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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斗婵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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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了,他在周兰亭那里吃过了饭,所以到家后读了两页书便直接睡下了。
自从上次钦明帝敲打完宋先广之后,宋先广便如同打通了三关七窍似的,回回进宫便借着悔过的借口面圣,然后在钦明帝面前极尽卑微涕零之态。
他知道钦明帝喜欢听戏和青词,便广招会写戏写青词的青年才俊写了来交给钦明帝,这般作态之后,果然又再次得到了钦明帝的喜爱。
不过人一得势,便又变得心高气傲起来。
而且宋先广此人又非常不懂得审时度势,所以刚一复起便又对底下的用人不大尊重起来,其中似乎因为刘得禄,宋先广对太监尤为不耐。
这几天刘初意每每约谢景明他们出来吃酒,总是会绘声绘色的给他们讲宋先广最近又做了什么什么。
不过宋先广似乎觉得只对太监冷脸相待还不够满意,到后来甚至于对与刘有禄交好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刘有禄有个认识的道士,这道士名叫徐应天,徐应天是太子推荐给钦明帝的,因了最近这几年来钦明帝信奉这些,所以徐应天很得钦明帝的宠爱。
其实刘有禄一开始与这道士关系也只是一般,因为徐应天同样瞧不起太监,每日在宫中与他谈话也不过是想从他口中知道一些钦明帝的喜好罢了。
不过宋先广却不这么以为,似乎是因为徐应天进宫后频频和刘有禄谈论事情叫他误以为二人关系亲密了,所以宋先广连带着对徐应天也没什么好脸色。
一开始徐应天还不甚了解,不过久而久之自然也能看出来宋先广对自己明里暗里的嘲讽之意。于是宋先广一次两次让他下不来台之后,徐应天自然也暗暗憎恨上了他。
这样下来,也在无形间让徐应天和刘有禄的关系反倒更上一层楼了。
谢景明听了两耳朵这类的事情也就不大上心了。最近季晏礼给他来了信,算算时间,季晏礼应该是刚赶到边塞没多久。
信中的话只有寥寥几行,非常符合季晏礼平常的性格。信上倒也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只问了一切可好。
谢景明知道季晏礼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苏姑娘,他想到苏朝云同他说的话,但这些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和季晏礼说的。
更何况他知道苏朝云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但若是叫他胡诌一些温情的话呢,他对着季晏礼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来,总觉得这么做良心不安,更何况季晏礼不一定看不出来。
于是一向巧舌如簧的谢景明此时也只好略显干巴的回了都好。
谢景明再次听到宋先广的消息已经是一月后,这时候大臣已经开印办公了,万寿灯和门神什么的都已经撤掉,年算是正儿八经的过去了。
这时候谢景明便听到宋先广下狱的消息。
他连忙打听是出了什么事情,然后才从旁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今年地方衙门派计吏来户部核算钱粮,带了一本盖了官印的文书。这事是宋先广全权负责的,事后却被人查出来文书是空白文书,上面只有官印,根本没写钱粮数额。
底下人将此事报给了钦明帝,钦明帝查下去竟然发现这事已经有好几年了,如果吏部有人发现没写东西将文书驳回时,计吏则重新填写,而宋先广照样算粮算钱,至于是多是少那就自然无人可知了。
由此事查下去,竟还查出来宋先广勾结地方官员私吞税钱,更有甚者还徇私舞弊,贪污银钱。
自开国以来,每任钦明帝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律法更是规定了“凡官吏贪污一百两以上者,皆受五马分尸之刑,并悬首示众”,宋先广历年来贪污的这些足以叫他们全家连同后院里的那几只鸡的头都落地。
但钦明帝到底顾念旧情没有直接叫人杀掉宋先广,不过想也知道宋先广接下来不可能再平安无事了。
晚些时候谢景明到周兰亭家蹭饭时,便又同周兰亭说起了这件事。
周兰亭听完谢景明说完关于对这件事的所见所闻之后,只是带着笑意说:“扳倒宋先广的不仅这件事。”
谢景明拿杯子的手顿了一下,而后问:“太师这是知道些什么?”
周兰亭笑眯眯地说:“知道一点别人不知道的内幕罢了。殿下好奇,我便讲给殿下听,殿下就当是在听话本子,左右与殿下无关,只当乐子就好,也不必为此事多费心神。”
说着停顿片刻,然后接着说:“前些时候宋先广还大厦未倒时,曾得罪过一个道士,这道士名叫徐应天,最近这些日子在御前很得脸。宋先广得罪了他之后,他便与刘有禄关系密切起来,最后两人暗中联手商议解决掉宋先广。钦明帝信奉神仙,于是徐应天便借着自己身份的便利在钦明帝面前暗示说宋先广是影响龙运的‘煞星’,钦明帝若是不加注意,便会被宋先广影响。这种话一次两次还好,说多了自然会叫钦明帝心里不痛快,是以钦明帝早早其实就已经对宋先广有所忌惮了。”
周兰亭说着忽然微微一笑,然后接着补充:“还有就是,宋先广前些时候同钦明帝关系密切,两人时常在宫中谈话,而且宋先广每次都找理由支开刘有禄。宋先广知道钦明帝喜欢什么,每每都带来青词送给钦明帝,因此很受钦明帝喜欢。”
“眼见着宋先广平步青云,刘有禄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借机将一个小太监安插在钦明帝身边伺候,由这个小太监偷听二人的对话再传给刘有禄,等无人的时候,刘有禄便不动声色的在钦明帝面前说起宋先广得了赏赐之后如何高兴云云。”
“因这些赏赐都是钦明帝私底下赏给宋先广的,所以钦明帝听了很吃惊,问刘有禄是如何知道的时候,刘有禄便说是宋先广每次从宫中出来都会在外面大肆宣扬,底下的人都知道。钦明帝叫其他伺候的太监上来问话,恰好刘有禄早早的就嘱咐了他们,所以他们全都统一口径,说是宋先广每次得了赏赐,又或是被夸赞之后都会得意的同别人说起。”
久而久之钦明帝也就信了刘有禄的话,也因此逐渐远离了宋先广。所以这次的事看起来好似理所应当,但实际上是早就有预谋计划的事情。
谢景明听后思忖片刻,然后道:“书中说戒骄戒躁,亲贤臣远小人看来果真是有道理的。以后不管如何还是要谨言慎行才是。”
周兰亭听后温和一笑:“宋先广先后还得罪了很多太监呢,就是没有徐应天这些人,单单是这几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太监最后说不准也能扳倒宋先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可惜宋先广不明白这个道理。”
谢景明笑了一下:“说不定宋先广也明白,只不过太高估了自己,又过分看轻了别人,所以才落得这个结局。”
说完之后,谢景明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说:“这件事只和这几个人有关么?”
周兰亭抬起一双温柔的眼睛望着谢景明,他没说话,似乎在等谢景明主动说下去。
于是谢景明略略思索了一下便说:“我曾听闻说徐应天是太子举荐给皇上的,既然如此,想必太子也不能‘独善其身’吧?他与六皇子不对付,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徐应天同刘有禄交好怕也是受到了太子暗示。”
周兰亭听后便和煦的笑起来:“不错,此事太子确实脱不了干系。与其说是刘有禄同徐应天联合起来扳倒宋先广,倒不如直接说是太子和刘有禄联手。二人对宋先广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自然愿意联手做这件事。”
谢景明道:“太师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了?”
周兰亭的那双眼睛依旧是温柔的,可是话却无波无澜的平静:“我向来不愿意插手没什么利益的事情,更何况我又不大喜欢宋先广。”
谢景明没话说了,沉默片刻才说:“那太后那边不会出手么?”
周兰亭轻笑:“这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这个话题到此就已经说尽了,于是谢景明揭过这件事情,又和周兰亭说了些其他轻松的东西。
谢景明猜的的很对,太后果然不会轻易放弃宋先广,她先叫人仔细查了查这件事,可是查完之后发现上报的这些事情宋先广确确实实都做过,见真没有隐情之后,太后也放弃了出手的念头。
现在她如果想救下宋先广,唯一能用的就是动之以情,可是这样单为一己私欲保下一个犯了重罪的臣子,不说其他大臣怎么看待这件事,就说天耀的律法这关都难以说的过去。
而且这样等于说是六皇子为了救自己的党羽连家国都不放在眼里了,以后他若是想继位,受到的阻力势必更大,不赞同的人也会更多。
太后知道若是自己执意要救,那救下宋先广的胜算还是很大的。但是即便是把人救下来了,皇帝也不能可能再让宋先广重新坐会那个位置了。
发放边疆都是好的,怎么可能还会让他待在盛京。对太后来说,那个位置远远比宋先广这个人重要多了,如果她费心费力救下的是个废人,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为这人费神。
太后不愿意一番谋划只为一条无关痛痒的人命,更何况救下之后自己也得被扒一层皮下来,这倒是得不偿失了。
于是太后思索再三,还是打算放弃宋先广这步棋。
——不,不对。在放弃之前,说不定这棋还能为她出最后一份力。
晚上钦明帝来太后宫中看望太后,母子两个和颜悦色的说了会家常话。然后钦明帝就状似随意的问太后该如何处置宋先广。
太后像是没料到钦明帝会这么问似的,端着茶杯沉吟了片刻才回答:“皇帝,你不要怪哀家心狠手辣,只是留着这等欺下罔上的臣子是对其他忠臣的不尊重,哀家平时看着宋先广还是个挺有心的,没想到背地里竟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可见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竟然问哀家的想法,那哀家便告诉你,最好是能将此人按律法置办,不仅是他一人,为了杀鸡儆猴,将他全家上下一并处决了,也好给其他人立个榜样。”
钦明帝显然没想到太后会这般说,他以为太后一定会保下宋先广的,但是世间没有双全法,想要宋先广不伏法那帮大臣肯定不会愿意。
所以来的时候他其实想好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保下宋先广的命,但是叫他们永不能踏入盛京半步。
他知道这个不一定能叫那些大臣宽心,可是他不愿意忤逆太后,他知道宋先广是太后的人,如果太后铁了心的要救宋先广一命,那他不得不出此下策保全宋先广。
所以来的时候他还满面愁容,心中装着沉甸甸的心事。可是听完太后的话后,他先是惊异,虽然笑容边跃在了脸上,他边咳嗽边松了口气,仿佛卸下来了心口上的大石头。
太后想叫身边的姑姑给他顺气,也被钦明帝挡了下来,他脸上哪里还能看见刚刚的愁容:“母后和儿子想的不谋而合,既然如此,就按母后说的办吧。”
钦明帝走后,太后这才轻轻喝了口水,然后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
她招了招手,对身边的心腹佩兰姑姑说:“一会你叫人去监狱里,告诉宋先广哀家尽全从中斡旋,可惜他这次犯下的错太大,底下一众阁臣硬是不点头。你叫他安心的去,告诉他他的家人哀家已经打点好了,以后不会受一点委屈。”
佩兰姑姑福了福,然后便出去了。
太后说完这番话后,事情进行的异常顺利。第二日钦明帝便下令将宋先广剥皮刮肉暴尸街头,他的家人也一并被处决了。
钦明帝似乎是高兴太过,上朝的时候还在朝堂上提及了太后,明里暗里的说明是太后敦促他杀掉宋先广,极力称赞太后明白是非。
他是想让人把话传到太后耳朵里以讨得太后欢心,可是却不承想这番话正好遂了太后的心意。
没过几日大家就知道了太后对宋先广这样穷凶恶极之人严惩不贷,再加上宋先广暴尸街头叫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对此一知半解的百姓都对太后赞不绝口,仿佛宋先广能被杀掉全是太后的功劳。
太后听着佩兰将外头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讲给她,这才颇为满意的点头。
她拿着铜火筷拨了拨手炉里的灰,然后递给佩兰,她语气平静,丝毫不见过分的喜悦:“宋先广也算是死得其所,叫人好好安葬了吧。他那些流放的家族子弟能帮的便帮一把,帮不了的……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跟着宋先广享福了这么久,自然也该帮着承担一点。”
佩兰姑姑接过手炉应了声是,吩咐下去之后,便绕到太后身后帮她捏背。
太后满意的闭上眼睛,心中也着实顺了些。
这件事为太后和六皇子博得了一个好名声,不过也叫太子满意,因为毕竟弄掉了太后的一个帮手。
如此一来两方“皆大欢喜”各有所得,于是难得没再针锋相对,留下了一段时间难得和平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