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序幕:审判 ...

  •   漆黑的深宫之中,四面八方安静的诡异,囚椅上猛虎般的年轻人缓缓呼吸,暴起的肌肉在被隆起的军服下规律的起伏,长年被藏匿于甲胄内的肌肉纹路显现,只是等待着骑士扑击时发出可怖的暴力。

      但显然并不有这样的机会给予他们,用来控制死刑犯的青铜绞链死死绞住了背在腰后的双手,铰链上铭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海浪的曼妙褶皱,但在铰链的尽头,沉重的银锁控住了一切逃脱的可能。

      这对铰链的历史有很久了,它曾经束缚过叛变的权贵,战败的君王,孕育教宗私生子的□□。

      没有人能逃脱这对铰链,恰如没有人能逃脱帝国枢密法院的审判,教皇国的威严不容儹越。

      而他们已经被囚禁在这里两天了,整整两天,滴水未进,他们甚至怀疑自己被那些元老院的枢机卿们遗忘在这儿了,就算是学东方人的熬鹰,那也不能活活把鹰真熬死吧?

      与保持坐姿的同伴不同,另一个早已在座位上东倒西歪的军部少年丧气的说道:

      “说实在的,这一次弹劾你觉得咱俩有机会苟活么?”

      “期待一下延迟行刑还有可能,我的朋友”被紧紧束缚在刑椅的年轻人苦笑“我们冲进了神学院,砍死了一位殊荣尊贵的枢机卿,数不清的权贵,还有两位万众期待的教宗继承人,我们蔑视了神的光辉啊,不被波及到家人,就已经很好了。”

      另一个年轻人哼了哼气,不舒服的扭动固定住的脖颈“那他们可亏大了,我是孤儿来着,他们想砍我爹妈也砍不到,我爹老早就跑路啦!撒丫子跑哪去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下来,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你母亲呢?”猛虎般沉静的少尉问。

      “死了。那一年她同时染上了梅毒和天花,我要进军校读书的啊,我的朋友,我不像你有一个贵族家庭,光照着你的出身。我想读书我母亲就得在贫民窟里努力工作,得像条狗讨好这个该死的世界。”

      目光呆滞的年轻人望向天花板,那里雕刻着美轮美奂的圣母弥赛亚,圣母拥抱着孩童的圣子,垂泪慈祥。

      “可我还没来得及把欠我妈妈的钱还给她,她就死了。”

      “抱歉。”穿着漆黑军装年轻人略表歉意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过往。”

      “没事,在这个狗屎一样的圣城里,有谁能平安喜乐的活到成年?”另一个年轻人舔舐着牙齿阴森的笑到“这里是亚利伊勒啊,蜘蛛巢中心的亚利伊勒,就是教宗的儿子,也得扒一层皮丢一层皮,才能继承到他父亲的位置吧?”

      漆黑军装的年轻人笑笑,没有说什么。

      “你呢?你家里有没有事。”歪倒了的年轻人问。

      “我么?”少尉久违地愣了一下“我家里的人就是今天来审判我的人,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判自己死刑。”

      少年叹出一口长长的气“兄弟,我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要不你低头道个歉,没准你家里人还能饶过你的小命,顺便把我的小命也一起放了。”

      “抱歉,伽尔德。”他感到歉意的低下头“我家里人想杀我其实很久了,只是他们一直找不到理由。”

      “为什么他们要杀你?”

      “我的血统并不纯净,他们一直都想换一个听话的继承人,但他们找不出能替换我的,优秀的波吉亚家族孩子。”

      伽尔德再次叹出一口气。

      “原来你还那么厉害...真不该把你拉上一起去神学院大开杀戒的,我该把你留在幕后当救我小命的帮手。”

      “我只是家族中长老的剑,剑没有自己出鞘的权利。”

      “但你自己挣扎着割开了剑鞘,不是么?你割伤了握着你的人啊。”伽尔德看着他,瞳子里似乎有野火在熊熊燃烧“你甘心么?我们就要死了,现在整个天下都没有人会来救我们,你的家族已经抛弃你了,翡翠骑士团也已经开除了我们的军籍,除了再一次拿起剑,我们别无选择!”

      少尉看着他,瞳子里却一点光彩也没有。

      像是一个认命的死人。

      “你想反抗么?可你抬起头,当火炬被点燃的瞬间,整间枢密法院的坐台上都是想判死刑给我们的贵族和元老,我们已经没有棋可以打出去了,只是个走投无路的棋手。”

      “不不不,我的兄弟,棋手在没有棋的时候,应该做什么?”伽尔德的目光探向他们脚下的坚毅石地,贪婪浮现在他的目光深处。

      “合格的棋手会在打完棋牌的时候,掀翻棋桌。”少尉漂亮地笑了“我就说为什么我一直能闻见□□味道,如果不是因为在这里枯坐了两天,这味道淡到根本闻不出来,原来并不是枢机卿和贵族们想用火药杀死我们,而是你想要火药去杀死他们。”

      “怎么做到的?”少尉淡淡的微笑。

      “是蔷薇十字团的那伙□□徒”伽尔德小口小口喘气,气息急促“十七管塞满了□□龙式爆破炸药,半年前军部演习找不到了的那箱龙式爆破炸药!现在他们被塞在了我们的脚下,它的威力可以把整间枢密法院都炸上天!”

      “看来我的骑士同僚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殉道者,砂月人的亡命之徒和你做了一笔可怕的交易啊,蔷薇十字团已经不知不觉渗透到这座圣城的骨髓里了。”少尉笑的温和,他的脸上不曾流露出半分表情,似乎根本不畏惧这份胆大包天的计划,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事情。“那你要怎么确认引爆?我们现在双手双脚动弹不得,不过是囚牢中的羔羊。”

      “你看,我的朋友,你看我们的正前方——”

      少尉顺着他的目光,一片荒芜的黑暗中,唯有一双深紫色的曼妙双瞳悄然盛开,他看的失神,仿佛是一朵妩媚的曼陀罗花在荒原上盛开,美的人心头一颤。

      “蔷薇十字团的圣女?”少尉惊诧地压低了声音“她怎么进入亚利伊勒的?圣城应当永恒地驱逐出这些□□徒肮脏的灵魂!”

      伽尔德不说话了,他保持着诡异的沉默,低下曾经尊贵骄傲的头颅。

      少尉幽幽地叹气,口吻悲哀“和魔鬼做交易的人,都会迷失在魔鬼的诱惑中,朋友,你不该这么做。”

      “那我还有出路么?我和你不一样的”伽尔德烦躁的跳着眼皮“我是贫民窟里出生的孩子,我只能拿命去赌!”

      “可这样我们也活不下去。”

      “你居然还想着活下去?”伽尔德意外地笑了,笑声里夹杂着嘲讽“凡举起刀剑对准雅赫维者,千年间皆只有死!我们已经是走投无路的牲畜了!可即便这样,也要挣扎,要难堪地挣扎下去!”

      “你说的对。”少尉低低地说“走投无路的野兽,也有着想要活下去的,高贵如月的心脏啊。”

      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仿佛这间帝国枢密法院的漫长时光里,数不清的罪犯被压扣在这片洪荒般的黑暗中,悠久的呼吸,咀嚼孤独的宁静。

      心跳声,唯有心跳声咚咚的作响,仿佛战鼓,不甘的武士敲响了牛皮制成的战鼓。

      忽的,伽尔德恢复了慵懒的口吻“不过我会等一等的啦,没准你家里人还想着捞你出去,不会让你陪着我一起死在这儿的。”

      “...谢谢。”

      “我很感谢你陪我一起去当恐怖分子的,真的。”伽尔德认真起来,侧过头看了一眼少尉“军部里那么多权贵家的小孩,他们都拿我当野狗看,骂我是贫民窟里妓女和砂月人的肮脏后代,总是很多人一起瞄着我打,我打不过他们,他们就踩着我的头,成群结队的殴打我...”

      “伽尔德,我记得那是个雨天。”少尉的黑色瞳子里卷起一缈淡淡的雾“很多的比你高的军部孩子骑在你的身上,他们拿牛皮靴子踩你的脸,用军刀的鞘砸你的身体,在你的身上吐痰,亚利伊勒的中央军校里总是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原来并没有想帮你。”

      “那你为什么后来朝他们开了枪?”伽尔德问。

      “因为你始终都没有闭起眼啊,你一直都躲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下,用狮子一样的吃人眼神去看着他们,那么刻骨的怨毒,令人欣喜若狂。”军装漆黑的少尉缓缓闭上眼“我以为我看见了新时代的斯巴达克斯,伽尔德。”

      “那真是抱歉了。”伽尔德沙哑地笑“我做不到那么伟大的程度。”

      少尉摇了摇头“不,斯巴达克斯的结局也只是一场盛大的失败,他不还是死在了砂月贵族的剑下么?哪怕率领着全天下的奴隶和贱民。”

      “我只是期待着,有人能高举火把,也许是把这座圣城点了,也许是把整个世界烧了,那样我可以追随着他的背影,为他轰轰烈烈地死去,为冲破旧世界的桎梏而死,会很有意义。”

      “殉道者这个词该是为你而生的,朋友。”伽尔德嘿嘿地笑了

      室内的黑暗骤然被点亮的火把散去,时隔数十个小时,被囚禁于此的军部少年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光明,于此同时,也见到了早早等候在席位上的诸多看客。

      伽尔德用力吞咽下一口口水。

      “他们...什么时候到的?”

      “恐怕是昨天夜里就到了。他们都是赤脚的,你看见了么?那些白袍的老人连脸都没有露出来,他们担心死人的记忆会被蔷薇十字团的炼金术师提取出来,暗杀下毒。”

      少尉静静地开口,语气波澜不惊。

      他静极了的瞳子扫过整座场合,环形的半敞开式坐坛包围住了他们,无异于砂月帝国时期的斗兽场,只是看台上的看客变成了教皇国的王公贵族,雅赫维的使臣。

      每一个席位上都端坐着宽长白袍的老人,昂贵的柔软丝绸包裹住他们衰老的肌肤,纯银鎏金的面具遮住了他们的面孔,只有一双双鬼火闪烁的瞳孔里跃动着杀心暴起的光。

      伽尔德扭头看了一样他的同僚,居然还能笑的出来“你现在的表情简直和看台上这些人一样。”

      “因为我也曾经是他们的一员,伽尔德。”少尉无声的笑“只不过现在沦落到陪你一起被审判了。”

      “那可真是太惨了。”伽尔德感慨的叹气。

      木槌敲响铁垫,威严的老者声音从他们的正前方传下,咬字沉重的审判官正式开始了弹劾仪式。

      “肃静!”

      “受弹劾方是否有辩护帮助人一角在席?一分钟后没有人站出,自动视为舍弃权力。”

      两个毫无靠山屁股光滑的军部少年面面相觑。

      “好,现在请弹劾方出场,依次出示罪责名号与直接证据,证人等候发言。”

      听不出年龄性别的白袍人从容的起身,咳嗽一声后,有力的进行发言:

      “遵照教皇国神圣的十二铜表法,我将扯下恶魔的面纱,将神的雷霆惩戒于儹越者的颅顶!”

      伽尔德的脸色变了。

      “根据三月份监察厅的汇报,我们确认罪犯伽尔德·布勒,与切萨雷·波吉亚闯入了圣城的中央神学院,践踏了万主之主雅赫维的荣光,屠戮了尊贵的枢机卿伊莫拉,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判他们死刑!”

      “此外,他们还联系了教皇国外的邪恶势力,联络者伽尔德·布勒,借翡翠骑士团便利之处,私通蔷薇十字团的异教徒!”

      “我、我没有!我没有做那些事!”声竭力斯否认的伽尔德身体前倾,他的面目苍白,想是被夺走了手心里石子的孩童。

      他确实没有走私贩卖军部的□□炸弹,是蔷薇十字团的人联络了他,确认埋藏地点,打算利用伽尔德的审判现场,一次性袭击谋杀数量惊人的教皇国权贵。

      怎么会这样?冥冥之中,看不见的手将军部贪污的罪责盖到了他的头顶,无声无息。

      更糟的事情是,也许埋在深处的炸弹已经被发现了。

      什么是扯下恶魔的面纱?

      伽尔德凝视着白袍人势在必得的脸,嘴角颤抖。

      “现在,神圣的帝国枢密法院下,埋着数量惊人的龙式爆破炸药!诸位大人,这个该死的贱民想要拉着我们一起去死!”

      不可遏制的惊呼声响起,终于有习惯了剥夺他人生死的贵族被惊到了底线,白袍的贵族站起身来,伸出手指,代表着他们希望处死罪人的态度。

      更多的贵族站起身,竖起食指,指向罪人的脊背。

      伽尔德红着狰狞的双眼,眼眶里游走着密布的血丝。

      木槌再次敲响铁垫,审判人的语言代表审判的过程进入到下一阶段,他们没有反抗的权利,也没有辩驳的机会。

      一切依审判人的旨意而行,贵族点头,则生死已定。

      “现在进入赎罪阶段,受弹劾方,你有多少张赎罪券减少自己的罪责?”

      伽尔德昂起僵硬的脖子,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猎豹,再也不畏惧猎人的枪口,狂笑着大放厥词。

      “一张——也没有!去吃狗大便吧!该死的教宗,该死的枢机卿,该死的亚利伊勒!”他的眼眶血红“这个被叫做圣城的地方,就应当被一把野火烧掉!每个光鲜亮丽的贵族都该被拖进地狱活活烧死!”

      他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余光嘲笑这些掩面的白袍人,换来的却只是无动于衷的讥讽和冷笑。

      “稍等——”年幼女性娇嫩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枢密法院中,清脆甜润,仿佛春天的树枝下悬挂的青苹果,脆生生的,却又让人垂涎欲滴。

      “波吉亚家族花一百一十二枚赎罪卷买下切萨雷·波吉亚的性命。”

      伽尔德面如死灰地看过去,嘴边勾起一股打颤的笑。

      “你的家人来救你了,朋友。”

      “是啊。她是我的妹妹,这世上只有她还爱我,而我也爱她。”

      切萨雷淡淡的解开手腕上的青铜铰链,仿佛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被这个教皇国的法律束缚,他只是个观众,是个亲临现场的看客。

      “走吧,朋友,快走吧,虽然我很想恳请你救一救我”刚刚成年的军部少年努力咽下一口恐惧,打颤的牙齿间声音恐惧“但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我希望我在亚利伊勒唯一的朋友能活的久一点。”

      “....”

      面无表情的军部少尉离开囚椅,挺直了腰背,像一个堂堂正正的军人那样立起了钢铁的骨脊,挡在了他的面前。

      “在审判结束前,你我仍是翡翠骑士团的同僚,我们共同获得天主的垂青,挥舞祂赐予的燃烧长剑,在死亡分离你我之前,我们仍将共同拔剑驱敌,不死不休。”

      伽尔德呆呆的坐在囚椅上,热泪滚落。“直至清算你的罪孽、保守你的道路、见证你的诺言。”

      他念完了翡翠骑士团的短诗。

      名为切萨雷·波吉亚的贵族少年站在他的身前,用他削瘦的影子遮住了伽尔德佝偻的身影,无惧无畏。

      很多年以后,时光的毒药侵蚀过他坚毅的白骨,贵为枢机主教的切萨雷·波吉亚,眺望着属于他的庞大帝国,源源不断的财富和权力在他的脚下汇聚,教皇国成为了他征伐天下的暴力机器,他挥出手,世界应声而被征服,但在那双已满是邪恶和残忍的瞳孔里,是否还流淌着往日里哪怕一丝的高尚?

      军部的少年回过头,目光如火炬。

      “不要惧怕,我的朋友。神的眼睛在天上看着呢,祂要惩罚所有不洁的罪人。”

      狂怒一般的勇气回到了他的胸膛,伽尔德再度生出了惊人的勇气,他打从心底里相信他的脚下仍然埋藏着他未曾谋面的龙式炸药,他死死咬着牙,用狰狞的扭曲面孔大声咆哮——

      嘎——

      枢密法院的木门开了。

      垂垂老矣的男人推开门,扫视整座枢密法院,手里提着一袋沉重的亚利伊勒金币。

      伽尔德怔住了。

      切萨雷不敢置信地从耳后听见了一个简单的词汇,犹如巨钟狠狠砸中他的耳膜,乱音暴起。

      “父....亲。”

      灰袍银发的老人步履蹒跚,艰难地在诸多视线中走入枢密法院的中心,抬起佝偻的脊背。

      切萨雷觉得他背后的那个男孩已经石化了,他本坚如钢铁的瞳孔裂出缝隙,缝隙里流淌出春天暖和时化冻的雪水,等候了几百个日夜间无尽酸楚的雪水。

      “出示您的赎罪券,先生。”审判官第一次敲锤。

      干枯似鸡爪的手从袍中露出,缺失了小拇指的左手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币放到了面前的木台上,沉默的老人低垂着头,多年没有洗浴的山羊胡须污脏恶臭,伽尔德望着他,被束缚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神职人员快步走到老人的面前,恭恭敬敬的端上秤台,将那一袋金币放上去称量。

      “一共十二枚亚利伊勒金币,可兑换六枚赎罪券,您要全部更换么?”

      老人点了点头,戴在头上的兜帽遮住了他的额头和双眼,谁也看不清他的脸,他的目光。

      “足够抵消罪徒伽尔德六年的刑期,但依旧不够,死刑的镣铐无法洗脱,你要选择用自己的生命赎下罪徒的罪责么?亚利伊勒允许神圣的亲情挽回死者的血罪。”

      “我愿意。”苍老如破碎管风琴的嘶哑声音在枢密法院里响起,像是铜钟的钟鸣,伽尔德听见有人用撞钟撞在那青铜巨钟上,撞的他头痛欲裂。

      伽尔德想开口说些什么,他想看一看那个老人摘下兜帽后的脸,想和他...

      纯银铸成的手铐铐上了老人的双手,神职人员撤走了他面前的木台,木台下赫然是一寸血迹斑驳的凹槽,那凹槽上残留着干涸的,曾经粘稠腥臭的人血。

      白袍如雪的神官们围住了老人,踢在他的膝盖弯里,迫使他跪倒在地,一只脚踩在他衰老的头颅上,露出脖颈。

      伽尔德终于大梦初醒,他撕心裂肺地嘶吼,在紧紧禁锢住他的椅子上挣扎,眼白里划满了狰狞的血丝。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放血。”审判官第三次敲锤。

      切萨雷闭上了眼,他听见了某种液体开闸般涌现的声响,军部男孩走投无路地放声咆哮,咆哮里夹杂着悲痛和绝望。

      这世界真是残酷啊,你以为你已经没有什么好再怕的了,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可真的到了最后的时候,你还是失去了你最后能失去的,绝对不能失手的东西。

      自始至终,老人的兜帽都没有掀开,他沉默的来到这间枢密法院,沉默的戴上镣铐,为了他数十年没见的儿子接受死刑,无动于衷。

      切萨雷睁开眼,他回过神,单膝跪在伽尔德的身前,抽出手帕,轻轻拭去他脸上的□□。

      “朋友,这是什么?说是眼泪的话,不符合你的性格。”

      “是雨啊。”伽尔德再也发不出嘶吼,静静地垂下头“是亚利伊勒温热的雨。”

      波吉亚的贵族少年抬起头,望向穹顶灰暗的油画彩壁,很久都不出声。

      圣母怀抱着哭泣的圣子,天使从云端降下,奇彩的光辉萦绕着他们,平安喜乐。

      老人的尸体被捆好手脚,打包扔上了枢密法院外等待的马车,那马车上本该拉着伽尔德的尸体,载着他懦弱和渺小的愤怒,抗争。

      “切萨雷..”波吉亚的贵族少年收回自己的手帕,聆听男孩临终时一般微弱的耳语。“带着你妹妹离开这里。”

      切萨雷看了他一眼,站直身体,朝他作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军姿。

      临走时他一把夺下伽尔德肩上的军衔,夺下这个曾经为教皇国流血厮杀的骑士头衔,娇小的金发少女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紧紧地跟在哥哥的背后,不停地回头看望。

      他们推开木门,茸茸的日光落在他们身上,洗去了所有疲惫和阴冷。

      在他走出不久之后,手上还染着血的白袍神官解开了他的青铜铰链,少女看见那个瞳孔灰暗的军部男孩瘫倒在自己的座位上,如一团烂泥,无神的眸子望向穹顶。

      “哥哥,你的朋友就要死了。”

      “是啊。在这之后还有四项足以判他死刑的罪责,他逃不掉的。”

      女孩再一次回过头眺望,她美丽漠然的碧色瞳子里倒映出一片剧烈升起的火光,火光凝结成了冲上天空的花苞,绽开的瞬间,整间枢密法院都被炸了上天,古老的文艺壁画化作纷纷扬扬的陨石火海,惊人的巨响席卷整座圣城的角落。

      漆黑的一束剪影彻底坍塌在火海中,不有挣扎也不有叹息。

      “你根本就没有把埋在枢密法院下的十七管炸药挪走,你交付给枢机卿们的是另外的炸药,他们赌你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算计,但他们失算了,现在五位枢机卿只剩下三位,那些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老人们已经不擅长赌博,现在早已不是神权驾驭天下的时代。”

      “不止是。蔷薇十字团的炼金术师们在那些炸药下另外深埋了一批炸药,一层垒着一层,没有人能搬走那些炸药,他们藏匿的万无一失,所以是双倍的□□送那些红衣主教们上了天堂。”

      切萨雷停下脚步,抚摸着妹妹柔软的头顶,眯起一线的眼睛。

      “你说,要是伽尔德知道我利用了他,告密了所有细节,他会恨我么?”

      “哥哥,你又在说胡话了。”女孩摇了摇头“他直到死也不知道啊,只是一个被挪用挥舞战刀而不自知的棋子,是一个生命只有一步的步卒。”

      “可即便是个步卒,也有杀死皇后的梦想啊。”切萨雷摇了摇头“有些时候,我真觉得我是个坏人,那些相信我,喊着我朋友,拽着我去喝酒的家伙,却都没有我的政敌长寿,他们倒在我伪装的面具下,从未有怀疑的流血倒下...而我没能救出他们任何一个人。”

      波吉亚家的贵族少女沉默了一会,忽然毫无征兆地蹦跶起来,狠狠吻在切萨雷的脸颊上,小羊羔般的奶香在切萨雷的鼻腔里回荡,他愣住了。

      “但哥哥会来救我的,不是么?”女孩认真的说。

      切萨雷本能的笑,尽管他的笑容空洞,但他还是紧紧抱住了他的妹妹,双臂环住了少女纤细的腰,军部黑衣的坚硬面料互相摩挲,他闭上双眼。

      “是啊。这世上,我只用救我的妹妹就好了...我不会让你像他们一样死去。我向神起誓,蕾西娅。”

      在这对兄妹的背后,化作废墟的帝国枢密法院升起巨大的青烟,圣城的教堂高楼撞响了铜钟,急促的钟声在城内回荡,仿佛延绵不绝的悲伤和哀悼。

      帝国的滚滚车轮依旧往前,碾过无数尘土和砂砾。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