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红颜》小猫笑我

4、第三章 再逢故人

　　云川城西去六十里，落雁坡。
　　白色的营帐，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数十万大军，如海如潮，铺满了附近的平原、高坡、低谷，押运辎重的车队，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直至飞云山的尽头。
　　一间不大的营帐，被布帘隔成里外两间，里间一张软榻，一只木箱，外间一只矮几，两张蒲团——很难想象，这就是红珑国三公主的闺帐。
　　软榻上散乱地摊放着一床半旧的薄被，矮几上、矮几两侧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成堆的文书，帐壁上挂着地图和弓箭——眼前的一切，让我想起了父亲的书房。
　　“大婚之前，父皇不便与公主殿下相见。阿雅公主远道前来，凤歌本该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无奈军旅之中条件艰苦，我已命人为公主布置新的寝帐，只是时间仓猝，未及备妥，还请公主委屈则个，在凤歌的闺帐中屈栖半日！”
　　“不敢劳烦三公主，阿雅但求有一栖身之地，便已知足。”
　　“凤歌有些紧急公务亟待处理，失陪一下，阿雅公主请自便，若有什么需要，吩咐门口的卫兵就是了。
　　“军中人事复杂，为安全计，阿雅公主切不可自行离开此营帐。”
　　简单的几句寒暄交待后，红衣的身影便消失在营房之外。
　　我在帐中转了一圈，随手翻了翻矮几上的文书，竟都是处理军中事务的公文，大多已作了批阅，工整秀丽的小楷，显是出自女子的手笔。我只翻了两页，便已头晕脑涨，心下不禁暗自感叹，凤歌一个女儿家，比我大不了两岁，日日面对这些，真不知日子是怎么过的。
　　放下手中的文书，百无聊赖的在软塌上坐下。我并没有出去逛逛的打算，凤歌的话再是明白不过，门口“保护”我的卫兵是不会让我出去的。我知道，这大概就是我必须要习惯的所谓人质生活了。
　　堂堂红珑三公主的闺帐，竟连被子都没叠，乱七八糟的堆在塌上，我坐在上面不舒服，伸手掀开。
　　枕下一角，露出半方素笺。
　　我伸手揭过，笺上竟是一阙小令。
　　“千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幽怨从前何处诉？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字迹挺拔中透着飘逸，与先前所见的工笔小楷相去甚远。
　　细细品味词中的意境，我竟不觉有些痴了。

　　布帘一掀，红衣的倩影再度闪现在我的眼前。
　　看到我手执素笺，她也是微微一怔。
　　“凤歌公主武功高绝名动天下，不料文采也是如此的好！阿雅今日受教！”
　　女子最是耳软，受不得旁人夸赞，饶是凤歌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亦难免俗，一抹红霞飞上她的俏脸：“确是好词！不过妹妹误会了，这词可不是我写的！”
　　“哦？不知是何人大作？”
　　笑容从她的脸上隐去，眉宇间隐约多了一份淡淡的哀愁，“是他的旧作，可惜他现在不肯写了。”
　　“他？他是谁？”
　　是女子的直觉吧，记忆中清澈明净的笑容再度掠过我的脑海。
　　“杨扬！”
　　朱唇轻启，直觉在凤歌的口中变成了现实。
　　气氛在一刹那变得有些凝固。
　　“说到杨扬，凤歌倒有一事相询。”凤歌似乎并未注意到我脸色有些不自然，自顾自道，“阿雅公主长居深宫，不知是否认识苏离？”
　　听到“苏离”两个字，我的心猛跳了一下。
　　她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她在试探我？
　　我猛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清澈，带着些期许，又有些患得患失，我终于确定，这不是试探，她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是存心相询。
　　“非但认识，我们还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好姐妹。”
　　“那她的模样——是不是——真的很美？比阿雅公主你还要美？”
　　我愣住。
　　她垂下头不敢看我，俏脸上一抹晕红娇艳欲滴，让我想起了晚秋时节的枫丹林。
　　“凤歌一直自负容貌姣好，见了阿雅公主，方知世上竟有妹妹一般的神仙人物。传闻苏离号称紫陌第一美女，莫非竟是比妹妹你还要、还要……妹妹你莫多心，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她嚅嗫了半天，竟是说不下去了。
　　“凤歌公主如此关心苏离的容貌，只因她是杨扬的未婚妻吧！”我强笑着接过话茬，心下暗暗叹息，传言杨扬是因为爱上凤歌，才会通敌叛国，害死我父亲，元旭也说他二人早已互通款曲，我的心中却终是存了一丝疑虑，两军对垒，杨扬身为主帅，竟爱上敌国女将，听来总有些不可思议。凤歌惊才绝艳，就算是杨扬倾羡于她，以这位三公主的骄傲，也断不会把一个通敌叛国的败军之将放在眼中。但瞧她眼下这模样，竟似已对杨扬情根深种。人说情之一物，难度难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此言非虚。真不知情为何物，竟令这个纵横沙场、号令三军的女子，流露出如此的小儿女情态。
　　一念至此，我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不管凤歌公主作何想法，阿雅倒是有一良言相劝!”
　　“哦？”她有些诧异。
　　“阿雅很难想象，像公主这样的女中英杰，竟会爱上一个为了苟且偷生，杀害亲人、出卖国家的叛徒！”
　　听到我的话，凤歌微怔了一下，突然“扑哧”笑出了声，笑容中透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作如此反应，一时竟不知所措。
　　“凤歌平生自负，看轻天下须眉，却唯独敬佩两名男子。”
　　她很认真的看着我：“这两个人，一个是苏文德苏老将军，另一个，便是杨扬！”
　　这次轮到我愣住。
　　“阿雅公主，你自小长于深宫，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不明白——
　　“你只看到杨扬献城投降，你可看到他以自己的一世清名，换回的是云川城五万无辜将士和百姓的性命？
　　“死了的未必是英雄，活着的未必是懦夫。有时候，选择生存比选择死亡更需要决心和勇气。
　　“我若处在他的位置，只怕未必及他！”

　　“选择生存比选择死亡更需要决心和勇气!”
　　我听得似懂非懂，下意识的觉得凤歌似乎话中有话，正欲细问，却被她一语挡下：
　　“凤歌言尽于此。
　　“阿雅公主的寝帐适才已备妥，请公主移驾随我前去。”

　　之后的十多天里，我的生活远没有想象般清闲，不断有人登门造访，这些人或是当前红珑军中的高级将领，或是随军重臣，就连凤歌的两位哥哥，红珑国的两位皇子——大皇子凤珏与二皇子凤琦，也都亲自上门拜见。红珑国竟对我这般礼遇，倒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不过这样的生活，对于惯守寂寞、厌倦与人交际的我而言，倒实实在在是一种折磨。若不是凤歌帮我挡驾了绝大部分，我毫不怀疑自己会被这些虚与委蛇的讨厌应酬给活活累死。
　　大婚的日子定在三月十六，也就是三天之后，凤无涯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将我收入他的后宫，据说还许了我皇贵妃的名份。凤歌仍是日日过来看我，一如既往地关心我的饮食起居。每每想到这位比我还大两岁的女子就要成为我名义上的“女儿”，我的心中就苦笑不已。
　　当军中诸人都在为我和国主的大婚仪式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这个“新娘子”倒是无所事事起来。
　　凤歌也不阻止我在军营中闲逛打发时间，当然，我的身后随时随地都会跟着“尾巴”。
　　那天探访凤歌的闺帐，纯粹是百无聊赖下的一时兴起，我更是做梦也不曾想到，我竟会在那里，再次见到阔别十一年的“哥哥”兼“未婚夫”——杨扬！

　　我去之前没有事先打招呼，因为我最近时常在凤歌周遭出没，与她和她的亲卫们都已是相当的熟敛，所以那个在帐外值勤的年轻小伙子只是冲我憨厚的一笑，便径直放我入内，甚至都没有通传。
　　我一进去就呆住了——帐中并不只凤歌一人，而是，一大群人。
　　军中自不比宫中有许多破规矩，红珑也不是紫陌，不过，这位三公主竟然让军中的几位头领在自己的寝帐中议事，如此“豪放”的行径，还是让我有些咋舌。
　　营帐外间，那只并不算大的矮几四周，盘膝围坐着七八个男子，我虽不能一一叫出名字，但都瞧着眼熟，应该是近几日见过的。
　　凤歌的闺帐本就不大，塞了这许多人，立时便显得有些拥挤。
　　但闺帐的一角，却是引人注目的宽松，似乎那些将军头领们宁可大家挤坐在一处，都不愿意坐到那个地方去。
　　因为那边坐了一个人。
　　其他人在一边高谈阔论，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一隅，四周空荡荡的，显得说不出的萧瑟、孤独。
　　我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杨扬！
　　除了身材长高了许多，皮肤更黑了些，他的身形容貌和十多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样子，身体还是从前那般的单薄，模样还是从前那般的清秀。
　　他的眼神，亦一如从前那般的清澈明净。我一直都无法理解，一个有着这般清澈眼神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怎么会忍心向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养父，挥动手中的刀？
　　我一进去，他们便中断了谈论，闹哄哄的营帐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气氛有些尴尬。
　　我已经来不及也没有办法退避——在我看到杨扬的同时，杨扬也看见了我。
　　在看到我的第一眼，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不过，这抹不易察觉的惊讶只是一闪即逝，再细看时，眼神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无波。
　　我猛然意识到，他认出了我！
　　——那年上元灯节的紫陌皇室家宴，随我父亲参宴的杨扬，不仅见过了我，也见过了真正的阿雅公主。
　　和亲的人是阿雅公主，如今站在这里的人该是阿雅公主。
　　我不是真正的阿雅公主，我是冒名顶替的苏离！
　　后背在一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会向凤歌揭发我么？

　　看到我进来，凤歌笑吟吟的自人丛中站起，“贵客临门，阿雅公主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又低头吩咐一众头领，“今天的例会就开到这里，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点头称诺，鱼贯出屋。
　　杨扬走在最后，步履缓慢，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又似乎是刻意要跟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
　　就在他掀帘准备出帐的那一刹那，凤歌若有所思，突然高声道：“杨扬，你等一下。”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一颗心差点就随着她这一声喊蹦出胸腔。
　　难道，凤歌也注意到了刚才杨扬看我时，眼中流露的惊讶？
　　不，那时她并没有在看杨扬，她在看的人是应该是我，那时所有的人都在好奇的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而自打一进帐，我的眼光却几乎就没离开过杨扬。我从来都不擅作伪，我想，说不定，是我自己脸上的表情出卖了我自己。
　　凤歌是面向杨扬喊的，她站在我左前方，并没有看到我在她出声那一瞬间的颤抖。
　　听到凤歌叫他，杨扬愣了一下，放下左手半挽的帐帘，转身，面对着我和凤歌，站定，脸上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我心如鹿撞。
　　怎么办？是让凤歌从他口中问出来，还是让他主动来揭发我？
　　坦白从宽，横竖瞒不过今日，与其让这个叛徒揭发我邀功，倒不如我自己交待出来落个痛快干净。
　　打定这主意，我心中再无羁绊，脸上也立时变得气定神闲。
　　我向杨扬伸出手去，面上强作微笑：“好久不见！”
　　凤歌却是一愣：“怎么你们认识？”
　　我还没来得及作答，杨扬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抢先道：“我小时候随养父进宫面圣，与阿雅公主曾有过一面之缘。”
　　阿雅公主？他称我作阿雅公主？
　　我呆了一呆，他在——帮我掩饰身份？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帮我？
　　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犹自惴惴不安，却见帐帘从外被掀开，那个值勤的年轻卫兵朝凤歌行了个军礼，恭敬的禀报道：“三公主，车骑将军田尉有事禀奏，麻烦三公主移驾前军大帐。”
　　凤歌冲我歉然一笑，双手抱拳道：“阿雅公主，不好意思，凤歌有些事要忙，不能再相陪了。”又笑着对杨扬道，“你既与她是故人，难得有这机缘再会，就不要急着走了，好生陪她聊聊吧。”想了一想，又回过头去，低声吩咐一直跟着我“尾巴”卫兵,“你也到帐外去守着吧，他们故人重逢，就让他们好好聊聊，别让其他人进来打扰。”
　　那“尾巴”卫兵领命告退，转身出帐。
　　凤歌走到门口，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住了步，回头冲我们二人一笑，指着闺帐里侧的衣架上悬挂着的一件男子外袍，对杨扬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那件旧袍子我已帮你补好了，你一会儿离开的时候记得带走啊！”
　　我大脑一阵缺氧，她刚才叫住杨扬，竟然是为了这个！
　　害得我差点就……

　　凤歌的身影甫一消失，杨扬脸上的平静之色也随之消逝得无影无踪，他瞪着我，面露困惑：“怎么会是你？”
　　我注意到，他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微微的颤抖。
　　我知道他想问的是：来和亲的人怎么会是你！
　　我凄然一笑：“为什么便不能是我！”
　　他低下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双唇紧抿，默不做声。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半晌沉默后，我终于当着他的面，问出了那个已折磨了我长达大半年的问题。
　　虽然我已经从元旭、从许多人的口中，听到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但那总是不断的浮现在我眼前的、少年昔日清爽干净的笑，以及凤歌那日言犹未尽、意味深长的话，却似一颗毒草，在我心中生了根，发了芽，令我一直忐忑不安，令我的心中，隐隐存了一份期冀——
　　兴许，杨扬真的是清白的，兴许，我们都冤枉了他？
　　所以，现在，我给他机会，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答案。
　　听到我的问题，他的身子陡然剧烈的摇晃了一下，然后，他背转身，走到一边，垂下头不敢看我，沉默半晌，口中吐出的，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他背对着我，我注意到，他的背脊，在不住的轻微颤抖。
　　最后的一点期冀如肥皂泡般湮灭在空气中，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向漆黑的深渊。
　　仅仅是，对不起么？
　　我的右手沿着大腿慢慢的往下滑去，轻轻的，撩起长裙的裙摆。

　　没有人知道，在我的长裙之中、小腿内侧，藏着一把很小的匕首。
　　一把长三寸、宽六分、其薄如纸、其利断金的短匕。
　　匕首虽小，做工却十分精巧。为了便于隐藏，这把匕首没有握柄，只在匕头一端的两侧，留有大约半寸宽的位置没有开刃，以便持匕人将它握于手中。
　　这柄短匕，是我为凤无涯、以及我自己准备的。
　　在我原先的计划中，在三日后的大婚之夜，我会用这柄短匕，留住我自己最后的清白——和凤无涯同归于尽。
　　父亲已逝，除了完成为他报仇的心愿，这个世界，我已生无可恋。
　　至于我的刺杀行动有多大的成功机率，又会不会令刚刚才止息干戈的红珑与紫陌重陷战火，这些，都不是我可以或者能够关心的问题。
　　再说，就凭这些天我在红珑军营中的所见所闻，也足以证明，紫陌的求和、妥协与退让，“阿雅公主”的委曲求全、屈身相嫁、甘当人质，所有这一切的努力，只不过是在拖延战争的脚步，却并不能真正的阻止这场已是势不可挡的战争。
　　指尖触碰到短匕的那一刻，我的唇角微微翘起。
　　父亲，现在，女儿要提前使用这把匕首了。
　　女儿相信，比起凤无涯，您一定更加憎恨眼前这个背叛了你、背叛了您一生挚爱的紫陌的罪人吧！

　　我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的，向着杨扬逼近。
　　当我距他已不足一尺的时候，他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身、回头。
　　他的反应太迟钝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短。
　　这样的距离，已经短到足够我疾冲上前，扬起右手，将手中的短匕，刺入他腰间。
　　我相信在他转身回头的那一刹那，他其实已经看见了我手中的匕首，可是，在那千钧一发的一瞬间，他似乎微微愣了一下，竟没有做出任何闪躲的姿势。
　　锋利的匕首，轻盈的划破了他的肌肤，刺入肌肉。那种刀刃与肋骨相摩擦的触感，很实在，也很销魂。
　　直到匕首没入他腰间，杨扬清澈的眸子里，依旧映着匕尖雪亮的残影。
　　杨扬看着我的脸，眼中却是不信。
　　他为什么不信？
　　是不信我会杀他，还是不信我能杀得了他？
　　只要将手中的短匕再横着一拧一搅，那么……
　　复仇的快感，在那一瞬间包围了我的灵魂。
　　我的脸上还来不及露出胜利的微笑，帐外却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那脚步声一同响起的，是一个清亮亮的女音：“呵呵，我拿掉了东西，所以又回来了！杨扬，阿雅公主，你们都还在么？”
　　凤歌竟然回来了。
　　短匕还插在杨扬的腰间，我的右手还搭在匕首的柄端，可是我的身体，却已在那一瞬间石化。
　　然后，我清晰的感觉到，右手的手背一麻。
　　杨扬抬起左手，轻轻的，拍在我的手背上。
　　他的动作非常快，也非常的轻，快得在空气中都只余下淡淡的虚影，轻得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碰在我右手的手背上，然后，我就再也拿捏不住，松开手中的短匕。
　　在那一瞬间，我的心中涌过一丝很特别的、很奇妙的感觉。
　　这样快的动作，这样准确的力道，如果他刚才不是一拍而是一掌，如果他的力量不是很轻而是很重的话，那么，我这条右臂便就此废了。
　　他似乎并不想伤害我，所以刻意的控制了自己的力道，只是令我不得已松手而已。
　　我要杀他，他为什么还不想伤害我？
　　没有了双手的遮挡，我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把匕首，就那么生生的插在他的腰间，三寸长的刃，已没入一寸七分，余下的一寸二分，因为半握于我的手中，所以露在外面，没有完全插进去。
　　没有一丝血溅出来，只有伤口周围的衣服，浸染了一点点的血迹，因为匕首足够锋利，而我刺进去的力量够大、动作够快。
　　我知道，当那把短匕被拔出来的时候，飞溅的鲜血，势必会如雨花绽放，落满整个营帐。
　　凤歌的脚步声已在门口。

　　杨扬的眉头皱了一下，突然抬起右手，在刃头上用力一拍。
　　随着他这么一拍，那留在外面的一寸二分匕刃，就这么整个没入他的腰间，只余下不到一分长的刃头。
　　整个过程中，他牙关紧咬，连哼都没哼一声。
　　我看呆了，他在做什么？
　　然后，他飞快的抓起衣架上凤歌为他补好的那件旧外袍，迅速的披在身上。
　　长长的衣襟垂下，掩盖了他腰间突兀的刃头，也掩盖了刃头周围的衣服上，正涔涔渗出的血迹。

　　帐帘一掀，一个浅笑嫣然的红衣倩影出现在门口，凤歌款步入帐：“我忘记了一件东西，回来拿一下，呵呵，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杨扬冲她笑了笑，道：“不过是些陈年过往而已，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两位公主，杨扬告辞！”
　　他转过身子，冲我和凤歌拱手为礼，便径直往帐门方向走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的腰崩得笔直笔直的，叫人丝毫看不出，那个地方，此时竟插着一柄足有三寸长的钢刃。
　　背影是那样的单薄和萧瑟，却令我的心中惊诧莫名。
　　我刺伤了他，他非但没有向凤歌揭发我，还拼着自残身体替我隐瞒！为什么？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对我父亲有愧，对我负疚于心？
　　一个知道惭愧和内疚的人，又怎么会卖主求荣、叛国投敌，做下这般天地不容的恶行？！
　　父亲，女儿我，今日，做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