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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潜态生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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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明睐清理完房间就在沙发上瘫着,大概十五分钟后响起了叩门声。他换了个姿势继续躺,就听着叩门声反复几次直到停止。他往小茶几上摸了几下,没摸到手机,就简单翻了个身。没有瞌睡,没有很累,他就是觉得这会儿他处于生死叠加态,任何大的动作都会打破他在各维度之间艰难维持的平衡。
卧室衣柜的一摞衣服上,静音的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信息——“你相信吗,我找到他了。”
许凭端处理完手头上的专项习题,看了一眼堆叠得乱七八糟的桌面,只是简单粗暴地把它们摞在一起,等许凭端想起来手机夹在纠错本里时,它已经掉了出来并完成了一套精彩的空中自由转体运动,发出最后啪嗒的声音。
屏幕闪了一下,完美谢幕。
许凭端有点无语,弯腰拾起手机猛然一声重击玻璃的嗡鸣,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下午四点,外面黑云压境。
风一阵阵地拍打紧闭的门窗,不断碰撞玻璃的声响时强时弱,突然尖锐刺耳的破碎乍响,强风掠境的呼啸、书翻纸飞、惊叫霎时间此消彼长——风从教室西侧破窗而入。随即毫无征兆的,雨倾泄而下,教室空气中的湿度瞬间爆表。
玻璃碎片相撞的声音竟然有些清脆了呢。今天是许凭端值周,外面雨已经下得有些癫狂,但他现在只能说更多的是平静吧……
手机振动了一下,许凭端点开手机,几则信息争先恐后地弹出来,信息框备注是他假冒期明睐小号进的华大学生群。许凭端点开群聊,往上溯源一样翻着新信息。
任东霖到教室时,入眼的是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料的混乱,她在暴雨声中艰难地维持着班级秩序,好在这暴雨来去匆匆,等一切混乱落定,她像往常站在讲台上从西到东扫视一圈稳定军心。
她走下讲台,到东侧最后一排,敲了敲一面桌子,“许凭端呢?”
期明睐一躺就躺了很久,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影影绰绰可以见到一些深色的家具。说不清自己睡着了没有,闭着眼的时候还可以听到很多声音。他打开冰箱取出一盒小番茄,掐了蒂在水池里洗完就又回到沙发上,吃了两个后愣着发呆。
要是有个人来问他一天到晚做了什么事,他估计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但他还是挺有成就感的——毕竟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的也没几个。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廖勍时常对他这种想法着急上火。自从这孙子被安排出去留学就和期明睐联系少了,一聊起来就是经常在外荒野求生生存压力大,都没什么心思操心期明睐了,他也落得清净。前几天发了张照片,说被彪形袋鼠袭击,现在躺在床上养伤,期明睐看到后例行公事地发了几句慰问的废话,还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期明睐现在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当,刚开学那会儿廖勍给他邮了很多东西,还替他打点了同寝的舍友,虽然东西都不怎么实用,但确实是一份心意。期明睐起身去找手机,准备好好斟酌一下用词,认真表达一下自己对兄弟的关爱。
他在这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里奔波甚久,硬是没能找到手机,他正奇着呢,准备下楼找便利店老板借个手机给自己打一个电话,刚打开门就见栏杆旁倚着一个人,听见开门的声音就转过身来。
期明睐先是被吓了一跳,任是哪个臭屌丝一开门见到一个身穿黑色风衣一身派头整齐优雅得体一丝不苟与环境不一个图层似的人,都会被惊吓到,但估计就期明睐这种认为自己不是人的特殊物种会真以为自己肉身已死灵魂脱体打开了通往异世界的大门,按耐住下意识关门重开的动作,看清那人的脸后躺了一下午懵逼半辈子的大脑有那么一刹那的清明。
“盛眉叔叔。”
期明睐不是没想到过宗盛眉会来这里,但真要来了他也没什么应对办法,因为他和宗盛眉并不是很熟,不是很清楚他的行事风格。
宗盛眉进了屋子,期明睐真的很庆幸自己今天能勤快那么二十分钟收拾了一下。宗盛眉双手随意插在衣兜里,面色温和,被视为瑕疵的面部特征只在他脸上浅淡地浮现,反而平添一种所谓的“细致”,整体协调随性,散发着带着低饱和暗绿色的幽暗气质,强质感还养眼,期明睐每次看见他都感到有一种来自男同胞发自内心的难言的酸涩感——这个年过四十的男人,和市面上流通的刻板形象完全不同,可是他还事业有成,有颜有闲,还有很多闲钱,唯一可供人指摘的恐怕也就只有他没结婚这件事了吧,但这仍无伤大雅。
他在客厅里站定,期明睐跟着进了客厅,只一眼就不再怀疑马屁圣经“蓬荜生辉”的写实性。他往那一站,叶片上落了灰的散尾葵都跟喷了啤酒稀释水一样,每一支梗都颇为狗腿地焕发出盎然生机。
期明睐进了厨房,他没有喝茶的习惯,也没做过接待别人的准备,在茶水柜里搜罗半天后一抬头,看到磨砂塑胶水壶里泡着的柠檬水。
期明睐走出厨房手里拿着杯柠檬水递给宗盛眉。
“缺课一周了,在干什么。”,宗盛眉拿着杯子,看着期明睐平静地问道。
期明睐顿了那么两三秒,“在家里呆着。”
“搬出宿舍后,学校方面联系不到你,打给我了……要不是问郊山我也找不到你。”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门外就响起了猛烈的拍门声。
“期明睐!期明睐!”
期明睐和宗盛眉都是一愣。
期明睐哪能听不出这是哪个小鬼的声音,他登时心下一垮,有些紧绷但不至于很绷的几根弦都给这急促的呼喊声齐齐挣断了——要坏菜。
“不去开门吗?”
期明睐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开。”,随后就向门口走去,正当他走了没两步的时候,拍门声停止了,转而就听见几声不是很明显的哽咽,后吸气声带着哭腔一下就响了起来。
……
虽然不是很大声,但听着挺真情实感的。期明睐就觉得有种头七鬼魂返家听到小老婆在被窝里偷哭后不想再走的既视感——真是怕了他了。
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你来干什……”,一个湿漉漉的东西一下就朝他扑了过来,期明睐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紧紧搂住。期明睐一手拉着门把手,顺势推着许凭端往外头走,又朝屋里头扬声说了句:“叔叔,我学弟找我有个事……”
关上门期明睐用力挣开许凭端,从头到脚大致看了一遍,“你逃课了?”,他看着许凭端红着眼眶低头抹泪浑身湿透的样子,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刚巧见他穿着七中校服就随口一问。
“嗯。”,许凭端吸了吸鼻子,拉着期明睐的双手手臂来回看了两遍。
“怎么了?”
“……你宿舍有个人吸毒精神失常……”,许凭端哑声道,期明睐一愣,甩开许凭端的手,“智障吧你!”,转身就进了门。
那扇门关上了。站了很久后,许凭端才脱力一样往身后墙上一靠,长长呼了一口气,捂着脸缓缓蹲下来。暗色的楼道中,他脊背的起伏逐渐剧烈,除了风响,还是无声。
宗盛眉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柠檬水。他比较倾向于觉得这两个人是一种认识、很熟但又比较进退两难的关系,一定是有一个人很愿意,有一个人非常不愿意,“很”和“非常”哪一边更强烈这倒无所谓,朋友相处并不是拔河比赛,但照宗盛眉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胶着的好友状态迟早崩盘。
期明睐这会儿的感觉就像被人骂了一句脏的一样,那话还是出自许凭端之口。也不是没被人骂过,但这句话直接贬低了他无法确定的道德水准和作为中国民众应有的良知及思想觉悟。在期明睐心里,许凭端一直以一种类似白月光一样的形象存在,后来接触多了对这个许凭端也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他当初以为这是好事,但现在他还是愿意让自己对许凭端的印象留在初中单方面有好感的时期,不然俩人关系越是熟就越是有一种打破次元壁面基结果 OOC 了的割裂感。
期明睐坐定,宗盛眉就接着说道:“今天接到学校电话,我不知道你搬走了,就先去了你的宿舍,”
期明睐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目击了吸毒现场吧?!
“你的舍友在厕所自杀。”
哦,还好……………?!!!!!!
“有一些用过的针管,里面有致幻剂残留。”
“他叫张泛麟,你们两个应该挺熟的吧。”
“他最后一条信息发给了你。”
期明睐最后几句话听得有点不真实,不自觉看向地板。这消息懵逼不伤脑,缓了很久,却还是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他看向宗盛眉,“那您来是……?”
“我想你需要一点……保护?”,宗盛眉错过期明睐的目光,偏向一边。
“……我与黄赌毒不共戴天。”
“……知道。”
期明睐有点烦躁,他就长得那么像会犯法的人吗?!他是那种人吗?!期明睐咳了一声,手上示意宗盛眉等一下,自己跑到厨房举着水壶喝了几大口柠檬水才镇静下来,随即朝着窗户外的树杈子露出一堆无法言明的表情,嘴上一会儿哇偶来沃欧去,一会儿小声地用一种惊奇的语气嘟囔着“预备犯竟是我自己欸”,手上的动作也颇为丰富地表达着自己的不爽。
宗盛眉看着期明睐在厨房里站了很久,但想到他进去的时候把厨房的玻璃推拉门给带上了,就觉得他是不知道厨房的单向玻璃装反了这件事的。他环顾整个客厅,这个房子并没有其他人活动的迹象,那照期明睐的眼神估计退租了都不会发现。
学校一星期给他打了三四个电话,期明睐的事一句带过后就扯东扯西要谈产学研。平时忙得咳血的人,能抽出周日一天时间缓个劲儿也确实难得,去愁松山校区的路上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带期明睐去吃个饭,偏偏就忘了期明睐早几天就搬出宿舍了,到了校门口就被几个老师拦下,听到是来找学生的,一边扯皮一边带队领着他到了宿舍楼,等到了宿舍门口宗盛眉才想起来这回事。但秉持着来都来了就看看期明睐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的想法,打开宿舍见到厕所门口的地板上一片殷红,几个人神色稍变,宗盛眉还以为是什么整蛊游戏,走进一看,一个男生面色煞白地躺在卫生间里,手腕处留着数道翻出血肉的刀伤,卫生间的垃圾桶里扔着注射器。
领头的几个老师脑袋都炸了,但又迅速反应过来,立马跑到宿舍门口驱散学生,打电话安排校卫生室来抬人,联系辅导员了解学生家庭状况日常状态。一众人一时间忙得分身乏术,却没人敢近那个男生的身。
最后宗盛眉在一片凌乱中拿着手机拨了报警号码。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老师按住了他的手机,“宗老板,没这么严重吧。孩子不一定是吸毒啊,是毒吸的也不多啊,送戒毒所就行了啊。”
照这个出血量和干涸程度,早凉透了。宗盛眉不是不明白这个老师的意思,但他还是觉得十分有报警的必要。他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注射器。
“可那是 M-g3 类致幻剂,你们学生应该惹上恐怖组织了。”
那个老师只听到“恐怖组织”就笑着打哈哈说道:“宗老板我们这儿可是都正经学生,怎么会惹上什么组织。”
宗盛眉按下拨出键,看了看屏幕天头的时间,“这句话或许还可以这样说——你们学生有可能不是自愿的。”
宗盛眉在向警方描述情况的时候走进卫生间,探了探男生鼻息,又迅速收回手,回复警察说:“是死了。”
电话里接线女警说完了最后一句,宗盛眉挂断后看到垃圾桶里的注射器,不知怎么的,可能是刚下了雨天阴着,针管和一堆浸血纸巾下透出的一点光亮也变得有些显眼。他迟疑后扒开垃圾桶。
一个长亮着屏的手机。是一个微信聊天界面,三个小时前,这个男生给一个人发了一条信息。
宗盛眉当时看过的那些聊天内容,基本上都是张泛麟单方面给期明睐发的一些信息。看起来就像张泛麟把与期明睐的微信聊天当成一个便签本,但张泛麟随手记下的内容却令人迷蒙。
他听见厨房推拉门的声音。期明睐轻声跑到卧房,打开衣柜找到了手机。
很多时候记忆就是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人的大脑。
他打开手机,在屏幕上排列着的几条讯息中,映入眼帘的第一条是一则五分钟前的快讯。
“十一月二十一日,华硕大学愁松山校区,316 宿舍大一法学院学生割腕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