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与镇守》千峰暮雪

9、08

　　独孤峰隔着比心湖七八里之遥，转瞬即至。
　　未及登峰，视线中已见山石滚落无数，山间树残干断枝遍地皆是，山峰半腰处一座十丈见方平台，垮塌近三分之一，地面沟痕如犁。
　　四人顿时了然，所谓“案发打斗之地”即在于此。
　　平台后方，现出一道三尺高石洞，深入山壁之内。
　　千峰一马当先，主动探路，下过数十级粗糙石阶，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洞穴约莫三丈见方，最显眼处是一尊石塑，风格怪异不同于当下，石塑面目模糊，不辨男女，腰间一圈，如系皮裙，身跨箭步，双掌越过头顶，作捧物状。
　　离着石塑三尺开外，一墩石台，中间凹下半月形。
　　赫连星岚走近石台，手指探入，捏起些许黑色残渍，放在鼻端闻嗅一番，稍稍有点血腥余味。
　　“国师，请看这里。”郑当先一语道。
　　几人走近过去，只见郑当先手指之处，洞穴内壁上若见一幅模糊壁画，旋步一周，四处皆有，连头顶石壁也不曾放过。
　　壁画线条粗犷，内容简单而不一，画中人物姿势与石塑无异，只不过掌间捧奉之物，或作滴水状，或如云团形，或似风刮之痕，或似雷霆闪耀，日月星不乏其间，唯独头顶壁画仅是一只巨大眼瞳，刻画细致八分入神，犹如注视几人，引起丝丝不适之意。
　　赫连星岚默了默，道：“此是一处献祭阵法，年代或许久远，存续时间难以判定，献祭之人当是为了某物而来。”
　　她目光望向石塑双掌处。
　　千峰已检查过一遍，掌心内早空无一物。
　　她又道：“玄风镇守理当是发现了此地，与献祭之人发生冲突，至于他本人碰巧遇上，或一路追踪而至，暂时无从知晓。”
　　郑当先道：“国师对献祭之物可有一番猜测，或许从这一点可以入手。”
　　赫连星岚蹙了蹙眉头，厌恶之情毫无掩饰，吐出来两个字，“血祭。”
　　帅主端木良曾言，玄风除了嗜酒，一生只爱探古寻幽，痴迷返祖一道，千峰正欲将这番话语道出，眼角余光瞥见罗木鱼一张树皮老脸微微颤动，神色激动不已。
　　不止他察觉，三人疑惑间，老树人双掌抱臂，肃穆几分，然后恭恭敬敬俯伏下来，正对石塑磕拜起来。
　　九拜之后，罗木鱼朝三人看过来，神情一片唏嘘，“想不到传说竟是真的，都是真的，老夫苟残之年有幸亲睹，死而无憾矣。”
　　千峰削去一眼，意思明显，“你若敢学某人卖关子，故弄玄虚，我就能将你劈成柴禾当火烧。”
　　罗木鱼赶紧摆手，“容老夫缓一缓。”
　　片刻过后，他吞咽几下喉咙，缓道：“久古以来，这片云荒世界并不属于我们人族，在无从考究的遥远时空，传说天上地下神祇林立，妖魔精怪纵横，人族孱弱，沦为口食囚奴。某个年代，或者某数年，一批自称巫族之人悄然崛起，亦有传说，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这些人应运天道‘损有余补不足’而生，天生强大无匹，拯人族于水火之中……”
　　郑当先插上一句，“木鱼长老，这些郑某从古籍中亦有所闻，毕竟只言片语——”
　　罗木鱼面现不悦，道：“你年纪轻轻，哪懂得——”
　　他看过一眼赫连星岚，又望向千峰，竟投去一个询问眼神。
　　千峰没好气道，“你有屁快放，有话直说。”
　　罗木鱼自顾自摇摇头，继续往下道：“此事实则牵涉我等古族起源。依老夫多年搜集古籍记载，那一批巫族最终确实将众多神祇自天上拽落，又斩杀妖魔无数，尽皆踩在泥土地上，然而另有一些不多见的残篇之语，道明神祇并未完全消失于人间，只因‘神民’尚存。”
　　他在“神民”二字上重重一顿，接着道：“神祇残暴，喜怒无常，源于传说，老夫宁愿相信一说，神祇如人，有善有恶，神民便是被这些良善神祇带入自己的神国，繁衍生存下来的另一批人族。因死生皆在神国，故而称为神民。”
　　千峰道：“此与我等何干？”
　　罗木鱼伸指一一指向石壁壁画，“镇守大人难不成没看出来，这些模画人形膜拜之物——日、月、星、风、火、山、林、水、土、云、雾、电！”
　　他一字一顿，十二个字。
　　“依古而言，他们皆可谓之神祇，吾等之力恰起源于他们，吾等可谓神民后裔，寻根觅祖，老夫何而不拜！”
　　千峰心间震撼，关于古族源头一事，帅主端木良极少言及，偶曾提起过一回，只道古族原本不该仅存数族，至于消失几族因何消失，老家伙从不愿加以深论。
　　赫连星岚若有所思，推翻之前分析，“依木鱼长老之言，一切便解释得通了。外间阵法与此地祭坛，乃是一处远古神民祭拜有恩神祇之地。如此一来，恐怕玄风镇守并非偶然路过，只怕他与另一伙人一般，都在暗中寻找此类祭祀之地，目的自是石塑掌中之物。”
　　她目光幽幽望向罗木鱼，“不知此地祭祀神祇为哪一位？掌中之物究竟为何？”
　　罗木鱼一声太息，“究竟祭祀哪一位神祇已无关重要，神祇终究已消亡了无数年。老夫先前之语，只与我等古族修为晋阶有关，与神祇无关。”
　　古族修为划分，极为简单，启灵，灵将，传奇，至于传奇一境之上，世间鲜有论及，因当下各族帅主皆止步于此境，千年以来无人突破，否则云荒世界格局早已翻天换地。
　　赫连星岚又道：“莫非掌中之物与各位帅主境界突破有关？”
　　罗木鱼沉默一阵，方道：“此事涉及干系重大，老夫亦不敢妄加揣测，你等多知无益只会有害。”
　　他所指自是赫连星岚、郑当先二人。
　　果然，他转而道：“镇守大人若有兴趣，不妨亲自询问端木良帅主，此非老夫故意卖关子。”
　　凭此一语，赫连星岚便知自己猜测无误，诚如老树人所言，事涉各族帅主，已非她所能，恐怕老师苏心离也不愿插手牵涉其中。
　　出得洞来，四人回到湖畔，赫连星岚面间犹存遗憾，“此案只怕要成一桩谜案了。不过另有一件事，星岚可以确认，玄风镇守尸身现于湖中小岛并非偶然，应是他本人存心为之。”
　　三人不解。
　　她解释道：“按天风城仵作尸检记录，玄风镇守尸身发现时，肌肤泛白，显有水泡迹象，若他与对方一战，身死当场，理当早已被人毁尸灭迹。有了木鱼长老方才之言，我才大胆推测，当时他身受重伤，自知命不久矣，故而返回此地，隐于湖中，待敌人退去后，自行爬上湖中小岛，殒没在此。此番星岚侥幸识得阵法，若端木良帅主亲至，凭借蛛丝马迹自然也能找出阵中所在，玄风镇守暗藏苦心，‘以尸报信’罢了。”
　　依她所言，石塑掌中消失之物更是端显重要。
　　千峰心知她此番并无讥讽之心，自家事自家清，以他之能，何曾思虑到这一层深意。
　　四人各怀心绪，返回长平镇。
　　夕阳西下，只见一道火红身影迎着金风，周身笼罩在一层余日金辉下，风驰电掣般赶来，一个猛顿，稳稳立在“躺平书斋”那一块竖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