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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潜态生成(1) ...

  •   世江东区开发早,横亘在东区中间的那条河上搭了四座桥,数十年时间摧残,桥面上每年都反复维修。抗战时炸断的那座西式老桥入桥口也围上了蓝铁皮,计划重修。

      期明睐再睁开眼,对面河岸的路灯已经亮起了光,拿他有点近视又有点散光的眼睛看,光源处发散着模糊的光束。他双臂摊开搭在长椅靠背上,自然地向后靠仰起脑袋,视线内占据大半的是被隔岸远处光屏照得发红的夜幕,看得他十分闹心。

      已经在外游荡了近三个小时了,他看了一眼走过的方向,只有零星几人在栅栏边守着鱼竿,河堤底下的草窝里也坐着个一动不动的人,半身隐没进黑暗。长椅旁柳树枝条摆动了几下,期明睐余光里好像有一个贴近他的巨大的带着半长黑色发丝的脑袋在随风晃动,肩臂大开的姿势一下就让他感觉自己变得像是双脚被绑倒吊在T型十字架上等待被处死的人,他移动着眼珠,可视范围越来越狭小,黑暗密集的漂浮物堵不住地朝他涌来,看到自己脚下延伸出去的阴影,微微抬头好像也没能看到尽头。

      他在这种压倒性的幻象中一遍遍回忆自己一路上所见的场景,像往常一样重现自己的来路,可他最后还是没能移动自己的肢体——黑发尸首仍在晃动着迫近,似有若无的手掌,轻轻搭上期明睐的肩膀,期明睐听到耳边嘶嘶的低语,肺腑间那股横冲直撞的求生欲望一下被巨石碾碎成泥,耳后的发丝蹭动,他身体一僵,心脏猛然停跳。周身空气凝固着悬停,最后血液喷薄,炸出猩红。

      那两只手臂从身后牢牢扣住他的身体,手臂上的肌肉擦过期明睐的下颌,期明睐咬紧的后槽牙错位发出嘎吱的声音,迅速传过骨骸导至耳内,汹涌暗流正混杂着耳内嘈乱的嗡鸣,震得他感知模糊,这声骨骼异响就使局部敏感神经的反应格外突出,他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撑破了他胸腔的一阵疯狂的鼓动,期明睐清晰地感觉得到身体里的血液重新泵出,滚烫地流淌在他的身体里。

      他下意识摸了把脖子,温热的汗液沾了一手,期明睐站起身,走到栏杆旁,扒在褪漆的木实上,河面腥风一吹整个人精神一振,眯着眼睛四处看了一番,嘴里咕叨着,又扭了扭酸麻的腰背,一步一拖地准备回家。

      “期倬风小姐的……儿子?”

      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期明睐长长叹了口气,撇了撇嘴颇为不耐地转过头,“是啦,叔叔,你真的很不守时欸!”,那是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蓄着一点头发的叔叔,他穿着一件玫红的衬衫,里面套着一件黑色短袖,身材匀称修长,和以往那种肌肉偾张的型男叔叔完全不同,一下就让期明睐眼前一亮。

      “嗯——瞿哲叔叔对吧,第一次见面,我叫期明睐,我妈妈在家,我这就带你上去。”

      虽然他并不确定自己对美的标准是什么,但这个人竟然能让人看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光!难道这是……传说中拥有美貌加持的光环?!还是……

      瞿哲在他面前蹲下,把鸭舌帽抬了抬,露出细长眉形下的一双眼睛,“明睐,我今天不找期小姐……”,他说一半没再说了,他一直看着期明睐,可期明睐却一脸凝重地盯着他左肩往上的位置,他沿着期明睐的目光看去——那是一盏路灯。

      瞿哲刚想开口询问,就见期明睐低下头,揉着眼睛,抿着嘴,低头哽咽起来。瞿哲经过一两秒手足无措后,一只手牵着期明睐,一只手抚着他的脖颈把他搂进怀里。他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期明睐的声音就自己停了下来。他推开瞿哲,抹着脸上黏糊糊的汗和泪。“叔叔今天就去看看我妈妈吧。”期明睐抬起头,面对着瞿哲,眼神却暗了下来,带着点泄了气的委屈。

      “明睐,今天不行。”瞿哲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能让人字字听清。

      “嗯……叔叔得回家了。”瞿哲捏了捏期明睐的手,看着期明睐的眼睛,半晌后才开口。

      “叔叔家里也有老婆吗?”期明睐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轻微地晃了晃身体。见瞿哲没开口,又说道:“那她会来欺负我妈妈吗?”

      “我没有老婆。”

      “嗯,叔叔再见。”得到了答案后,期明睐心里突然一凛,抬头望向对岸河面上随波涌动的霓虹灯光,河水流动没有声音,不远处钓鱼的抛着杆,夜光漂从那人手里随着干净利落的撂竿动作落到了水里,有一个巨大的锐利尖钩从期明睐躯干中穿刺而过,转而尖钩却又消失,自己被洞穿的身体向四肢发散着剧烈而僵麻的痛感。期明睐有些失神地望着,整个人一动不动,意识到自己在发呆后用力握了握手,指尖和掌心相触骨肉相接,除了一点凉意没有其他感觉。

      “叔叔再见。”期明睐一字一顿,声音轻忽的像羽毛落下时一样飘忽。

      瞿哲看着他,“叔叔送你回去。”

      “——我送你回去?”

      期明睐眼前忽闪过镭射灯的紫红光束,躁动的音乐突破意识屏障终于传进了他的耳朵,昏暗的环境让他一时分辨不出来人是谁。

      “不是我说兄弟,你来夜店都能睡着!”一个恍同鸭叫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起来陪我喝!”那个人一手捏着酒瓶,一手伸过来要拉期明睐的肩膀,没等他伸手推脱就听那人一声疑惑的带着十八个弯的“嗯”。

      “他今天不舒服。”

      “不是……你是谁啊哥们儿?撒手!……期明睐今天你要是走了就是不给我面子嗷……欸嘿——你小子,你爸爸跟你说话呢给我整这副死出——期明睐!”说着就要拿酒瓶去蹭期明睐的脸。

      他抬起手挡着了那人的动作,睁开眼睛看清后,眯着条缝,放下戒备一样呼了口气然后嘻嘻笑着看向那人。随手拨开了伸过来替他挡酒瓶的手。

      “呀——郊山哥啊,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他挑了挑眉毛,“——挪走……有点感冒才睡了会儿。”

      郊山拿着酒瓶在期明睐眼前咣当咣当地晃了晃才收回来,而后饶有兴味地瞄了旁边那个人一眼,“怎么,不熟啊。”

      期明睐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我学弟。”

      郊山一跺脚,看上去有点生气的时地说:“啧,呦,期明睐你也不早说,华大的学生啊……不是,你不是大一吗,哪来的……”

      “七中的。”

      他看了一眼喝得有点呆的郊山。

      “对,未成年。赶他出去。”

      郊山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出口的方向,刚想开口,就听啪地一声,那个人把一张硬质卡拍在桌子上,“我成年了,昨天过的生日,你知道的,但……”,他看着期明睐,微微低下头撇了撇嘴,看似小声嘟囔音量却一分不减地说:“明睐……你没去……”

      期明睐听到这儿,突然觉得肺腑里翻腾着的焦炭突然着了一样,“不认识,赶紧让他出去。”

      “我叫许凭端,今年十八岁,十一月七日生,世江七中高三五班。很高兴重新认识你,明睐,学、学长。”

      “愣什么啊,弄他出去!”,一腔出来,前面不少离的近点的都扭头看过来。期明睐看上去真有点气急,又被许凭端盯得发毛,只好扭过头背对着他。

      郊山走过去拍拍许凭端的肩,吹了声口哨,“怎么,对我家当家的有什么想法?”,他凑过去小声说道:“哥劝你呀先走,别把人给惹急了。”

      郊山上手扯许凭端的胳膊,孩子愣是拧着没动,许凭端就直愣愣地看着期明睐抿着嘴也不说话,郊山干笑一声,这小子,犟死你得了。

      “睐睐呀,你先去休息室吧,这里我来就行,昂,去吧去吧。”,郊山扭过头,抬手按了把颈椎,一转身绕过桌子,坐到了期明睐的位置上。

      “聊聊?”

      “他是我命定的男朋友,我们只是有点小矛盾。”,许凭端坐了下来。

      “……”,一时无语,这人刚才还是一副小白花的腔调呢,郊山撇着嘴歪腔歪调地复述了一遍,又冲许凭端做了个翻着大白眼的鬼脸。

      “期明睐可不是同性恋。”,郊山拿起期明睐喝过的水杯,倒了点水,喝了一口。

      “你要是只是喜欢他也行啊,但是——要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你,有多远滚多远。”

      “谁说的……他跟你说过他不是?”

      “想赌?……赌这个可能性,当然可以啊,但别在他身上赌。”,郊山突然靠近许凭端,左看看右看看,甚是仔细地端详着,又开口道:“这边建议你先换个人喜欢。”

      “……你什么意思!?”

      郊山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扒拉了半天后看着屏幕上的一个名字后沉吟不语。他抬眼看了下眼前一脸不羁的小年轻,嘴瘪了瘪——诶呀诶呀,我真不愧是期明睐的绝情剑啊一剑一桃花一插一个准,啧啧啧。

      他又倒了杯水,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点开了那个号码,想了一下,又按了免提。几声拨号音还没响过,许凭端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隐约看得出备注上是简单大气的一个字——“牲”,许凭端心念一动就要上手挂电话,却被郊山看穿,提前拿到了手机。

      “呦呦呦,还狂啊你?这么狂你哥知道吗,许院长知道吗,陈琚陈女士知道吗?切,同性还特么单恋,真出息!这回不给你一状告倒,我就不姓郊!”,许凭端明显慌了,一转眼却又镇定下来,往沙发上一坐——大不了就出柜。可是还是紧张得腿肚子抽筋,抓着膝盖的手指头挤得发白。

      “什么事。”

      手机里响起冷清略带不耐烦的男声。

      “哼,什么事儿?你弟弟在我手上呢!给我论文通过不然撕票!”

      电话另一边有那么三四秒没有声音,郊山得意劲儿还没过去,随即入耳的就是一串嘟嘟嘟的挂断音。郊山耷拉下肩膀,朝天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往桌子上一丢,发出啪嗒的一声响,

      许凭端硬是没反应过来,大脑出现强烈的滞空感,脑海中反复出现一个疑问——这人谁啊?!

      “哎,你哥可是知道我这个夜店的啊,他要真找来了,你估计以后就别再想见着期明睐喽。”

      “我走,我走行了吧。”

      郊山冲他挥了挥手,一脸孺子可教的笑意。

      许凭端起身走到卡座出口,突然愣住,脑海里一个大胆的想法骤然成型——大多数时候那些接近正确答案的猜想,向来是无法说明现实依据的,真要列举出来的话就类似于:他和许瑞生差十四岁,他多年前唯一从他哥朋友嘴里听来的八卦,他听到这个和期明睐很熟的男人用一种嚣张跋扈的语气和他哥说话……这样毫无逻辑推理性质的联想。

      他迟疑着转身,同时为自己的想法惊悚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你是我哥的,童养媳吗?”

      后来,郊山叫来人连拉带扯地想要留住他,但许凭端连跑带跳地推辞着出了FOUGE,跑出大门五十米外还是能听到郊山站在那里大声唾骂许凭端的那一声晦气。

      许凭端在路边站了很久,翻着打车APP 。

      昨天是他的成人礼,一家人都很重视。在做请柬时他给期明睐写了一份,当天晚上到华大愁松山校区的宿舍楼下等了很久才等到做家教回来的期明睐。

      明明答应过会去的,可为什么没有去还跟我装不熟?!那么久了,竟然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原点……照期明睐今天晚上的样子,许凭端几乎都觉得他们俩之间的进展直接退到了负值。他恼到想要以头抢地的程度,略有些自暴自弃地踩了下脚下的沥青路,目光从亮屏的手机上挪走,环顾四周,发现一辆黑色轿车正从他走过的方向缓缓驶来。

      这会儿子撒丫跑估计就见不着以后的太阳了。许凭端站在原地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子。

      副驾驶车窗降下,隔着一个座一个窗还是能感觉得到他哥的低气压。

      许凭端已经谋算好了,如果一般话术糊弄不过去,就先用心理暗示,自爆出某些独属于gay子的特征,就照着大众对gay的刻板印象演,然后再说明自己在追一个学长,告诉他哥今生非期明睐不可。今天就把这个柜给它踹喽!

      想想还有些小刺激呢。

      许凭端满眼激动地看着他哥的侧脸,等他哥开口。仿佛自己已经能听到他为爱冲锋的号角了。他看见他哥嚼着口香糖一鼓一动的面部,许瑞生在许凭端期待的眼神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就听许瑞生口气颇为不爽地道:“你怎么跟郊山混一块儿了?”

      “……,啊?”

      SO?所以亲弟弟逃课、夜不归宿、去夜店,还有没干的出柜都没这个问题重要,对吗?——可能吧。

      他作为许瑞生忠实的狗腿子和工具人感受到了强烈的被冷落感——郊山他凭什么,凭什么能夺走他哥对他的注意力!

      许凭端猛地往靠椅上一仰,脚上的运动鞋就踹到了扶手箱上,扭过头抹了一把脸,在没人看到的旮旯里暗自神伤。

      一晚上,他就失去了两个男人的爱,而且这两个男人心里都有郊山的一个位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潜态生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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