手中的刀剑鱼叉都呈现蓄势待发的状态，却没有一个人试图收回绳子，将尚在船外的紫衣诱饵少年拉回来，像是根本不在意他葬身鱼口——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身上的绳索却是应声断开，一踩船舷，少年竟是高高跃起，一道幽幽的红线从黑夜中浮现，艳丽到有些诡谲，希华沿着红线的末端看去，只见少年的中指缠着几圈红线，简直要灼痛人的眼睛。

　　这条红线……
　　希华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见少年轻巧的抖了抖那圈红线，红线在瞬息之间化作一张红网，直直兜住了青鱼，让青鱼无法逃脱。

　　此时，便有人眼疾手快投掷出鱼叉，鱼叉直直叉入鱼鳃之中，青鱼立时狂暴的挣扎起来，尾鳍也拍向船身，如此，船身，居然摇晃了一瞬，船底与水面接触的地方立时溅起尺长的水花，希华微微稳住自己的身体，看向那神秘少年手中的红线，终于看出来了一些名堂，这红线，是用他自己的血凝就的。

　　刚刚想明白这个问题，红网便倏忽收紧，青鱼便挣扎的越发厉害了起来，但它的挣扎却只是给自己徒增痛苦，越是挣扎，红网便越紧；红网越紧，便更紧的它动弹不得。

　　渐渐的，水面上开始浮起一些氤氲的鱼血，鱼腥味也越来越重。

　　“把鱼叉插的更深一些啊。”
　　“啧，鱼都已经白眼了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鱼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弱，到最后便没了声息。

　　一个人高声喊道，“可以了，把你的网收回来吧，这条鱼已……”

　　紫衣少年却是自顾自的站在船栏上，手指蔓延出幽幽一道红线，微微歪了歪头，便看向说话的人，说话的人最烦他这样的姿态，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像是带着万千的嘲讽，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罢了。
　　他愤愤不平的想。

　　希华却注意到水面上泛起来的细微涟漪，刚想出声，一瞬以后，那条早已经一动不动的大鱼却是猛的跃了起来，丝毫不顾嵌入自己皮肉的红网，以一种玉石俱焚的态度狠狠扎入水中，红网的根源在少年的指尖，如此力道，少年自然不能幸免，被拉拽的跌落到水中，溅起一蓬水花。

　　希华却注意到他太过顺从，顺从的像是早知道有这样的结果，于是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

　　希华却是慢走两步，来到船边，探头看向那漆黑的水底，落水之后的涟漪微微荡漾两圈之后便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们不去救他？你们不是一伙的么。”

　　为首者本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莫名的被她震慑了，也许是因为她的神情实在太淡，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少女的脸上总是……

　　他一时之间有些无言，同时，他的心里也生起一抹幽微的不安，一个正常的少女，在看见这样的一幕的时候，该如此冷静么？

　　而且，她现在出现在甲板上本来就很奇怪，孤身一人的年轻女孩，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敢面对幽微诡谲的黑夜。

　　要知道，黑夜代表危险，是鬼怪出没魍魉横行。

　　希华道：“这么大的动静，居然都没有人出来探看。”
　　为首者道：“这也是我想问你的，我明明派人……在所有的晚食里都加了蒙汗药。”

　　真是意外的诚实。

　　希华：“我没吃晚食。”
　　因为没有钱。

　　为首者：“……”

　　这是，希华注意到四周人的眼神，那当然是不算友好的眼神。此时，水面之下，却是再生波澜，浓重的血色突然自水底伸起，荡漾着不详的艳红的血色，火把照耀之下，只见一道阴影从水底飞快浮出，却见那被拖入水中的紫衣少年猛的浮了上来，浑身湿透，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

　　他缓缓的朝灯光的方向摊开手掌，便见一枚鲜红的鱼丹，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众人没有惊异，像是早知道这样的结果。

　　他说，“鱼丹。”

　　少年被那些人拉了上来，随即，鱼丹便被送到为首之人的手中，少年的衣服依然在淌水，水从他的衣角滴到地板上，晕染出一摊水渍。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便自顾自走到船内，像是要去换衣服。
　　与希华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脚步几不可查的停滞了一下，随即，他风淡云轻的走过。

　　为首者在火把照耀下鉴赏了一下鱼丹的漂亮成色，便又看向希华。

　　希华：“我在甲板上散心，什么都没有看到。”

　　为首者：“……”居然有一种被噎住的感觉。但是，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要举告他们妖饵钓鱼，不过，有一件事情还是要解释一下。

　　“他，并没有身份文书。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身份文书，就代表他也许是哪家的逃奴，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人关心。

　　这时，脚步声突然响起。

　　便见刚才的少年迈步走出，他换了一身紫衣，却依旧戴着那个狗头，狗头非但遮住他的眼睛，还盖住他大半头脸，只露出颜色微淡的唇。

　　一些长而散乱的头发任意披散着，灰色的长发在夜色下闪烁着月一般的光泽。

　　一道声音响起。是肚子叫的声音。
　　源头却来自那个少年。

　　少年微微偏了偏头，将自己头上戴着的狗头微微下拉了一点，“我知道，你们都喜欢看美人，但是，也不能不给我吃饭吧。”

　　于是少年得到了一大袋馒头。

　　事情是如此的奇异，少年得到馒头之后就倚靠在栏杆上，开始慢慢的吃馒头。其余的人则是回到了船舱，根本不担心少年会逃跑，所以，少年与他们是一种雇佣的关系？少年以自己为饵，甚至斩杀妖怪获得鱼丹，获得的报酬仅仅是一袋馒头？

　　希华与狗头少年隔着一个既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距离，两人以无比的谨慎打量着对方，却是狗头少年缓缓的开口了，“你没吃饭？”

　　希华：“……嗯。”

　　于是狗头少年从布口袋里拿出一个馒头，远远的向希华抛来，希华微微的啊了一声，便接过了这个馒头，馒头只有人半个手掌这么大，触感冷硬。

　　少年满不在乎道：“不客气哦。”

　　希华握着这个馒头，看了看这个狗头少年，道：“谢谢你。你……你是个好人。”

　　正常人在表达感谢的时候，是这么表达的么？希华不太有经验。

　　话音刚落，狗头少年却伸出两根手指微微晃了晃，是在反驳她，“错，大错特错。”

　　随即，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极其丝滑的来到希华身边，扬了扬头，示意希华去看他的狗头。

　　希华：“……嗯？”
　　一个能够遮蔽大半脸容的帽子。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啦。”少年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语调却是松快的，“我的意思是我是狗不是人，你应该说，我是一条好狗才对。”

　　希华：“……”

　　“你是一条好狗。”

　　“嗯。”少年应了这句话，语气中居然带了些踌躇，“你还是第一个如此回复我的人，之前，我遇到的所有人，都认为我脑子有病。一个人说我脑子有病，也许他才是脑子有病的那个，但是所有人都说我脑子有病，可见脑子有病的人真正是我。但是，你却没有说我脑子有病，还说我是一条好狗……你说，你的脑子是不是也有病？”

　　少年的语速很快，语序还有些癫乱，但并不妨碍希华理解他的意思，希华看看他头上顶着的毛茸茸的狗头，笑了笑，“也许吧。你看起来是个人，实际上却是条狗，不是很有趣么。就好像，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一样。”

　　“没有心？”希华注意到少年正在‘看’自己的心。

　　“人，没有心，也可以活么。”
　　“不知道。因为……我并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心，这句话是别人说的。”

　　“那别人有没有说过你的身上很香。”

　　狗头少年偏了偏头，轻轻的敛了敛自己黑色的睫毛，随即又晃了晃自己的头，表示这个味道确实很香。之前，路过希华身侧的时候，他就闻到了这股清幽的香味，靠近一些，果然更加明显。

　　希华道：“……这是天生的。”
　　狗头少年便应了一声哦。

　　两人便吃起馒头来。一些馒头下肚，饥饿的感觉便被很好的抚慰，希华吃完这一个很瓷实的馒头就饱了，少年却是在不停的吃馒头。

　　希华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愈合能力似乎不容小觑，一小会儿的功夫，伤口已经结成一条细痂。

　　“你在看我的手腕？我的血是很好的灵药，可以吸引妖魔，很是管用的。”少年做出了解释。

　　“嗯。”希华可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