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忽梦少年事》思忖

2、第二章 应邀

　　“相逢既是缘，宋姑娘。”赵元疏微笑着，“想来在下应当没有记错。”

　　宋啼阑尴尬地笑了两声，“公子好雅兴。”

　　一楼的杂剧已经开场，宋啼阑此时却毫无心情。

　　“不知姑娘之前所言可还作数？在下定视姑娘为座上宾，姑娘如有任何需求，只要在下能做到的，无所不应。”

　　宋啼阑没说话，只直直地盯着赵元疏。这样举止得体，行事有度的公子，是世人眼中的痴傻七殿下？

　　“姑娘这般盯着我作甚，莫不是在下脸上生了什么脓疮，污了姑娘的眼。”

　　这赵元疏还真是滴水不漏。换做旁人，被这么无礼地盯着，大抵也要恼怒三分，他却无一分不适，言笑如故。

　　宋啼阑脑袋一歪。

　　“非也，本姑娘观公子印堂发黑，眉间郁气环伺，身旁恐有祸端，还望公子多加规避。”

　　你遇上我就要倒霉，同理我遇上你也要倒霉，所以咱俩相忘于江湖，再不相见，明不明白？

　　赵元疏没想到方才还知书达理的姑娘一语惊人，竟蹦出这么一句话，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

　　“在下原以为姑娘名门闺秀，通理明德，谁知竟是个伶牙俐齿的。”

　　“本姑娘也以为公子世家楷模，通理明德，谁知满口诳语另有其人。”

　　她真是醉了，宋啼阑想。来时刚和殷钰说祸从口出，现在借着酒劲当着人的面发疯。

　　一下子变得更尴尬了。

　　这边赵元疏端着陌上人如玉的仪态，却隐隐有锋芒显露，那边宋啼阑毫不客气争锋相对，一改大家闺秀做派。两人相顾无言，谁都不想退步。

　　良久，到底是翩翩公子先打破了僵局。

　　“姑娘既知在下，定能接受在下的诚挚邀请。”他还是那副迷惑人的模样，“依在下所见，择日不如撞日，在下与姑娘有缘，不如请姑娘入府一叙。”

　　好了，倒霉的是她了。

　　宋啼阑很想回到半炷香前并捂住自己的嘴。招惹谁不好，招惹这个瘟神。这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深吸一口气，眼见刚刚还在二楼雅间吃酒享乐的人所剩无几，一楼的喧嚣仿佛被隔离在外，而面前的这个人还有雅兴端坐品茗。

　　然后她扯出一个非常真挚的笑容，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能得七殿下赏识，民女感激不尽。”

　　说是一叙，实则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回到府上的赵元疏连忙唤人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法器搬上来，与她分享这其中见闻，若非之前亲眼所见，她真要以为这位七殿下当真如传闻一般，一心痴迷此道，不惜深夜命她前来。

　　“宋道长，这是我废了好大周折才从各方寻来的奇珍异宝。这个手炉，据说是一位云游仙人留下来的，执此燃香，以行祭祀。还有这个念珠，是葛仙翁在念经时作为念圣号的计数之用，若作为护身法器佩戴，可平定心神，奸邪不侵。”

　　“还有这些符，这可是我特意向城西程半仙求来的，有镇宅辟邪之效，我听说那位程半仙术法高超，曾多次为民降魔祛邪。”

　　看到了，一进门就看到了。

　　宋啼阑尴尬地笑了两声。

　　先不说这府上被他搞得五花八门各种真真假假道家法器，就是这符纸贴的满门都是，着实让人眼花缭乱。

　　命格过硬，实非凡品。

　　知道的明白这是七殿下府邸，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阴宅。

　　即使这里大部分符纸都是胡乱为之，没有实际功效。但贴这么多黄纸，七殿下晚上不会噩梦缠身，彻夜难眠？

　　宋啼阑咋舌。

　　“廿珠，去把后院那些拿来给宋道长瞧瞧。”赵元疏先唤了个侍女，又转头看向宋啼阑。

　　“宋道长，其实今日相邀还有一件要事。近来府中不太平，夜晚常有女子啼哭，虽未谋财害命，却扰得我整夜无法安眠。不知可否请道长一观，看是否能做些法事，趋吉避凶，也好解我心忧啊。”

　　这等诡事，由他说出来却莫名显得稀疏平常。

　　“七殿下无需担心，皇宫内外龙气环绕，寻常阴邪难以靠近，多半是谁家野猫半夜作祟，扰了七殿下清净。”宋啼阑环视一周，未发现什么特殊符纸，心下了然。

　　就你这到处贴的鬼画符，你不难眠谁难眠。

　　“非也非也。”赵元疏显得有些担忧，茶盏端在手里却是稳稳当当。“宋道长有所不知，我这府邸几百年前曾是一座荒山，那些无家可归的痨病鬼，死无全尸的通缉犯，拿草席一裹，便往这山上扔。”

　　“每至午夜，阴风阵阵，乌鸦在顶上盘旋，可怖得很啊。”

　　“这底下，”他压低声音，“埋了好多无人认领的尸身呢。”

　　一侍女奉茶，宋啼阑谢过，掀起盖碗浅抿了一口，没什么表情。

　　“七殿下不妨直言。”

　　赵元疏噙着笑，“我自小沉迷此道，却若干年也未有建树。宋道长术法高深，不如借此机会让在下一观，或可学些心得。”

　　此言既出，宋啼阑大致明白，赵元疏只是想找她寻开心罢了。一来天子龙气鼎盛，无需额外镇压，二来钦天监又不是吃干饭的，轮也轮不到她出手。

　　赵元疏只是一时兴起，正巧看到她替人看家宅风水，便盯上了她，让她做这场戏的丑角。

　　“承蒙七殿下抬爱，民女定当竭尽所能。”这话多少带了些不满。

　　宋啼阑长叹一口气，再睁眼，情绪已被压了下去。

　　天子脚下，不可妄言，否则会死。

　　无碍，既是受邀前来，莫问缘由，但行好事。她揭去了几张对主家不利的符纸，又把那堆奇怪的法器扔了个精光。正当她细细打量眼前这座深宅大院时，后院传来了一声尖叫。

　　“有鬼啊！！！”那是之前去往后院的廿珠。

　　宋啼阑正色，立即向后院奔去。

　　莫非之前判断有误？

　　然后她一愣，步子正正好停在内院门前，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任由全府上下吱哇乱叫四处逃窜。

　　当然，此时赵元疏仍正正当当地端坐在主位上，似是早有预料。

　　“蔺公子，好扮鬼，小心引鬼上身。”她一脚踹开内院大门，不客气道。

　　“哎你这道士，好没教养！若我躲得再晚些，这门檐就要磕到我的鼻梁上了！”从那门中走出来的果真是装扮诡异的嚣张小子，此时的他身披白布，头戴高冠，舌头垂吊在胸前，声音却还是那般肆意。

　　宋啼阑此时完全冷了脸，默不作声便朝门外走去。赵元疏似有些意外，顾不得这边的蔺诩，连忙上前拦住她。

　　“七殿下，我算是看清了。原以为殿下有此雅兴去街市品茶，碰巧遇上，倒是我想岔了。七皇子是故意等着我，与你这亲密无间的好“胞弟”，拿我取乐呢吧？”她冷笑一声，“想来皇宫内院什么推演术士寻不到，得让殿下亲自去往花柳之地来寻！”

　　“民女竟有如此惊世之才，能为殿下上演一出好戏，博殿下一乐！看来民女该快马加鞭赶往祖籍，看先祖坟前是否青烟缭绕！”

　　“赵兄，你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颇为有趣！颇为有趣！”蔺诩还在那里放声大笑，一点都没看出来这边气氛尴尬。

　　“宋姑娘，想来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你且听我说完！”赵元疏还想辩解一二，宋啼阑步子飞快，连正眼也没给他一个。

　　谁知还没等她走到门口，便听见外面一阵高呼。

　　“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七弟啊，你自己在府中搞些怪事就算了，父皇也不拘着你。你倒好，把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全往府里带。”先踏入府中的那位身着暗金龙袍，说话的却不是他，而是伴在身旁的男子。

　　“你就算不顾及父皇的颜面，好歹也顾及自己的名声吧。”

　　这话便是意有所指了。

　　“儿臣见过父皇。”

　　此时的赵元疏恢复了他一贯温吞的样子，一个趔趄跪了下去，一会儿看看宋啼阑，一会儿又看看陛下，遂即一副自知犯错的模样垂下头。

　　宋啼阑连忙匍匐在地，来人的衣角尚且距她三尺远，她却能感受到他身上不怒而威的气势。

　　饮酒误事啊饮酒误事！想来这暗金龙袍的老者便是当今圣上了，再闻方才所言，他身旁这位，大抵也是哪位皇子。

　　罪过罪过，她何德何能，一介术士，三尺微命，只今日便能得见天家君臣！

　　“疏儿，你又在胡闹什么！”赵帝一开口便是训斥，“若不是彻儿与朕提及此事，朕还不知你竟被这江湖术士蒙骗了去！”

　　“父皇，儿臣只是对这卦象术法颇有兴趣，今日结识宋道长，一见如故，尤为欢喜，遂相邀与此，并无它意啊！”

　　此时的宋啼阑恨得牙都咬碎了。

　　娘的，这瘟神！

　　不仅要戏耍我，还要拉人下水，把我弄死！

　　“荒唐！荒唐！”赵帝勃然大怒，“过府小叙，你便是这样装疯扮鬼？整日里钻研这些旁门左道。疏儿！你真是把朕的颜面都丢尽了！”

　　“这些打着趋吉避凶的旗号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你竟把他们奉为座上宾，还百般优待？你是要算什么？算朕什么时候死吗！”

　　“逆子！咳咳...”眼见赵帝怒极攻心，胸口起伏不定，赵元彻忙上前搀扶着他。

　　“父皇消消气，太医叮嘱，且不可动气伤神。”

　　赵帝缓了好一会儿，赵元疏只跪在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身旁小厮奴婢纷纷噤声，生怕哪口气喘的不对，触了陛下的霉头。

　　“来人！把这个骗子拖出去，杖毙！”赵帝喘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宋啼阑。江湖骗子，打杀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