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潜态生成(8) ...
-
张攀阳没想到许凭端这个时候会来北京。
冯兆骋看清来人是许凭端后,迅速抓起茶几上的手机,起身往厨房走过去,给许瑞生打了个电话。
“内个,许瑞生,你弟现在跑我们家这儿了,你爸知道吗?”
张攀阳从沙发上坐起来。电视音响里乍响起一阵鬼叫,他直摁着遥控器的菜单键,电视跳转到了首页界面。
“攀阳,兆骋哥。”,许凭端摘下鸭舌帽,站在门口冲屋内的两个人挥了挥手。
看到许凭端穿着灰色长T和黑色西装短裤,露着的胳膊晒得发红,皮肤上沁出一层汗。张攀阳示意他进来,“从机场跑到这的啊?”
“走得急,没带够钱。”
张攀阳给他倒了杯水,递了过去。“这回待几天?”
“估计就三四天吧。”
张攀阳觉得事儿不大,“那来了就好好玩。”
冯兆骋挂了电话出来,“玩什么玩。许凭端呀——私自乱跑,这回你爸指不定该要怎么罚你。”
“我看就该把你生活费全清了,就不会随便乱跑了,还是——嗨呀,逗逗你们,开个玩笑。”,他把视线从张攀阳脸上挪走,上前走近,拍了拍他肩膀,“我就是话稠,嘴碎。别气嗷。”,又对着许凭端找补:“就是你个虎小子,总爱乱来。摊上个轴老爹,豆丁大点儿事就要挨斗。”
“脸上嚯的那道口子净拿来打嘴炮了是吧。”,张攀阳从他旁边走过去,进了次卧给许凭端取了套衣服,“许凭端先来洗个澡吧,洗洗换换咱凑个饭局,”
“就这三四天我还是可以——欸,你攀阳哥给你接风洗尘嘞。”,冯兆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往后仰着脑袋,翘起二郎腿。
“你再给我废一下话试试!”,“你做的那破饭,”。许凭端走到卫生间门口,接过衣服。
张攀阳经过客厅,抓起一个抱枕往冯兆骋脸上一摁,“我怎么就吃不下去呢?”
“你特么烧坏仨锅了,老子连买菜的心情都没了!又不知道是谁家好人跑去菜市场买了十斤生菜,拉回来全煮熟,攒成团儿冻冰箱里头!啊!?还好意思让凭端吃你那烂饭?!”
“再喊我该聋了,要聋了!张攀阳你!”
“你说什么?”
“——喝点水,别喊坏喉咙了!”,冯兆骋双手扣住张攀阳手腕,“诶呀,你说凭端回来是干什么的?”
“该玩玩该吃吃该喝喝该耍耍。”,张攀阳甩开他,往他脑袋上一拍。绕过扶手,坐回沙发上。
“别嫌我废话。他之前来不还是要,问他妈的下落啊。许蔺夯都没说,咱们去说,那才叫废话,得坏事的。”
“知道。”
“……要真想玩得尽兴,那得把张三李四王老五一帮人全叫上。给许凭端拱拱心火,再去寺里给他找个大师——不是迷信,就是得给他转转运驱驱邪!挺倒霉的他。”
“或者……让他谈个恋爱?”,冯兆骋用肩膀碰了几下张攀阳。
“去去去!他还小!”
“小……嗯,小,行吧,”。他仰过头,斜着眼看张攀阳,“……不谈恋爱……我们攀阳阳也小着呢,是吧。”
张攀阳看了他一眼,憋住了话头,一边起身一边嘟囔:“和你这个死海王,聊什么死恋爱。”
冯兆骋瘪了瘪嘴:“哎是是是,我海王,你光棍儿,话不对头三句多。”
许凭端换洗干净,出来在书箱里抽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看。冯兆骋打开电影,播了不出二十分钟,接了通电话就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跟逛闲市似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喊了几声张攀阳,没见着人,正准备打个电话,就听见开门锁的声音。
张攀阳去楼下给许凭端买冰袋回来,跟对面住户应和着打完招呼,进门看见冯兆骋换掉了拖鞋,蹬着脚套上了黑色足力健,挎上了个破公文包。
“出去啊,几点回来。”
“你带凭端去哪吃?八点之前应该能赶上搭个伙。”
“……,那你别去得了,老武巷口,有点远。”
“行。所里有点小情况,赶去就看两眼,绝对速去速回。”
张攀阳踢了一脚拖鞋,“不回来也行,今晚凭端住你房间。”
冯兆骋跨出了门槛,头也不回地下了几阶楼梯,“也行,那我就不回来了。”
“冯兆骋,你不会是在躲你女神吧!”,下楼梯的脚步声愈发迅速,却在某个当口跟崴了脚一样一声呲溜滑过好几层台阶。他没回答。
那八成就是了。
电影里的剧情发展到了变态拿着电锯追着呲哇冒血一路乱叫的女主,最后镜头落在一嘴磕碜的人皮脸上,被张攀阳直接拔了电源。
“太不是人了。”,他拉开阳台的窗帘,“非要看恐怖片找刺激。就是纯变态。”
“最近放暑假,事多了,兆骋哥有压力需要转移也可以理解。”
张攀阳看了客厅一圈,最后找到了窝在沙发里、用书遮住半张脸的许凭端,“你看的什么书?”
“啊?这个是……”,许凭端合上书,书皮上赫然配着英文艺术体和几个中文大字。
——《妇科圣经》
……
“乱拿的。”,许凭端收也不是看也不是,这会儿似乎很难让他觉得自己一切正常——“也不知道兆骋哥为什么要买这书。”,得再给兆骋哥找个补,“可能办案需要吧。”
“没什么为什么,他以后哄老婆会用得到。”
“……哦,这样啊。这片子挺吓人的,搞得我注意力比较乱……”。许凭端窝在沙发里,不再吭声。
张攀阳神经嘣开,浑身跟断了线似的要散架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别最后憋个大的吓唬人。”
“……容我想想再跟你们说。”
“那你路上慢慢想。咱们先去找大威,冯兆骋这房子我是一秒也不想呆了。”
“为什么?”
“房子空得……能让人烦到死。”
许凭端悄悄扫了一眼,典型老干部公寓房,但磨合久了随处可见两人生活的痕迹。
他莫名想起来一句话。
平淡最能让情感旁逸斜出。
他自己造的,不靠谱,但他也没别的经验了。
魏凯威在家里装死。他爸逼他去相亲,相亲那几个姑娘都没能看得上他。没几天他爸就打过来电话,说整个部门都知道他儿子总被人甩了。年过二十被社死,不得不紧闭大门,怨锁深闺,细嗦相亲,准备有机会来个一鸣惊人。
张攀阳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几包瓜子,在魏凯威家门口的公园亭子里坐着等他。
等魏凯威到了地方,张攀阳磕完小半包。
“欸,凭端好啊!”
“大威哥也好。”
“唉,一年不见了,也不来个信儿。不过也没关系,以前在你爷爷家的时候就不愿意跟我们玩,有点孤僻你知道吧。但我听说许蔺夯把你给带回去后,还变得不错了。看来还得是亲人才……但我们可是比你亲人还亲的亲人,凭端你以后可不准这样断消息一年!”
“你知道的,你大威哥小时候被营里头的炮筒磕着脑袋了。”,张攀阳对着自己太阳穴比划了几下。“还没痊愈,前几天又被几个人重伤,老发癔症。”
魏凯威瘫倒在长廊一边,“我可是尽力了,女人绝缘这么多年了。小时候有个喜欢的女生,追到最后我被关禁闭,我这肯定是对女人有PTSD了!你理解吧,人的心灵总是很脆弱的。”
“不理解,没试过在女孩书包里放生海鲜,不理解你所谓的PTSD。”
“那是我亲手做的海鲜刺身!张攀阳你还拿这件事损我,还不是冯兆骋给我出的主意!你们俩是一伙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住一起了!狼狈为奸呢,深藏不露啊!”
“凭端,以你对你大威哥的了解,要没冯兆骋给他出主意,他能跟人家女孩有交集吗?”
“你再说!要不是冯兆骋老开屏,我至于现在还是单身吗?”
许凭端在一旁坐着,看到魏凯威和张攀阳快扭打到一块了,“大威哥,别急,总会有的。攀阳哥,别冲动……我相信兆骋哥不是这样的人。”
许凭端的语言组织能力,总是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低下。
“赶紧让他未来老婆来给他收了吧,别祸祸其他姑娘了!及时止损,他知道咱们因为他谈不上对象吗?”
张攀阳一甩开他的手,“谈什么谈,我就乐意单着!”
魏凯威抱臂站在一旁,“要不是被曝光,我还不觉得他冯兆骋是有一种什么能力——我现在也不觉得桃花乱是好事。”
“现在他不就在挺老实的上下班吗——”
俩人一冷静下来,都觉得刚才跟魔怔了一样。这会儿非常默契地提出要带许凭端去四处逛逛。
一晃到了五点钟,三个人坐上地铁,准备去老武巷口吃饭。
在楼上找了一个包间,似乎是杂物间撇开成了个大间。
魏凯威和许凭端签好菜单递给服务员。
张攀阳本来想给冯兆骋打个电话,看到魏凯威又按耐下来——总不能真的被当成冯兆骋的“同谋”。
这个同谋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明白,只是觉得在熟人面前提起冯兆骋会心底发紧。
感觉冯兆骋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可能是怕魏凯威觉得自己偏向别人了吧,朋友面前总不能不向着他,可是张攀阳确确实实就更偏向别人。
这是他张攀阳的不对,他可以承认。要是这个“别人”是同住在一起近五个月的发小,还可以接受。但是这个“发小”要明确就是冯兆骋,他会觉得有人攥紧了他的心脏,像是罪犯在越狱,过度警觉,十分焦灼。
自己身上奇怪的知觉让他感到很好笑,像是恐怖电影里被泡成巨人观的尸体,浑身浮肿,随便一处皮肉都凝固成块。面部酸胀僵麻,心脏好像在大脑顶部跳动。
“张攀阳,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会饿得低血糖了吧,我靠!我下去给你拿瓶奶。”
许凭端起来扶住张攀阳,“攀阳哥最近在节食吗?”
“没没,”,里里外外的感受加上这情景让他觉得好哭又好笑。他趴到桌子上,四肢发散的胀麻褪去后,魏凯威一手拿着养乐多,一手拿着蜜罐跑了上来。
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看着张攀阳喝了几口。“我有点贫血,真不是低血糖,也没在节食,天天也按时吃饭了。”
魏凯威撇了撇嘴,总感觉还是不行,在茶杯里给张攀阳搅和蜜糖水。
“魏凯威,你把我当脆花了啊?”
“喝!又不是毒。”
张攀阳举起杯子喝了两口,“我知道你做饭难吃,没想到你竟然为了面子不给张攀阳饭吃!”
“噗!——”,吓到了。
张攀阳接过许凭端递过来的纸巾,“你在说什么?”,没反应过来。
魏凯威向他示意地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张攀阳一扭头。
“没给你饭吃?”,冯兆骋走进来,浑身松垮,扶着张攀阳旁边椅子的搭脑,久久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才拉开椅子。
……,算了,都神经病。
“先坐下来,喝点茶。”,张攀阳轻轻拍了拍许凭端的胳膊。“什么时候到的?”
冯兆骋坐了下来,没等他回答,魏凯威噔地一声把椅子往旁边一挪,“冯兆骋你去抛尸了啊?不洗个澡就跑来吃!”
“去河边旁观人捞尸块了。”
“谋杀?”
“被渔船螺旋桨切了,顺着河飘了下来。”
“片儿局里其他人呢,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出去做防溺水宣传了,我临时替班。”
“你得这样干多久才能升到所长啊。”
“没重大违纪的话,应该不可能,有重大违纪,直接就唰了呗。”
“要不去干点别的吧,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样的对话有很多次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稍微坐端坐正,看着对面的魏凯威:“不干这的话,我能干成除这以外你能干的所有事,包括你干不了的。”
太特么——装……
可是稍微想了想,魏凯威就没再发出动静,也不管这会儿没人搭腔,只是转着手里的杯子,面向酒桌中间摆着的花瓶。张攀阳觉得这会儿好像突破了什么奇怪的磁场,现下房间里到处弥散着硬化和阴冷的清晰气味,格外真实。
“我想好我要说什么了!”,许凭端及时地插入,猛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几个人看向许凭端,都等着他的下篇。
“我是同性恋,百分百确定。”
“……”,
“……”,
目光坚定,发声准确,音量不大,字字清晰——他不是在胡说。
“……emm——ho。”,冯兆骋给他鼓了几下掌,他又想了一下,“得感谢你妈走得早,不然她肯定会拿你浸猪笼。”
话还没落下最后一个音,旁边的张攀阳踹得他椅子猛一歪。
冯兆骋扭正了椅子,叹了口气,“我一般只当玩笑开——去驱驱邪吧,你这日子过得真挺邪门的。”
光明正大地觑了一眼张攀阳,补充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得稳妥着点过。”
“……”,许凭端看着对面低着头的人,迟疑着开口:“像你们吗?”
张攀阳正懵着圈,听到他这话,突然就汗毛竖立,抬起头刚想开口,
“我们仨确实不值得你学习——但总给自己找不痛快,最后会出问题的还是你自己。”。
他突然就从慌张中被解救出来——其实没什么好想的,寄住别人家自然会觉得不好意思。他觉着魏凯威这人着实是大道至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