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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长亭怨 ...

  •   雪逐渐停了,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正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盛京又捱过一阵冷日子之后,冬季很快就过去了。

      开春之后,冰雪融化万物复苏,各地都逐渐农忙起来,百姓们换上了薄衣服准备春耕。
      路边和田里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也开始泛绿,各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鲜活模样。

      这期间季晏礼又给谢景明送来了封信,信的内容很短,而且措辞含蓄,没提到苏姑娘。但谢景明知道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信看起来像是在问安,其实就是想打听一下苏朝云。
      谢景明就拣最近有关苏姑娘的几件重要事情回了信,然后那边就没再有什么消息了。

      一转眼就到了五月份,这时候已经种完了小麦和大豆,有些地方准备种辣椒。边疆的战事也略有停歇,若是没什么意外,今年说不定会有个好收成。

      不过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意,原本百姓们还指望这次过个丰年,谁知道五月中旬好几处地方忽然大旱起来。
      一开始还能控制,可是后来蝗灾也紧接着伴随着旱灾一起来了,于是成片成片的庄稼被毁坏,最后甚至于大批百姓也流离失所。

      这几处地方的地方官给钦明帝上了好几封加急的折子,钦明帝看着也觉得心焦,于是便打算派人前去协助治理,扛过这次旱灾。

      钦明帝在朝堂上说了这件事之后,许多大臣便主动请缨。

      钦明帝一开始想派一个皇子跟着一起去,因为这样更能安抚人心,叫百姓知道钦明帝心中是挂念着他们的,能让慌乱最快的平息下来,而且顺便也能叫皇子去历练历练。

      他首先考虑的自然是太子,但是近来钦明帝因为身体每况愈下,因此就叫太子协助他处理政务。
      到现在为止,太子实际上已经接手了大半,若是此刻突然叫他抽身离开,想来钦明帝自己也没法顾全朝政。

      于是钦明帝的目光放在了三皇子和六皇子身上。

      若是在平常,六皇子肯定会积极举荐自己,毕竟这是个大好的展示自己的时机,若是办好了还能在皇帝面前挣得脸面。,支持六皇子的那帮老臣也会不遗余力得劝说钦明帝。

      可是这次六皇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先广的事情需要暂避锋芒,主动推脱自己最近身体有些不大爽快,还积极举荐说叫谢景明前去。

      钦明帝见如此,最后也只得让谢景明去了。

      不过谢景明一人显然不行,他毕竟资历尚浅,不能一个人担当重任。还需要再派一个有经验的臣子陪同左右才可以。
      选来选去,钦明帝初定了文渊阁大学士陶砚直。

      退朝后,周兰亭听从太后的口谕去了太后的宫中。

      两人在太后宫中不知商谈了什么,第二日一早钦明帝去向太后请安时,太后便和颜悦色的向钦明帝举荐了周兰亭。

      周兰亭虽然此前从未经手过这样的事务,不过因为他了解各地民情,而且可以适时的提出适当的办法,再加上深受太后和钦明帝宠爱,所以钦明帝也轻易便答应下来。

      于是五月下旬,谢景明周兰亭和陶砚直奉钦明帝的命令一起来到了旱灾最严重的地方。

      巡抚颜则杨和巡按御史余佑已经将灾区的情况摸排清楚,虽然他们已经暂时安抚好了一方百姓,不过眼下还有一大摊子事情亟待处理。
      见到来的人是谢景明周兰亭和陶砚直,二人皆是松了口气。

      谢景明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来的时候谢景明特地嘱咐推掉那些繁琐的礼节,因此这一路上很顺畅的就过来了,跟来的人也在谢景明的示意下来的不多。

      这时候天色已晚,他们没办法立即动身前去实地查看情况,便只好早些歇息,以便明日一早就能起床。

      给他们准备的房屋早已收拾停当,谢景明住在正房中,周兰亭和陶砚直分别住在东西厢房。

      这一夜三人草草睡下,第二日卯时便已经起床吃完了饭。

      这时候天才蒙蒙亮,巡抚已经等着带领三人去旱灾最严重的地方看看。

      荆州腹地原本有大片的耕地,原本这里地势平缓,风调雨顺,收成能占所有收成的三成。
      可是今年连着两个月没下一滴雨,地上的裂痕都已经有两指宽,更别说田里的庄稼早已经干枯殆尽。

      田边围着三两个破衣烂衫的百姓,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才刚加冠的青年人,这些人面容黝黑,身上手上都是常年劳作的痕迹。

      每个望着地里庄稼的人的脸上都有深深的皱纹,眉目间是化不开的忧愁,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已经像是木了一样呆滞,伴随着深陷下去地眼窝不时地长吁短叹。

      田埂边还坐着几个才总角的小孩,他们还不懂事,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自然也不懂得父母的愁苦,只一味的笑闹,欢快的童音和大人脸上的困苦格格不入。

      因为谢景明特地嘱咐一切从简,不必惊扰百姓,是以巡抚也没提前告诉这些人。

      巡抚领着一行人来到田边,谢景明蹲下身握着一把黄土捻了捻,巡抚也适时地蹲下身子同谢景明道:“连着两个月没下一滴雨,百姓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地里的庄稼旱死,上面还要收税,可百姓们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了,哪里还能往外拿东西出来?前儿王家堂那边又上报死了三个人,再这样下去,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谢景明脸色难得庄重起来,他收了平时笑闹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无比严肃:“巡抚大人不必忧心,既然父皇派我们过来,自当是不辱使命。”

      他展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干裂的土地和已经荒了的庄稼。

      有几片地方还站着或坐着人,有一个白仓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地上,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正在虔心祈求上苍保佑度过这次难关。

      这些人无一不形容枯槁,或是眼神死灰形同行尸走肉,或是一直喃喃自语,状似疯癫。

      谢景明收回目光,问身边的巡抚颜则杨:“报上来的难民有几千人,这些人此刻都在哪里?”

      颜则杨说:“这些人有一小部分已经自己走去了附近的州里,剩余的我已叫人暂时安置好了,一会就可以带殿下去瞧瞧。”

      颜则杨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汗,又说:“不过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地方是借住乡绅富豪的空房子,但人家也不会给长久的住下去的,殿下还是得早点找个地方让这些难民安顿好才是。”

      谢景明点头道:“我知道。”

      颜则杨便又带着他们看遍了附近的田地,见到的无一例外都是寸草不生的荒地和心如死灰的百姓。
      田恶人更恶,荒田一片接连着一片,看似行将就木的人也是一群连着一群。

      直到晚上,谢景明才和周兰亭他们二人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一日谢景明都没大好好吃饭,晚上做饭的老妈子送来了一个食盒,这里面的吃食自然不如在盛京时的那么细致,不过谢景明现在对这些已经全然不在意了,他同样对付两口就算是吃过了晚饭。
      不过吃完了之后,他又想到了住在隔壁的周兰亭。

      换了一个地方,不知周兰亭能不能住得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的了这么粗的饭食。

      虽然谢景明知道周兰亭并不是像个瓷娃娃那般一碰就碎了,但是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什么,他在见到一些粗食凉茶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周兰亭是否吃的了。

      这么想着,谢景明抬脚来到了周兰亭房中。

      恰好周兰亭也已经吃过了饭,此时正拿着一本书靠在藤椅上看。

      见到谢景明过来,周兰亭放下书,朝他温和一笑:“殿下来了。”

      看周兰亭的脸色倒也还算不错,不像是吃不好休息不好的样子,于是谢景明便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嗯”了一声,松懈下来之后便轻靠在了周兰亭的桌子旁边:“来看看太师,顺便问问太师对此事有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周兰亭微微一笑:“我如今也没什么头绪,不过倒是可以与殿下商量一下,说不定说着说着殿下就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了。”

      谢景明点头道:“只是不会打扰你休息吧?”

      周兰亭笑道:“我平日里睡得也不算早,殿下不必忧心。”

      说着,周兰亭起身将桌上的蜡烛烛花剪掉,将蜡烛剥亮了一些,又给谢景明倒了杯水。

      谢景明用脚勾过来一个椅子,两人对着桌子坐下。

      屋外星光点点,月光在院子里洒下一地银辉,不知名的虫豸在草丛里孜孜不倦的鸣叫。

      周兰亭先温和的问:“那殿下觉得眼下最要紧的一件事是什么呢?”

      谢景明想到今日看到的场景,眉头下意识的皱了皱:“自然是要先解决了百姓吃饭的问题。”

      周兰亭一双含笑的眼睛温柔的注视着谢景明,但他一直没说话。

      于是谢景明问:“太师是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

      周兰亭轻轻笑了笑,道:“这件事没有正确错误之分,要看殿下想问题的角度。显然殿下是站在百姓这边想的,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能说明殿下宅心仁厚,这就已经胜过许多草菅人命的为官者了。”

      这声夸赞谢景明并没有听进心里去,他问:“那太师是站在谁的位置想这么问题的呢?”

      周兰亭眼里依然有笑意,声音却很平静:“我么,我自然是站在自己的位置。”

      谢景明歪了歪头,让手里的空杯子沿着桌边缘滚了一圈,最后又滚回他的手里。

      周兰亭笑眯眯地说:“若是以我的拙见,目前最要紧的便是土地——若是土地一日种不了东西,那便一日没有收成,一日没有收成便一日没法收税,这样国库就会空虚一日。至于人么——”

      他轻笑起来,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我还没想到如何处理是好。”

      这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周兰亭在意的是国库,是实际的银子,是接下来的发展,唯独不是人。
      周兰亭确确实实在意百姓,只不过他在意的是“大多数”的百姓,如果在某些情况下不得不“丢卒保车”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就像是他自己,若是能牺牲掉他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更多的东西的话,他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谢景明甚至觉得最后这句话还是周兰亭斟酌过才说出来的,原本他要说的肯定比这更加凉薄,更加不近人情。

      此刻的周兰亭愈发叫谢景明捉摸不透——他简直将自己所有的想法毫无保留的呈现在谢景明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哪怕是那些残忍不好的念头。
      他仿佛笃定谢景明不会因为见到他真实的一面而疏远他。

      周兰亭确确实实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永远温柔,也永远凉薄。

      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所以更别说别人的生命了。

      周兰亭可以温柔的同人交谈,可以温柔细致的对待任何人,但这只是他为人处世的一种方法罢了,他内心深处其实是个最冷漠不过的人。
      他权衡利弊,他衡量得失,只有真真正正的利益才能让他为之停留。

      其他任何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不在意,也不愿因此浪费时间。

      谢景明早就知道了,谢景明一直都知道。

      谢景明沉默片刻,然后说:“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双管齐下。既安抚百姓,同时也治理土地。”

      周兰亭一愣,似乎没想到谢景明会这么回答,这本来是个二选一的难题,可是谢景明却另辟蹊径。
      不过他很快笑了一下,和煦的说:“殿下这是有什么想法了么?”

      谢景明点点头:“有确实是有了一个,不过还不大成熟。太师听我说说,看看哪里还需要改正。”

      见周兰亭点了头,谢景明这才开口说:“父皇来之前已经告诉我,国库里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来救济百姓。不过这边的粮仓里还有些粮食,我们要开仓放粮,先叫人煮了粥分给百姓以暂时安抚人心,既然上头要不来钱,咱们就再动员地方乡绅富贾捐钱捐物。把百姓安顿好了之后,再组织人打井引水浇地,若是附近有河,那便凿道引水。这样从两头开始做,一头安抚百姓,另一头打水浇地。太师觉得如何?”

      周兰亭仔细思忖片刻,然后笑眯眯地说:“殿下想的很完备,我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谢景明道:“好,明日再去问问陶大人怎么想的。若是他也觉得没问题了,那咱们就先这么办。”

      周兰亭含笑点头。

      两人又谈了一会其他事情,直到夜色深了,谢景明才作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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