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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蔷薇瞳女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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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环绕的圣台中,神的代行人垂头祷告,圣经的诗歌声不绝于耳,但都是老人的,沙哑如石的声响,绝不悦耳。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们信神的。”切萨雷面无表情地敲响桌面“还是这么阴森漆黑的地下,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些人的爱好很特殊,但我希望你们多少能尊重一下我的人格。”
“然后,一句话,你们打算放逐我,还是扶持我成为枢机主教,就这么简单。这句话半年前我问了你们一次,不会再有下一个半年了。”
“波吉亚家的私生子啊,不要急躁,光明的地方留给世俗,君王和教宗开会的地方,得在漆黑的地狱和天堂。”遮脸的鎏金面具后,枯瘪的老人慈祥微笑,他的语气温和而耐心,有如家族中年长的长辈,永远怀着一颗对小辈有爱的教育心灵。“我们当然会给予你神圣的职位,赐予你泽爱天下的圣权,主会欣慰你的智慧和苦劳。”
“我想若干年以前,成立教皇国的大帝断然不会愿意听到这些话,他会持着他的蛮人军团将你一起灭杀在他的脚底,连同月砂帝国一起。”切萨雷鄙夷地冷笑。
“ 愚蠢的发言!”忽然有白袍的老人振臂高呼,像是一只鹰在树枝上病态的展开双翼,却不敢翱翔“大帝的勇气和骁勇早已被埋在了小亚细亚的春泥里,但教宗的圣洁,主的荣光,却由月砂人的圣殿渡步到了皇国的教堂!我们,始终不死不灭!
切萨雷望去,罕见的血色浮现在他脸庞裸露的稀少皮肤上,如缀饮鲜血。
是啊,名为天主的存在走过了千年的时光,见证了帝国的衰老崛起,却始终没有断绝。”
月砂人自己也想不到,曾被他们视为邪教推进角斗场与野兽厮杀的基督教徒,最后居然也会衍变成他们的国教,与月砂的王分享权力。
某种意义上,他面对的也许是这世上最坚固的东西。
“天主教,基督教,主无所谓世人对我们的称呼,因为我们注定要用爱解救天下,用暴力摧毁一切强敌。”老人平静的在胸前合十,手中握着银色的小十字架。
“你们总说天下,天下,但真正的天下,究竟是什么?”
白袍的老人们沉默了,他们凝视着烛火蹁跹的火光,仿佛燃烧的蝴蝶在空中起舞。
切萨雷坐在枢机厅的地下室中,感受着老人们诡异的目光,沉默许久。
“是...”终于有人艰难地开了口“是潘多菈的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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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小雨罩住亚利伊勒的天穹,漆黑古老的城邦被濡湿了边缘,圣洁的教堂高塔在雨幕中矗立,惶恐飞起的白鸽掠过沉默的青铜芯钟,神的眼眸闭合如初。
切萨雷点燃一根卷烟,缥缈的青烟飘进雨中,青烟四散,将风的形状绘出一二。
潺潺的积水漫过他的军靴,长长的屋檐垂下一片水幕,茫然的像是东方人在海滩上拾起贝壳所编织出的帘子,石地上水花四溅,汇聚成点,点汇成线,最终成为街边奔流的小溪,小溪里跑着要回家的灰色老鼠,圣城居民从二楼倾倒的排泄物,缺了口子的木制酒杯...
他抽上一口芳香的烟雾,看着青烟腾起,目光迷离。
圣城的春日总是这样,雨不停地下,彻夜敲击人的耳膜,整片台伯河平原都被笼罩在一片雾蒙蒙的云烟里,白天没有日光,夜晚没有明月。
但切萨雷喜欢雨,雨平等的落到每一个人身上,无论是枢机卿尊贵的肩头,还是制鞋皮匠的臂膀。
他喜欢所有能让人平等的东西,比如枪炮,比如暴力,比如...情爱。
人们常说圣城亚利伊勒是一头无形的蟒蛇,它吞下世人的贪欲,吐出无主的森森白骨,历代君王和教宗用自己的生命堆砌这座城的伟大,最终铸成了通天的高塔。
它历经战乱与背叛,承载着二十四任皇帝坐上皇座,它是世间最华美的舞台上,舞台上出演着绝世的君侯和帝皇。
圣城亚利伊勒,圣城亚利伊勒。
你是世间唯一的火光,是万主之主在人间唯一的栖息之地。
藏匿世间所有的污垢,加冕世间所有的殊荣。
它坐落于世界的中心,汇聚了全天下的权利,它是一些人的终点,也是一些人的起点。
切萨雷很想真的见一见弥撒日里,那所谓降落世间注视世人的“天主”,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他还很想尝试一下,自己能否做那第二个犹大,亲手结束神的生命。
可惜并不有这样的机会。
雨忽然小了起来,在檐下暂留避雨的行人抓住机会,急匆匆的小跑起来,刹那间整条圆石铺成的长街上人流翻滚,遮雨的帽子报纸被绅士们举在头顶,烟斗的烟丝还未燃尽,在男人们的嘴边流泻出些许残烟。
有一个女孩,有一个女孩在人流如织的雨中一角,轻声吆喝——
“卖花啦,卖花啦。”
那清脆的叫卖声转眼被淹没在人群中,切萨雷在屋檐下扭过头,眺望着声音的来源。
“卖花啦,卖花啦!”
他看见一个粗麻布长袍的孩子,怀里抱着一束盛开的石竹花,茸茸的淡白色花边,鲜艳娇媚的粉紫色花苞,孩子的额头垂下长袍脏兮兮的破帽,帽檐盖住了孩子的脸,只有一丝银色的反光顽皮地逃了出去,卷曲油亮。
切萨雷想那该是个娇小的女孩子,因为她赤着一双漂亮的足,脚腕上环着明亮的银环,银环缀着小巧可爱的银铃,女孩踩在积水中四处张望,稍稍一动,天籁般的铃声便沙沙地响。
她的全身上下都只有这么几种颜色,灰扑扑的衣物,鲜艳的花束,妩媚诱惑的足脚,切萨雷看的有些痴迷了,卷烟的灰烫到了手都不自觉。
“卖花啦,卖花啦...”
卖花的女孩儿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切萨雷看错了,这女孩似乎是不存在的,她面前的人流平静如水,没有看见她,听见她的哪怕一个人。
世界的一切照旧,她没有干扰到任何人的步伐,就像是切萨雷躲在屋檐下,静静的,远远观察这个雨中的长街。
切萨雷惊醒过来,他注意到了某个毛骨悚然的点,在潜意识里他一直认为这个女孩儿该是从贫民窟里出来的穷苦孩子,可谁家的贫民窟孩子会有那么细嫩的乳白肌肤?她的肤色甚至要胜过环在腕上的银铃,洁白胜雪。
在这场骤然细小的雨中,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目光相触,没有一点征兆和铺垫,女孩抬起头,遮面的袍帽拉起,眺望隔着茫茫人海的切萨雷。
她温温软软地笑,遥遥的,向他开口:
“卖花啦,卖花啦,波吉亚家的小黑狼,你要买我的花儿么?”
很多年以后切萨雷记起他们之间的初次见面,他已经忘记了这一天的小雨和长街,忘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屋檐下,眺望了一天的雨幕。
他只记得在忽然停歇的雨中,一个女孩朝他亮起了蔷薇瞳色的漂亮眸子,清亮似水。
蔷薇瞳色的女孩朝他走来,跨过如织的人海,花苞鲜萃。
他们对视着,久久的沉默,像是荒原上的两头孤狼碰面,在很远的距离上打量对方,瞳子的深处深如泥沼。
但切萨雷隔着帽子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蹲了下去,认真的看着她:
“我缺一位正妻,七天后我会成为教皇国的枢机卿总管,会有很多的联姻对象找上门来,你愿意帮我挡掉那些麻烦的琐事么?”
“您买花么?”女孩笑的甜美“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啦。”
“蔷薇十字团的圣女这么装小孩子,未免有点太厚脸皮了吧?”切萨雷也笑,他拾过女孩怀里还残留着暖和体温的花束,注视对方琉璃般的紫瞳。“我该怎么称呼你?罗森克洛兹的追随者?枢机会百年前的篡逆者?”
“您在和我开玩笑么?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女孩生气一般的撅起嘴巴来,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切萨雷的鼻尖上“大家都知道蔷薇十字会的家伙们是坏蛋,坏蛋都应该被捆在十字架上烧死。”
切萨雷微笑着捏住女孩纤细的食指,从口袋摸出一枚崭新的银戒指,安安稳稳地扣在了她的指间“欢迎您,蔷薇十字团的尊主,圣城的坠落天使,您主动选择在我面前露面,我没有理由拒绝这场联盟。”
“哎呀,我真的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啦。”女孩欢欢喜喜的抽回手,将戴上的银戒指的手举过头顶,张开五指,在短暂的日光下打量着银光蹁跹的戒指,笑容甜蜜。
“我是切萨雷,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么?”
切萨雷单膝跪在女孩的面前,以平等的高度和她对视,军服坚硬。
“蔷薇的使徒从不与人结盟,切萨雷,你用错了说辞。”
女孩儿依旧笑的温柔,但那千回百转的妩媚紫瞳已经泛起了冷冽的清光,她看着切萨雷淡淡的笑容,仿佛一头暴露出真面目的毒蛇。
“那联姻呢?联姻也许是个不错的说法。”
“油嘴滑舌。”
女孩眉眼弯弯,收起了藏着杀意的笑容,她伸出温暖的双手,手掌合上了切萨雷的脸颊。
蔷薇瞳的女孩一点点凑近了,她捧着切萨雷的脸,不偏不倚的俯下头....
血红的□□蔓延在两人接触的唇间,女孩咬开了这名波吉亚家贵族少年的嘴唇,肆无忌惮的缀饮鲜血。
切萨雷听见女孩咽喉里咕嘟咕嘟的吞咽声,晕眩感从他的脚底腾起,他渐渐的有些支撑不住平衡,手脚发冷。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瞬间,女孩停止了吸血,满足的退出些距离。
“别昏过去。仪式还没有结束。”
“什么仪式?”
“吸血鬼签订主仆契约的仪式。”
女孩眉眼弯弯地笑,不等切萨雷反应,她再一次吻上对方发冷的唇,但这一次她没有贪婪的吸饮鲜血,她反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涓涓的热流流进了切萨雷的身体,他像是饮下了亚利伊勒最烈的葡萄酒,女孩的血液蜜如满月新酿的葡萄酒,给予了他燥热的气力与神识。
在久到快要窒息的时间后,女孩大喘气着分离了这一次鲜血淋漓的亲吻,切萨雷头晕目眩的晃着脑袋,神色混乱。
她最后抽出一根手指,涂抹在二人血液交换的唇上,抹下些许彼此交换的血,在切萨雷的脸上勾勒图画。
“仆啊,接受蔷薇的使者对你降下智慧与长生的赐福,你要化作林间的猛虎,扶持俗世的天平与平衡,你要拯救迷途的愚者,信服这世间唯一的神——”
女孩画完了最后的纹路,撇开切萨雷湿漉漉的刘海,直视他疲惫的瞳孔。
“我叫玛姬。”她无邪的轻笑“月亮的女儿,月砂人曾经的伊什塔尔。”
“明明是个混账吸血鬼啊...”切萨雷泛着白眼有气无力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自称玛姬的女孩刚刚弯起生气的眉眼,波吉亚家的贵族少年就已彻底昏迷。
停歇的小雨骤然变大,雷鸣炸过圣城远方的荒原,玛姬轻轻叹了口气,吻在男孩苍白的额头上。
“殉道者,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丈夫,我们要拖下天堂的诸神坠落,掀毁大帝的基业崩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