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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他的爱意,回甘悠长 ...

  •   鞭笞不轻不重,落在背后脊骨,血肉模糊,在快要失去痛觉,血色逐渐弥漫之际,周月安思绪飘飞。

      记忆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她甫丧母,人牙子见她孤苦无依,将她卖去当奴仆,可她做事不利索,磕磕绊绊,少不了苛责辱骂,多的是棍棒相加。张姨总是护她,可即使这样,她也对这段记忆印象深刻。

      后来战乱,他们辗转,逃了出去。

      她机缘巧合被人哄了乐坊,可她起初根本不敢叫人知道她通音律,那些人只道她痴傻,稍有不慎,便是拳脚相向。

      只是这段记忆太过久远,她几乎要以为这只是她的一场梦,醒来之后,一切都没发生。

      阿爹阿娘兄长俱在,等着她玩闹归家,饮一盏桂花酿。

      刑笞过后,周月安咽下喉中翻涌上来的一抹猩甜。她阖眸,掩去眸中痛色。

      她知道,钟霆就在一旁冷眼看着。

      只是她仍不明白,为何他做这些只是为折磨她,这半月来,她的伤遍布全身,可却从未有致命之痛。

      钟霆冷睨着无力跪在一侧的女子,她蜷缩着身子,虚弱地垂靠在墙角,实在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只可惜,钟霆没这方面想法。

      他最是瞧不起这些权贵。

      “三次鞭笞,换你一求。”钟霆冷笑,“这个交易,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就算我不提出来,钟大人您也是会下手的。”周月安唇色苍白,她嗓音浅淡,像是逐渐干涸的小溪,静谧而安宁。

      “算是聪明。”钟霆冷眼丢下这句话,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去。

      “明日给你送来。”

      “钟大人,”周月安唤住他,她背对他的眼瞳里跳跃着细细碎碎的烛光。

      “大人能否给我些笔墨,我想写谱。”

      钟霆冷哼一声,头也没回。

      直到那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消失,周月安才缓缓舒了口气。身子刹那间塌软了下去,她不再强撑,一口鲜血猛地被逼了出来。

      唇角粘腻,她毫不在意地抬手用衣袖抹去。

      周月安视线内昏暗。她感受着周围温度,试探着让眼眸凑过去,无尽黑暗中仿佛多了些跃动的幻影,但她感受并不真切。

      要到了纸笔,周月安终于不再无所事事,闲暇时候总是提笔摸索,她看不清,却凭借记忆记录下自己的所见所闻。

      只是或许是因为伤口过重,又或是这儿吃食实在艰苦,周月安浑身无力酸痛的时段越来越多。

      全身上下像是被重物碾过一般,无一处轻松。喉头肿胀,微一出声,便嘶哑剧痛。

      周月安昏睡的时辰也越来越多。

      像是感受到什么,周月安茫然地“看”向面前的纸墨。

      她脑海中开始浮现断断续续的回忆。

      从安乐无忧的幼年,到兵荒马乱颇为荒寂的少年,再是寒冰将破已见春意的现在。

      周月安觉得自己此生也算是圆满。

      只是……除了他…

      除了她的……谢大人。

      周月安此生诸多遗憾。可她经历诸般颠沛却觉得尘事已往。

      周家之案,她已整理完毕,也交由裴则斯,想来他会有合适时机面呈圣上。倘若陛下追赏她周氏子弟,那即可告诉世人,她周氏冤苦,未负这天下。

      而她阿兄,周月安笑了笑,他认与不认她,有何关系,只要她知道,他还活着便已足够。

      想到朱韵,周月安心微微酸胀,她没想到最后竟有人护她至此。她与她相知相惜,若是再往前一些年岁,想来极好。只可惜岁月待人从不友好。

      这些世事消散,她只觉得往事如烟,看她过往有些让人眼眶发酸。

      但是谢闻璟这个名字,她只要一触及,就觉得心脏刺痛难忍。她诸般委屈都可闷声咽下,但是在谢闻璟那儿,她知道自己哪怕不用说,他也能一眼看破。

      她现在明白,爱一个人,要爱一个知你本性的人。哪怕知你残缺,可却仍愿一步步走近你。你可以朝他露出柔软破碎的自己,却不用胆颤心惊。因为你知道,他会缓缓拥住你,重新把你包裹起。

      提到谢闻璟,周月安蜷在墙角的身子轻轻颤了颤,她指尖蜷缩,心口酸涩难言。她强咽下一口血腥,干脆闭上了眼,摸起纸笔。

      若是这封信是她能留给他最后的东西。她希望自己也能够勇敢一次。如他教她的一般。

      那只双头箭簇,她也能拿得起。

      一直以来,都是他朝她走来。这一次,不如让她来吧。周月安弯了弯唇角,心口尽是无奈酸涩,否则的话,怕是没有机会了。

      嫣红的血珠从周月安指尖淌落,与浓稠的黑墨融合,直至消失不见。

      往后灯如红豆,好似几度春秋。

      季节轮转,酷暑又寒秋。

      钟霆看着那个角落里气息越来越弱的人,神色复杂。

      谢闻璟三月前便已亲自到了岭南地界,可岭南地势复杂,他们行踪不定,谢闻璟一时摸不到他们的踪迹,于是便一一搜查消耗。

      那一日外出,钟霆远远看见守在城楼之上的那一个孤绝身影。

      他也没想到,谢闻璟竟然能坚持如此之久。

      两个月前,他不顾圣上召回训令,等到突厥兵至,围困岭南各城。

      至此时就剩最后这一处,不过是三日内的事情了。

      钟霆一时间心上涌上诸多不甘,为何最后他仍是孤身一人。而她却仍有人以命相护。

      难道他至死,也不过是一人吗……

      可是凭什么?钟霆笑着笑着逐渐出了眼泪,他家破人亡,兄友尽散,不都是拜这些人所赐吗?那凭什么到最后这些人还能圆满!?

      他也有兄弟,有爹娘……他的兄长……也曾以命护他。

      钟霆神色阴狠下去。深深看了眼蜷缩在墙角的女子,转身离去。

      三日后。

      周月安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她虚弱地撑起身子。面向门口的人,她嗓音清浅,周身气度平和安然。

      她朝他微微颔首致意,“钟大人。”

      钟霆一脸复杂,“你知道了。”

      周月安微愣,片刻后她笑了笑,轻轻摇头,“不是,只是这段时日想清楚了。总归会有这样一日的。”

      钟霆看着她一脸淡然的模样,蓦地出声。

      “他在城外。”

      钟霆没有说他是谁。但是周月安闻声浑身一僵。

      她滞愣着眼眸,胸腔微微起伏。

      良久,她缓缓垂下眼睫,轻应了声,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大人……想做什么?”她哑声开口。

      钟霆冷冷看向她,“我想用你,换一条生路,你觉得可能吗?”

      周月安闻言径直摇了摇头,“不可能。”

      钟霆嗤笑,“这么肯定?”

      “那我留你一命有何用处,不如你来与我陪葬,这样黄泉路上,我也不算亏本。”钟霆嗓音阴冷,他不疾不徐一步步往前,脚步一轻一重落在潮湿厚重的地面之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周月安无声弯了弯唇,她不看他,“大人,你无法用我换你一条生路,但我可以换大人出城,出城之后,大人生死,听天由命。而此前提是,大人要与我约法三章。”

      钟霆脚步一顿,他确实还不想走到那样一步。左右不过一死,若是能有一条出路,他何必去寻不开心。

      “说说看。”

      周月安简单说了自己的计划,钟霆沉默片刻,而此时有侍从来催。

      “大人,他们要攻进来了。”

      周月安闻言下意识抓紧了自己藏在袖中的那封信纸,指尖紧了又松。

      钟霆见状也不耽搁,径直走了过去拽起周月安,恶狠狠道:“你最好别耍花样。”

      一路跌撞,周月安走得磕磕碰碰。

      钟霆没心思注意她的不对劲,他快步通过暗道。

      可大门渐开的那一瞬间,钟霆脚步一顿,他浑身僵住,直直望着那个言行豪爽的人。迎面当头一棒。

      钟雷眼角的那一道疤越发淡了,他横刀扛在肩上,大步踹开一道道木门。

      钟霆下意识转过了身,躲在门后。

      他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泪水一瞬间模糊了视线。

      已经断了许多年的腿竟然开始感到阵阵钻心的疼。

      旁边有人看到,犹豫着问:“大人……咱还出去吗?”

      钟霆撑着墙,浑身无力,身旁的人抬手扶住他颤抖的身子。

      众人不知这个一向阴狠的大人怎么了,正一头雾水时,他抬起眼去看落在后边跌跌撞撞的周月安。

      他一步步朝她走过去,步子坚决,好似那条腿完好无暇。

      “你可认识……钟雷?”钟霆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周月安微怔片刻,“钟寨主?”

      闻言,钟霆了然。

      她认识。

      他是为她而来。不是因为他……钟霆哈哈大笑起来,宛若疯癫。

      他猛地推了一把周月安。周月安猝不及防被他一推,身子撞上凹凸不平的石墙,她咬牙闷哼一声,喉间又呕出一道污血。

      袖间的书信也顺势掉落。

      周月安心一惊,她忙弯下身子,想要去捡,而钟霆快她一步。

      周月安指尖微颤,“大人……”

      钟霆抬手,一瞬间周月安便被人压制住,她挣扎着抬眼,却只听见钟霆越来越远的声音。

      “带她从另一条路出去。”

      “大人!”周月安忍不住喊他,她紧了紧拳,那封信……是她留给他的……

      不能不见……不能……周月安眼眶渐红。

      “周姑娘。”钟霆突然出声唤她,声音仿佛隔得很远。

      周月安觉得那道声音极为飘渺。

      “钟雷是我兄长,他是为你而来,你……定有恩于他,从前多有冒犯,是钟某之过,至于为何不直接放你出去,原谅钟某自私,钟某想……与兄长叙叙旧,望姑娘成全。”

      “而这封信,钟某知道,对您极为重要,钟某定替您送到。”

      “细细想来,我与姑娘也并无极大恩怨,只是我这一生,厌恶官场虚情假意之人,以为姑娘也是如此,不曾想是自己错了,是我自己到头来成了这样的人,实在有些无颜见兄长,”

      “鄙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求原谅,就此别过,若有来生,定当向姑娘赎罪。”

      谢闻璟着人撞开最后一道石门,看着满地狼藉,枯草凌乱,还有斑驳干涸血迹,他沉静的黑眸里仿佛是即将肆虐的风暴。

      谢闻璟冷眼扫向端坐在一侧的钟雷,大步踹开链条绳索,一步冲了进去,掐住他的脖子,黑眸冷厉猩红:“她人呢?!”

      这是最后一处,他将岭南翻遍,这是最后一处。

      他知道自己会在这儿找到她。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找到完好无损的她。他本以为至多一月,可是不曾想竟是一整个季度轮转,他不眠不休,每日紧绷着心中的一根弦,他的伤口都已结痂,可他却仍没有找到她……

      他开始无尽的害怕,可越害怕,他也不敢停歇。

      此刻攥住钟霆衣襟的手都在轻微发颤。他不敢从钟霆这儿听到那个否定的答案。

      钟霆面色平静,神色中的阴狠淡却,满脸尽是苍白。

      “谢大人,”钟霆缓缓抬起手。

      谢闻璟低眸去看,看见他手上是一封粗糙的信封,上面有浅淡斑驳的血迹。

      谢闻璟眼神狠狠一颤。

      他手上力道渐松,想抬手去接,可下一瞬,谢闻璟大掌骤然一紧,他死死掐住钟霆的脖颈,眸子发红,“她在哪?!”

      他一字一顿,咬牙重复,“她在哪?”

      钟霆呼吸渐弱,他脸色涨红,费力地抬手拍了拍谢闻璟的手臂。

      谢闻璟这才回过了神,骤然松手。

      钟霆跌坐在地,费劲地大口呼吸。

      谢闻璟没给他一个眼神,他长指微颤,一步步靠近,俯下身子去捡跌那封落在地的信。

      他宽厚的背脊微微弯曲,仿佛无措至极。

      他指尖颤动着,信纸差点掉落,他拆了好几次才拆开。

      他看着那熟悉却并不整齐的字迹,这一刻黑眸里竟然是茫然。

      谢闻璟摩挲着粗糙的表面,字迹洇出墨色痕迹,他眼眶发酸。谢闻璟突然不敢看下去。入目是她一笔一画认真端正的字迹,字迹变化多端,先是歪扭而后像是摸到规律一般整齐,而后边竟又是混乱不清。

      谢闻璟紧紧捏着纸端。

      谢大人亲启

      大人

      吾命微芥,弱且无居,于此日提笔,潦草几言以记平生,望大人勿觉烦扰。

      我幼时承德,幸在康乐无忧人家,父母良善清白,是我一生之幸,我一生最安乐时光便在于此,后家中剧变,风雨飘摇,我以为自当飘零一生,就此流落不复有祥宁之日。我以为世间爱我之人早已于动荡之时离我而去,我存于人间也再无念想,我本该也是一缕亡魂,但我又深知己为至亲之人仅存于世的念想,故而不敢舍命,可我悲凄,自觉愧对氏族,因此不敢爱己,善待己。存于世间于我而言宛若烈火焦灼,刀刀凌迟。吾之幸事,孤苦之时适逢良善之辈,故吾便欲以父母待吾心以待人,长者周正恪礼,故我所行如此亦不负前者之意。如此一生,亦算圆满,洗清几分罪孽。

      谢大人,我心本就此冰封,是寒冬之江,无甚波澜壮阔,亦无淋漓酣畅,我心亦如凛冬枯木,苍白无趣,一眼望得见头,了无生机。而大人你若春山巍峨,春意如许,我触碰不得,亦不敢妄想,万幸之事为冬江可有倒影,我于凛寒冬日里窥见另一个时节的明媚,已是我的幸事,虽不能至,然心已仰之,无所欲求。若就此作别,愿大人勿怪。

      如今身陷囹圄,忆起一生,记忆如走马之灯,情诉纸端,思绪混沌,近日仿佛又至寒冬,整日清醒时长不过几个时辰,故此信也断断续续。

      我好似梦到了阿爹阿娘,梦到了阿兄阿姊,他们一如往日笑着在家中围炉煮茶,我好想过去抱抱他们,好想再认真看看他们,可我不敢上前,我知那是梦,所以我站在门口,躲在那株桂花树下望着他们,直到惊醒,发觉泪湿满面。大人,你可知,我真的很想再见一眼他们……

      今日应该是个晴日,这里虽为四堵高墙终日昏暗,可我闭眼,却似能感觉外界有光,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今日梦到大人了。大人近日可安?月安近日视线愈渐模糊,提笔写字也有些费力了,若字迹不端,大人勿笑。

      谢大人,我耳目渐钝,不知时间流逝,料想应当已有月余,近日吃食渐少,不知是否是因粮食不足,说到粮食,我想到那年寒冬,我与大人的诸多牵扯似乎便是由粮食开端,大人那时可当真吝啬,明明权谋天下,可偏与我过不去,今日想来倒是好笑。

      大人,我已许久未弹琵琶,想必手定生了,我今日梦到了一首曲子,应该是江南曲调,我不曾弹过,可梦中的我对这首曲子格外喜欢,我想,大人应当也会喜欢,好想将它弹与你听。若有机会,望大人勿嫌。

      大人,今日我不知该与你说些什么,但总觉不应浪费这些时光,应该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写下些什么,大人,回望过往,我总觉得大人过分得紧,虽然大人总被人诟病浪荡薄情,但自我第一眼见大人,便知道,大人与浪荡二字无关,只是若说薄情,许是最初却有几分。但后来知大人诸多无奈,大人在外八年,苦难却只字未提。世人又怎能怪你薄情。

      大人,我好似快要撑不住了,我对生的渴求本并不强烈,可……或许是因为后来有了些许念想,如今竟也会不愿就此离去,应当是天偏不遂人意,许是我运气不好,不得神佛眷顾,那我便将仅剩好运转赠于您吧,大人,月安在此祝您安好,康乐顺遂。

      大人,若我有幸,早些遇到您,该有多好?

      若月安有幸生而归,定当将信亲手交于大人,若不得归,便以此为寄,谢大人这两年的照拂。

      谢大人……我想见你。

      大人,我还想与您和奏一曲。

      大人,我心悦你。

      大人,我爱你。

      月安胆怯,但若有此信作别,也算是无憾。

      月安呈上。

      最后几行字极小,仿佛是下笔之人用尽了所有力气和勇气写下的剖白。

      谢闻璟看着看着,眼眶渐红,看到她说的趣事,不禁也徐徐弯唇,只是泪不禁从眼角淌下。与信纸上的血迹相融,洇开了墨水。

      笨蛋,这些话,不应该亲口对他说一遍吗……留一封信给他,算什么……

      谢闻璟哽咽着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仔细地收好粗糙的信纸,视若珍宝。

      谢闻璟已然回神,他长刀抵着钟霆的胸口。

      而另一边,听到消息的钟雷冲过层层把守,看着跌坐在一侧的瘦弱男人不禁虎躯一震。他惊呼出声:“谢大人!”

      谢闻璟冷眼看过去,黑眸冷得没有半分情绪。

      钟雷吓得咽了咽口水,他半跪在地,高声喊:“周姑娘不在这儿!”

      一瞬之间,谢闻璟收了刀,大步朝门口走出去。走至钟雷身侧,侧眸淡声:“他与你有关系?”

      钟雷眼神无奈,看了眼钟霆,点头:“他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谢闻璟没再停留,速度如风,只留下一句话。

      “我不会手下留情。”

      钟霆钟雷二人相视无言,彼此沉默。

      周月安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

      她只觉得周遭黑暗,是无尽的阴冷。

      喉间铁锈般的猩甜挥之不去。她没告诉钟霆,自己已高热几日。

      如今头脑昏沉,她甚至辨不清自己是站着还是躺着。

      她被丢了下来,像是许多年前被丢在荒漠一般。冷……可浑身却在发烫。冷热交加,周月安意识不清。

      她忍不住抱紧了自己。蜷缩着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细细碎碎地嘈杂声响。

      光影交叠,明暗参杂之际,她不安地睁了睁眼,本以为仍是一片模糊,不想却好像看见了一抹逆光而来的身影。

      他身影高大挺拔,面容看不真切,轮廓冷硬而凌厉。像极了她的谢大人。

      周月安无声地笑了笑,眉目安宁浅淡,她睁眼看了许久,却忍不住困意,沉下眼皮,呢喃:“谢大人……”

      闭眼那一瞬,她看见谢大人朝她飞奔而来。一双黑眸情绪复杂,她辨不清。

      随后她好似落到了一个轻柔的怀抱里,那人动作极轻,温柔至极。让她格外安心。她好想就这般沉沉睡去。

      可那人好似很着急,一遍遍唤她的名字,最后他哑着嗓子,声音低沉而温柔,一遍遍唤她的乳字。

      周月安不安地皱了皱眉,眼角不自觉地沁出一滴泪。

      “月安,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月安,我这这里。”

      “姩姩……醒醒……”

      “姩姩,先别睡……”

      “姩姩……你听我说好不好……”

      谢闻璟耐心地一遍遍重复,仿佛用尽了一生的耐心。

      他细致地为她理好鬓角的碎发,半年未见,周月安瘦得他根本不敢用力去碰。

      仿佛又如初见那年,一碰即碎。

      “月安,你不是说,你喜欢谢闻璟吗……”谢闻璟在她耳畔呢喃,“你不知道,谢闻璟此生最幸运的事,便是遇见了你。并且早你一步爱上了你。”

      “不论你拒绝多少次,把谢闻璟推开多少次,不管你在怕什么,谢闻璟都会把你拉回他这里,他会一遍遍告诉你,他也很爱你。”

      “月安,我很爱你。”谢闻璟声音有些哽咽,“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我来晚了,对不起……月安,对不起。”

      你说我是春山,那你怎知是春山渡江而不是山慕寒江呢。你只知我春意盎然,怎不知我另一面寒霜是因你而尽?你只道寒江无法触及春意,自觉无法见我,可是春山慕江,自当我来见你啊……

      周月安……你怎么这么笨啊。

      你为什么……总是想那么多呢。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配呢……可明明是我高攀啊……

      是我谢闻璟此生有幸,得神佛眷顾,遇见了你啊。

      我本就是一匹杀红了眼的疯狼,我身后无人,孑然一身,可那一日我回头,竟然有人在我身侧。

      你尽行良善之事,无问利益前程,我当初只觉痴傻有趣,不曾想因果轮回,循环的是我之甘甜。周月安,你一生清正,无愧周家之风,是我妄图染指你,告诉你人应自私自利,明明是我高攀你。

      而我也想过,把你推开,我这样满身血污的人,怎么配靠近你。可是我真的狭隘,我不甘心,我生性小气。看你在别人身侧,我就忍不住想把你抢回来。只想让你待在我一个人怀里。

      可是你啊……你终究是你。高山雪莲,林中伤鹤,不论是何种形容,你都是你。不止是属于我一人的你。

      你胸有丘壑,心怀生民。凤栖梧桐,是你的归宿,青云平步,是你的归途。

      谢闻璟忍不住紧紧抱住周月安,为她冰凉的身子传递些许暖意。

      终日疲累,他也忍不住阖上了眼,一夜安眠。

      周月安好似睡了很久,这一觉醒来,视线昏暗模糊,可却隐约能见到光亮。

      周月安心中微微讶异。她闭了闭眼,随后努力适应着许久未见的光亮。

      她长睫微颤,轻轻掀开眼皮,入目是谢闻璟深邃的眉眼,五官硬挺,棱角分明。

      他那张脸离她极近,近到周月安不禁屏住呼吸。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模糊的轮廓变得逐渐清明。

      她许久未见他了……周月安莞尔,眼眶酸涩。

      内心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周月安素指轻颤,她虚虚描摹着谢闻璟的轮廓。从眉目往下,到鼻尖,再到唇畔。

      周月安视线一顿。

      二人呼吸交缠。谢闻璟将她环在怀中,呈保护姿态。

      周月安心口酸涩。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她微微仰了仰脸,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温柔而缱绻。

      触感温热,周月安忍不住弯唇,耳尖泛红。

      周月安看着他安然的模样,心中欢喜,又忍不住凑了上去,这次大胆了些,她仰头,唇瓣印在谢闻璟唇上,动作虔诚而温柔。

      而她却没有注意到身侧的人浑身一僵。

      待她发觉时,正好抬头撞上谢闻璟黑沉的眼眸。

      他眸色黝黑,闪过一丝讶异,可随之被巨大的喜悦淹没。

      周月安面色一红,两颊发烫。

      她迅速地抽身,想要往后退。

      可谢闻璟动作快她一步。

      谢闻璟反手紧扣住周月安细软的腰肢,把她压近他。

      “往哪走?”他嗓音低哑,带着浅淡的笑意,格外撩人。

      “做坏事被抓包了就想跑?”他尾音低沉,微微上扬,“你跑了那我怎么办?”

      周月安正想解释,刚一出声:“我……唔。”

      谢闻璟俯身垂下头,堵住周月安的唇,他温柔地一处处碾磨,压过,像是在一点点补满内心的空缺,一点点抚平内心的焦躁与慌乱。

      周月安感受到他的无措,不由慢慢放松下来,极尽安抚。

      她开始笨拙地回应。

      谢闻璟动作一僵。

      他随即重重压上周月安的唇,他闭上眼,感受着她的温度。

      温热……柔软。

      谢闻璟蓦地弯唇轻笑,她是他的……她还在他身旁……

      谢闻璟忍不住抱紧她,缓缓撬开周月安的唇,一点点极尽引诱,温柔而又强势地引导着她向前探索。

      周月安茫然地跟着他,一点点往前,内心欢愉而充实。

      吻得她快要窒息,就在周月安喘不上气的时候,谢闻璟松开了她,他温柔地抚上周月安半散的青丝,粗粝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眉眼。

      他黑眸深沉,可却亮得像是盛着细碎的星河。

      周月安微微愣神。

      谢闻璟凑近她,嗓音低沉而真挚。

      “月安,我很想你。”

      周月安怔怔地看向他,谢闻璟目光真诚。

      她蓦地红了眼,她强迫自己忍着眼眶的酸涩,弯唇浅笑:“我也很想你。”

      谢闻璟黑眸闪烁,看着她许久垂下头,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埋首于她颈侧,他哑声开口,这句话在唇齿回甘:“姩姩,我很爱你。”

      往后一旬,周月安被谢闻璟照顾得无微不至,而岭南入目萧瑟天气快要入冬。

      周月安见自己好的差不多了,便提出与谢闻璟一同归京。

      谢闻璟替她拢住一层厚氅,长指利落翻飞,熟练地替她打了个双环结。

      他低眉轻笑:“好。”

      一路上他们不疾不徐,缓缓而归。

      谢闻璟与周月安讲京城现状。说到张姨在城中已有一处落脚,而渊哥儿他们也入了私塾读书。朱韵伤早已好了,日日盼着她回京,若不是今年上元演奏她是主位实在走不开,不然便要亲自来寻她。

      裴则斯能力出众,官拜尚书,着手编纂新令,忙碌异常,等着与她煮茶叙旧。

      而她阿兄……将整理完毕的卷宗疑点一一上禀,将查清的人证物证公之于众,圣上为周家翻案,追封周氏一族。周瑾禾能力出众,又是突厥少主。陛下问他将来作何打算,他说待妹妹归来,好生相聚后再做打算。

      入城前一夜,谢闻璟替周月安掖好被角,轻声问她:“月安,你作何打算? ”

      “明年三月,是礼部试。”周月安抬眼,她眉眼清淡而真挚。

      是意想之中的答案。

      谢闻璟藏在宽袖中的手紧了又松,他面上不显,他低声笑道:“嗯,知道了。”

      周月安眼尖,看到他黑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不禁心中微动,她伸出手,牵住谢闻璟的长指,谢闻璟看了眼她,随即坐在她身侧,黑眸温柔而认真地注视着她。

      “大人,你想说什么,其实可以直接和我说的。不用躲着。”

      谢闻璟轻笑,他指腹温热,传来她的温度,把这寒夜的凉意都驱散几分。

      他将她的手放回去,蓦地凑近她,二人视线相对,目光相交。他们彼此无言,就这般于彼此对视,

      “回城再与你说,好不好?”

      周月安等了许久,困意上涌,等到这一句话,不禁微微蹙眉,可却仍忍不住困意,闭上了眼。

      黑暗中传来谢闻璟一声低叹。

      “月安,若我说我想明媒正娶,你答应否?”

      “嗯。”

      一声轻应随夜风飘散。谢闻璟仿佛听到了回应,回眸看见周月安恬静的睡颜,轻轻笑了笑。

      “好,那就当你答应了。”

      “我可以等。”谢闻璟低声,嗓音隐忍而克制。

      次年三月,礼部试。

      周氏之女,周月安成绩优异,史论俱佳,得陛下另眼相待,封从五品,隶属礼部。而后半年因其才华横溢,心胸开阔,圣上欣赏有加,拜正三品女官。与尚书共司礼部,一内一外,共推新令。

      而背后助力,是一人默默守护。他手段雷厉强硬,可相较多年前,已是收敛。

      史记天和二年,朝中凋敝渐改,官风渐正,百官尽心,为国为民。百姓安居乐业,渐有河清海晏之态。

      可让人艳羡的也不止于此。

      天和二年初春,权倾朝野的将军获封,十里红妆,三书六礼,婚书结契,迎娶心上人。手握生杀大权的人那日开心得像个孩童,对人以礼相待数日。

      野史载有,往后多年,二人携手共图社稷共为民生。二人致仕之年,再不见流民灾荒,抛妻弃子,百家离散之态。

      世事安然。

      二人心愿得圆。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他的爱意,回甘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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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正文完结,甜甜番外随缘掉落~ 下一本文开《佛子他老缠着我怎么办》(断尘),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江湖孤女VS尘心已断至善佛子,江湖虐恋情深似海,感兴趣的宝贝们可以点个收藏,马上就开哦。 推推预收《帝后难为》,沈姑娘她就想当皇后,钓系风流美人VS口嫌体正直少年帝王,mua~ 祝大家看文快乐,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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