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雀》乌津一

13、私生子

　　快六月的天，气温升的也快，几场雨下完，剩下就是单调的燥热。

　　夜晚灯光璀璨，风向里道吹，像只招人的手，攀上肌肤，带着湿热的触感。

　　御江府8号门前豪车排列，还不断有车驶来，两车交错，降下车窗点头招呼，嬉笑着问哪有车位。

　　院内人声沸腾，都是来赴宋怀樾局的人。

　　草地上泳池边，一楼视线所及，每个角落都有人。

　　宋怀樾这场局没设限制，所以人都挤破了头往院子里钻，拍个照，发个圈，文案好听：

　　宋怀樾的宴上宾。

　　客人到场，主人却不在。

　　在场有头有脸的都是裴之在打着圈招呼，招呼完骂咧着上到二楼。

　　相比之下钟子期就显得悠哉悠哉，手里拿着瓶冰镇啤酒，另一只手上掂量着从负一楼顺来的黑8，底下人找球找的一头窝火，他就站在二楼露台看热闹，望见裴之还不忘笑话一把。

　　“你怎么跟宋怀樾孙子一样。”

　　裴之往他背上拍一掌，“老子真是欠他的。”

　　话落身后传来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响，两人同时回头。

　　陈知然穿身白色绸缎短裙，裸色细高跟，避着人群上了二楼。

　　钟子期把她从头看到底，转头对裴之笑一下，“同病相怜的人啊。”

　　陈知然正眼都不瞧他。

　　楼下传来巨大引擎声，黑夜笼罩下的布加迪泛着低调的光。

　　钟子期说一句：“帅。”

　　车门上升，人群开始骚动。

　　许晏宁下车，长裙是艳目的红，卷发披肩，一侧绾在耳后，露出耳垂上的长流苏。

　　钟子期仰头喝了口酒，“她真的很漂亮，不是吗？”

　　裴之盯着她的脸，牵唇笑，“她不止漂亮。”

　　陈知然看着宋怀樾揽她腰的手被她躲开，骂一句：“贱人。”

　　一楼所有人自觉站成两列，分散开，中间空出一条道，宋怀樾和许晏宁往里走。

　　今晚这场局的意思也很明显，他要把许晏宁介绍给所有人：这是我女朋友。

　　钟子期站在楼上轻佻着喊一句：“小宁子。”

　　宋怀樾抬头对他冷笑一下，用手竖了个中指。

　　许晏宁也抬头，目光从钟子期扫到裴之，再到陈知然，然后定住。

　　四目相对，能擦出火星。

　　宋怀樾直接带她上楼。

　　面对面站着，许晏宁要比陈知然高半个头。

　　一个红裙似火，一个白裙如雪。

　　钟子期在旁边起哄，楼下人也看着二楼的修罗场。

　　陈知然看着宋怀樾，话却是对许晏宁说的，“我昨天去了他家，他妈妈很喜欢我。”

　　钟子期在旁边笑出声，“他妈还能娶你啊？”

　　许晏宁看着她。

　　……

　　“我和他妈妈说，我很喜欢他。”

　　……

　　“他爸爸最近对宏城的投资很头疼。”

　　……

　　“我外公是宏城人。”

　　……

　　这就是陈知然的办法。

　　用她最引以为傲的家族，来换一场婚姻。

　　许晏宁得承认，她可以嘲笑她的愚蠢，但不能嘲笑，她追爱的勇气。

　　宋怀樾也皱眉，他知道老爷子最近在为宏城的事忙，但没想到愁到要去找陈家帮忙。

　　“他妈妈说，你和怀樾一起长大，我放心你。”

　　……

　　“你懂吗？”

　　所有人都在等着许晏宁的回答。

　　宋怀樾轻笑一声，往前一步的身子被许晏宁拦住了。

　　他看她。

　　“你在微博带领你的小粉丝骂我那天，我很晚才睡。说实话，我当时对你这个人完全陌生，我也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那天我很晚才睡，第二天还要去学校上课。下课宋怀樾来接我，这事我也不知道。他送我回家，给我做了顿饭，我那天是真的很累，也很困，那天也是真没想过要跟他有什么。”

　　……

　　“但是，你，才回国的你，刚下飞机的你，迫不及待地给他打电话发短信。知道他为什么没回吗？”

　　……

　　“他当时睡着了。”

　　……

　　“但我看到了。”

　　……

　　“我的心里一下就有了答案了。我挨了一晚上的骂，原来是因为他。”

　　……

　　“我和他当时是没有关系的，至少在当时，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是你，间接促成了。”

　　……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是不是很心痛，怪我吗？恨我吗？可是你凭什么。我只是和一个单身的男人因为相互的心动而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受你的骂，我凭什么要受你的骂。”

　　……

　　“那两个字我原封不动地送给你，相比之下，窥觊我男朋友的你，更适合贱人这两个字。”

　　四周安静，底下人窃窃私语，钟子期突然发出一声“wohoo”。

　　裴之的眼神晦暗难测。

　　陈知然站在原地颤抖，她伸手指向许晏宁，又指向宋怀樾。

　　“所以你就看着她欺负我，是吗？”

　　“她欺负你了吗？”

　　“宋怀樾！”她情绪激动，声音拔高。

　　钟子期又是一句，“我操吓我一跳。”

　　陈知然终于忍无可忍对向钟子期，“你一个私生子有什么资格在那笑我！”

　　钟子期终于敛起笑容，目光森冷的看着她，“私生子？”随后呵笑一声，“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呢妹妹？”

　　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哪里被这样骂过。

　　她眼眶发热，目光再度转向宋怀樾。

　　钟子期冷冷看着。

　　这个蠢货，以为宋怀樾会帮她吗？

　　“我给你的面子够多了。”

　　陈知然看着宋怀樾，不可置信。

　　“今天我不计较。”

　　随后他走进露台边缘，全场人都看着他，听见他说的话。

　　“谁背地里欺负我老婆，记得把尾巴夹好了在家里等着我来找你。”

　　……

　　“都听见了？”

　　……

　　鸦雀无声。

　　那天的最后以陈知然砸烂一个花瓶告终。

　　——————

　　宋怀樾隔天就去了宏城，他不能真被陈知然用老爷子那事拿捏，也知道这个项目很重要，老爷子解决不了的，他得去解决。

　　他跟许晏宁的感情不能有裂缝。

　　也是同一天，裴之和钟子期相继约许晏宁见面。

　　裴之约在她家附近的一家新开的咖啡店。

　　进门有风铃声，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咖啡豆香。

　　裴之坐在靠窗位置，暖色灯光下，显得落寞。

　　看见她来，又对她笑。

　　许晏宁心情复杂。

　　她能有底气和陈知然互呛，但她不能在面对裴之时还大大方方。

　　她坐下，裴之给她点了杯摩卡布雷卫。

　　他只是笑着看着她。

　　“对不起。”

　　“道啥歉啊。”

　　曾经的小霸王，面对她总是这幅大大咧咧的笑。

　　他很好，但她实在无法回应他的爱。

　　感情这事，勉强不来。

　　“所以那天没有回我微信，是因为他来接你了。”

　　许晏宁低头抿一口咖啡，默认。

　　“那天朋友圈秒删的菜，也是他做的。”

　　……

　　裴之苦笑，“宁儿，我一直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不是那天家庭聚餐，对吧？”

　　许晏宁轻嗯。

　　“17年，魁北克，我生日那天。”

　　他们俩的相遇，居然是他无意间造成的。

　　他能说什么呢，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理。

　　“所以那天晚上，没接电话，是跟他在一起。”

　　……

　　“你们，从那天晚上……”

　　许晏宁打断他，“不是，那晚之后，没联系过。”

　　“所以一晚上，他就走进你心里了，比我七年占据的位置还要多吗。”

　　许晏宁没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也想知道。

　　为什么呢？

　　明明裴之也很爱她。

　　为什么七年都没能打动她呢？

　　为什么就喜欢上了宋怀樾呢。

　　“真的从来没对我有过感觉吗？”

　　许晏宁还是那句对不起。

　　裴之笑笑，也只能笑笑了。

　　看吧，其实你早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她也一开始就说了，你执迷不悟，你自作自受。

　　最后他离开时对她说了一句话。

　　“宁儿，遇到幸福就要抓住幸福，我希望你幸福，谁给的无所谓。”

　　你幸福就好。

　　裴之走后她一个人坐了很久。

　　问了自己无数遍。

　　我会幸福吗。

　　我会后悔吗。

　　——————

　　她在那个咖啡厅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刚到家楼下，就看到了钟子期的车。

　　他喊她上车。

　　“去哪？”

　　“不去哪，聊聊。”

　　她关上车门，钟子期则一脸玩味地打量她。

　　“你这眼光是真不行啊小宁子，不选我好歹选裴之啊，怎么选宋怀樾呢？”

　　许晏宁皱眉，“你想说什么？”

　　“你肯定会后悔的。你要的那些东西，宋怀樾给不了你。”

　　“我想要什么？”

　　钟子期眉尾一扬，“你爸给你的首要目标是宋怀樾，其次是我，他明明裴之追你这么多年，知道为什么不选他吗？”

　　……

　　“因为他家有个姐姐。他们家，母系社会呢，他爸是入赘的，现在是他姐掌权。你爸知道裴之继承不了裴家，所以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许晏宁看他，“钟家会让你继承？”

　　他一声轻笑，“钟家只能选我继承，我那个倒霉哥哥，还不知道要睡多久呢。”

　　许晏宁敏锐的抓住这话里的意思。

　　“你干的。”

　　钟子期的哥哥，去年出车祸成了植物人，至今未醒。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许晏宁摸不住他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告诉我？”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

　　“我要跟你做个交易。”

　　“我的身上没有能跟你交换的。”

　　钟子期只是笑，“你有。”

　　……

　　“宋怀樾就是你最大的筹码。”

　　“不可能。”

　　许晏宁要下车，他锁了车门。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结个盟而已，又不会让你害他。”

　　许晏宁看着他，双眼微微眯了一下。

　　“谁？”

　　钟子期的手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

　　“陈知然啊。”

　　“你跟她？”

　　钟子期提到陈知然时眼里带着狠意，脸上却还是笑着。

　　“昨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是私生子，看我的眼神跟看一只狗一样，我不该讨厌她吗？”

　　……

　　他嗤笑一声，“她又比我好到哪去。”

　　“我的小妹妹做了二十多年的大小姐了，这福享了这么多年，也享够了。”

　　许晏宁在心底揣摩“妹妹”这两个字。

　　“哦对了，你应该不知道。”

　　……

　　“陈知然啊，是我亲妹妹哦，同父异母的那种。”

　　她心里震惊，面上不显。

　　想起宋怀樾说的那句话。

　　——“他这个人，有问题。”

　　钟子期这个人，确实不单纯。

　　他头仰靠在座椅上，注视着前方，双眼一片荒凉，侧头看她。

　　“我恨的不是她，是她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