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我》求其吗

4、第四节

　　霍继临的书房门要被敲烂了。

　　蒋洵分到了最大的饼，这和成人礼那晚商讨的不一样，都上来找霍继临要说法了。

　　一来，A国的上层家族从来都是能追溯历史的，蒋氏的历史除了能追溯到十几年前的失败，基本无。蒋氏崛起，等于重组架构，那他们这些以历史悠久的家族引以为傲的东西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今天的蒋氏是第一个，以后有第二个第三个，都能取代他们。

　　这么多年来家族都达成了一种不言而喻的共识，但霍继临这次反常，已经足够响起警报。霍家身为这些家族的其中之一，甚至是龙头，是否应该站在自己家族的立场思考。

　　反之，就是第二个问题。霍氏和蒋氏是不是真的已经有合作，或者已经站队了，霍氏是否要捧起蒋氏，那就代表霍氏要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不过现在言之为之尚早。

　　霍继临坐在书房里，不管是电话还是有人亲身面临，他都已经听这些类似的话听了半天。他让秘书别再放人进来，偷个半刻清净。

　　蒋洵是有能力的。但霍家不喜欢现在的抱团风气，霍蒋两家是合作，看利益，A国的经济大家除了利益，还看关系。抱团的方式不同，但他们已经影响到了局面而不自知，将来一朝顷灭，连霍家也受牵连，所以撕掉标签，和新起之秀合作是不错的路。

　　新的大企业集团会有正面影响，旧世家大族反应如此大只是因为在人工岛项目中他们得不到预期的利益，但实际上的情况并没有显露出A国会大规模改变上层家族。

　　他们夸大，只是为了给霍家带高帽子，也有点试探的意思。

　　霍修宓陪霍其琛上完射箭课，回到主楼，顺道进书房看看霍继临。

　　“霍氏暂时不能直接和他们对，所以说人工岛项目是蒋洵用了大价钱，高质量的团队通过招标。这是没办法做假的事情，即便是上了政府，也是他们这堆私下分蛋糕的没理，霍氏只是以公平公正的原则，坚决不做豆腐渣工程。”

　　霍继临给自己倒了杯水，说给霍修宓听。

　　这番话虽然向着蒋氏，却更像是说他们价钱不够别人高就想分饼，也像在暗暗讽刺他们企业管理质量不行，他们心里憋屈，但说到上政府，又都觉得没必要。

　　“看来我和其琛射箭的这段时间，你经历了不少。”霍修宓笑说。

　　霍继临扯了扯唇，又喝了一口水。

　　*

　　霍家老宅和霍家这个家族一样，这个家族多源远流长，这几栋房子就有多少的年月。中途经历了几次翻新，但大致设计还是保留。

　　有时候要保留些什么，才会令人畏惧。霍修宓让管家开了锁，走进这里。

　　比起以前，现在地牢的环境已经不错了。不过比起地上的生活，地牢更显得无趣恶劣。霍修宓来看霍继淳的时候，他的衣着还算光鲜，但人的精神多少被摧残了。

　　原本要来这里的，应该是霍继文，但该说霍继淳是太有牺牲精神，居然提出要替霍继文承受家法，说得愣是让其他人同意。霍继临懒得说什么，随他去。

　　霍继淳看着她，问：“还有多久能出去？”

　　霍修宓直言：“我不知道。”

　　霍继淳闻言失望，他以为霍修宓是来带他出去的。下一秒，他听见霍修宓问：“陈朔，是你的谁？”

　　霍继淳神色收敛：“他在哪里？”

　　霍修宓说：“已经很久联系不上他了，有点担心。”

　　霍继淳是同性恋，这事没人知道。陈朔是他男朋友，这事更没人知道。霍家能接受小辈同性恋，但霍景清不能接受。霍修宓知道了这件事，那是不是代表霍景清也知道了？

　　霍继淳没办法维持刚开始的镇定，说：“霍修宓，陈朔在哪？”

　　*

　　很多年前，霍老爷子在选继承人，四个儿子里只有大儿子收到的支持最少。因为大儿子和家族决裂了，霍老爷子连听到他的名字都觉得生气。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珍惜自己得到的一切？

　　大儿子要自己出去创业，身上没有一分和霍家有关系，可没法，他身上还是留着霍家的血，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导致他自杀。

　　而四儿子，作为最小的儿子，上面有这么多哥哥，自然也造成他性格不争不抢。快乐最重要。所以二儿子和三儿子竞争最大。

　　纵然最后的赢家是二儿子，但三儿子留下的人脉和关系并不会因此消失。霍家这些年和平，这些人也就和霍景清拥有同一个目标，走同一个方向。

　　可霍景清觉得，这个侄子太危险了，霍家已经不会以前的霍家了。如果说二房是永远的赢家，那他就要为自己谋后路。他自问对霍继临不错，除却和亲生儿子始终有的区别，他觉得他已经够对得起他了。但现在的霍继临不论什么决定都不曾告诉他，还有那个蒋洵。

　　郑氏是郑桦的外家，而他现在还能拉拢许家。如今人工岛项目进行中，如果霍家内部出了什么问题，那什么也别管了，但霍景清还想着要接管人工岛项目，所以时间一定要快。

　　快到外界都反应不过来，霍家就换了人。

　　*

　　蒋洵路过霍家的射箭场，突然停下步伐。

　　时执走在他旁边，等他发现蒋洵没有跟上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六七步了。他好奇地跟着蒋洵的目光看，射箭场那里有六七个人，他不知道蒋洵在看什么。

　　“哥，有你认识的人？”时执问。

　　蒋洵说：“嗯。”

　　等他谈完事后，离开时还特意经过射箭场，他们还没结束，这回看得更近些。霍修宓蹲下帮霍其琛调整拉弓姿势。霍其琛开了几箭后，霍修宓就没有再手把手教他，交给他老师。

　　她自己则是戴着手套，拿了把弓箭，姿势熟练地站在靶前。蒋洵眺望，那靶子大概有十几二十米。霍修宓拉弓，然后松手，中靶，正红心。

　　刚好一阵风吹过，显得她英姿飒爽。蒋洵想起那晚她在布加迪前的神情，霍修宓这个人能够很好地把端庄和少年气融合在一起，人前端庄，而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接近后者的神情。

　　老师走过去，“霍小姐，那位先生是你认识的人吗，他站那好久了。”

　　霍修宓看过去，他没什么局促，笑了一下。

　　蒋洵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罕见，霍修宓以为只是因为距离而产生眼花，下一秒就听到霍其琛大喊：“蒋叔叔！”然后扔下弓箭跑了过去。

　　他一直因为霍继年的事无心学习，霍修宓知道的。

　　“蒋叔叔，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

　　时执在一旁看着蒋洵和霍修宓，蒋洵的很多事都经过他手，霍继文前阵子针对蒋洵的一系列做法他是清楚的，包括那则看起来都不算招的绯闻。奇怪的是他怎么压都压不下热度，主要是霍修宓和蒋洵两个人的容貌太适合看图说故事。后来蒋洵说不用管，这事就不了了之。

　　此刻看见他们，时执不由自主地去猜测他们的关系。蒋洵认识些什么人，和什么人交好，他都知道的，对于突然冒出来他不熟悉的霍修宓，自然多有好奇。

　　“其琛很喜欢你，你们之前见过？”霍修宓说。

　　蒋洵说：“是。”说完却没有下文，看起来不打算补充。霍其琛抬头看着他，好像有什么要问但又说不出口，只一味地问：“蒋叔叔来家里干什么啊？”

　　“来找你叔叔。”

　　霍其琛还想再说几句，老师这时有点尴尬地走到霍修宓面前，霍修宓知道上课途中这样不好，但老师碍于霍其琛和霍修宓的身份又不好直接开口，于是霍修宓说：“其琛，去上课吧，老师等着呢。你要是想和蒋叔叔聊，要么等上完课，要么等下回。”

　　霍其琛问蒋洵：“叔叔，你要不要留多一会陪我踢足球？”

　　蒋洵没明确回答他：“先去上课吧。”

　　霍其琛虽然不太情愿地跟着老师走回去，但眼睛时不时看向蒋洵和霍修宓这个方向，霍修宓不得笑说：“看来蒋公子真的很有魅力，让其琛念念不忘。”

　　“有点缘分而已，霍小姐应该知道我之前是干什么的。”

　　“我知道蒋先生是白手起家的，霍其琛这么早就认识你呢？”霍修宓问。

　　蒋洵帮霍继年做事的这件事，只有霍继临是亲耳从蒋洵口中知道的。先不论三房，霍继临作为她的亲弟弟，就算是闲聊也好，他不太相信霍继临会对这个姐姐一字都不透露。

　　虽然有传闻霍修宓对霍家不感兴趣，但有时一点不沾的人最可疑。那天蒋洵站在三楼和她对视那一眼，虽然遥远朦胧，但他有种直觉。

　　蒋洵勾唇：“可以这么说。”

　　霍修宓还是笑着，但不说话了。

　　“我刚刚找霍继临谈过，霍家最近发生挺多事。“

　　霍修宓挑眉看着他：“霍继临连这些事都告诉你，看来是真把你当朋友。“

　　蒋洵被她这番“当朋友”的言论引得看了霍修宓一眼，“他对我是挺不错。所以一个善意的提醒，你弟弟已经成为眼中钉，有人要把他连根拔起。“

　　霍修宓看了他半响，“蒋公子在霍家的人能力不错。”她说：“这话你和霍继临说了吗？”

　　“说了。”

　　“那就好。”她又笑，“谢谢蒋公子的好意，说起来，我还欠你一顿饭，就这星期怎么样？你有空吗？”

　　蒋洵答应了霍修宓的饭局邀请。就在这周末。

　　*

　　凌晨十二点正，一辆辆黑车驾驶进东楼。霍继年难得出去应酬回来看到不下十辆车停在自己家门口，心里不祥预感。他步伐加快地走进门口，灯火通明。

　　霍景清和郑桦通常这个点只会留在自己卧室的那层楼，不会下来一楼客厅。但此时客厅聚满了人，穿西装的，一些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脸孔，大多是郑家的，然后是许家的，再然后是一些姓霍的股东。霍景清夫妻穿着居家服，脸色都不太好地坐在沙发上。另一张单人沙发坐着霍继临。

　　霍继淳也被带出来了，那套衣服还没换，整个人充满颓劲，坐在霍继文旁边。竟然是人都齐了。

　　原来霍继临早就知道，三房的一切他都知道，但霍继年还是要说：“这是干什么？”

　　霍继临不用说什么，大门外来了几位律师还有保镖，保镖手里抬着一部打印机。霍继年见没人回应，再问一次：“这是在干什么？啊？”

　　郑家的人说：“霍大少爷，你还看不清这是干什么吗？你弟弟把我们家人都绑架了，先不论合作，你们要把我妻儿放了！”他对霍继临说：“霍先生，念在我们过往的情分，我求你把我家人放了。”

　　霍景清一言不发，他知道不管霍继临会不会动真格，伤害这些人的家人也好，过了今晚，这些人怎么说都不会站在他那边。他沉着脸色，一些事情还没真正开始就直接被霍继临截胡了。

　　“霍三爷，说句话啊。我们帮你也没必要把家人扯进来的。”

　　这时门口又来了几个人，保镖带了一个人进来，这个人进来的时候没有被捆绑，也没有被胁迫的姿态，从容地走了进来，仿佛做客。但就是这个人，让霍继淳看的第一眼就立马站了起来。

　　是陈朔，陈朔来了霍家。霍继淳立刻看向霍景清，见霍景清面容没变，又看向霍继临——父亲还不知道，陈朔就是霍继临带来的。

　　霍景清没有留意霍继淳的异样，皱了眉，“这是谁？”

　　霍继淳盯着霍继临，心里忐忑，另一边已经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陈朔进来后一直看了一眼，心疼地移开了目光。这些天他联络不到霍继淳，他只知道他被关了，相识以来，他从来没有见过霍继淳这么狼狈的样子。

　　霍继临看向霍继淳，见他说不清痛苦还是怎样的神情，要他自己说陈朔是谁，无疑是亲手把陈朔推到未知的危险。霍继临知道他三叔一向是怎样的人，他开口：“你儿子的男朋友。”

　　霍景清闻言，忽地一回头，郑桦也惊诧了，看着霍继文和霍继淳。

　　霍景清瞪着两个儿子，这个答案是谁不言而喻，谁在陈朔进来的第一瞬间站了起来，谁就是那个人。霍景清站起来打了霍继淳一巴掌，说不出一句话来。

　　霍继临不想看他当众教育儿子，便把之前霍继年的几箱资料搬了出来，数量还比上次翻一番。霍景清知道他还没有烧，所以没有死心。霍继临说：“三叔一直在找这个东西，实话说，这些东西收到我手里没有什么实质作用，除非用到今天。而且我没想到，哥，原来你在上一次地皮项目就进行贿赂了。”

　　霍景清看着那堆被拆开的纸张，原来那里面还有霍继文的贿赂证据。

　　“但我想今天给你一个选择题。“霍继临说，”霍继年、霍继文、霍继淳，你到底会选择哪个。”

　　霍景清真是觉得这侄子反了疯了，笑了笑：“你什么意思？”

　　霍继临缓缓说出自己的目的：“三选二。”

　　霍景清想通了霍继临的三选二了。他两个儿子都踩了线，关键的东西在霍继临手上，明摆着威胁。

　　他看向霍继淳，他这个儿子根本就不关心他们三房现在的境地，一双眼睛盯着陈朔。他是保了霍继年和霍继文了，但霍继淳肯定会和他离心。霍继年不用想在霍家做事了，那到头来，他等于只剩下霍继文这个儿子。

　　霍景清脸色铁青，就算是离心，终归还是他儿子，这世上没有修补不好的父子关系，何况他们曾经是这么好的父子。

　　凌晨四点，主楼坐满了人，本来应该架空霍继临的这天变成了他们的自投罗网。他们的家人还被关在远处的房子里，他们知道他们不会死，但未知总是能分走人的一半专注。

　　霍景清坐在主位旁。

　　碎纸机一张一张碎着霍继年的合同和霍继文的贿赂记录。霍继淳无望地看着一旁的陈朔，他从来到这里就一直没有说话，他的身份，他的去向都是从别人口中说出的。但他眼里没有惊惧，只有霍继淳。

　　霍景清不会在乎一个陈朔，这个决定是必然的。要么就是霍继临对陈朔做些什么，他怕陈朔的安全，他怕霍继临和霍景清下手。霍景清知道了陈朔的存在，他不会让陈朔安好的。

　　霍继临给股东每人打印了一份新合同，这份合同签了就是把柄，霍继临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把柄。但凡这些人违约，自己承担后果。

　　他们怎么能不签？签了，霍继临才会放人。

　　当天开始，董事会这些人渐渐被换下，换上了新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