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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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蹂躪,
去當作母乳吸吮。
踐踏,
去當作歌聲聽聞。
凌辱,
去當作襁褓安頓。
玷污,
去當作擁抱親吻。
妳是不該出生的人,
因此只能獲得傷痕。
-----精神狀態良好的分隔線-----
你好,毛茸茸的小小先生。
我是長尾,你是誰?
噓……船上的禁閉室隔音很差,要小聲點,總教頭可能會聽到。
不可以吵到大家睡覺,不然又會挨打的。
那個……你也睡不著嗎?
那我和你說個故事好不好?只要聽故事,就可以睡著了吧?
拜託你,聽我說故事好不好?
可以……對吧?那說書人長尾要開始了。
我還在故鄉時,窯子裡的大伙有時會聚在一起喝酒。
姑娘們小伙子們一杯接著一杯,說些胡話取樂。
我會坐在一邊聽著,找機會偷點花生米吃。
我五、六歲的某天,龜公喝醉了,和我說了我娘親的事情。
我娘剛來的時候,就因為生的漂亮,招來不少客人。
結果不出一年,就染了花柳病。
龜公急的把店裡的砒霜全用上了,娘的病還是沒好,又沒有閒錢請大夫。
他想著這女子也是可憐,動了惻隱之心。
於是在娘去世以前,特地把我抱到她跟前。
他說
「芙蓉呀,這是妳女兒,趁妳還有一口氣,抱一下吧。」
我娘本來奄奄一息的,一看到我,吱哇怪叫的爬起來。
龜公看到娘急著朝我撲來,也是欣慰的把我交到娘的懷裡。
沒想到,娘一把我抓到懷裡,另一隻手就撩起床邊的板凳,朝我腦門砸將下去。
龜公回憶道,我娘那時發瘋似的尖叫,兩個小伙子都拉不住她,前前後後砸了我腦門幾十下。
龜公尖著嗓子,學我娘歇斯底里的尖叫。
「本以為嫁給那個恐怖的男人當寵妾,至少能溫飽!誰知道生了妳這個賠錢的女娃兒!整天受人白眼!」
「我當初就該自己一個人逃跑!要不是帶著妳!我也不會淪落到要賣身!」
「都是妳的錯!就該讓妳那沒良心的爹把妳活埋!我造了什麼孽要救妳啊!」
「要是我沒有生下妳就好了!妳為什麼要出生!」
龜公講到這裡時,我邊聽邊趴在地上撿瓜子殼。
脆脆的,很好吃。
「唉唷!我還以為這丫頭要被親娘打死了,腦花都要捶出來嘍!沒想到她啥事沒有,還白吃那麼多碗飯!」
龜公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我也覺得很好笑,所以就笑了。瓜子殼的碎屑,就這麼從我嘴裡掉出來。
然後他指著我,大喊:
「真別說,飯桶怕不就是這樣被打傻的。這下好了,還指望我這個大善人養著這呆子。我心腸可太好哩!是不是啊?」
我問他,我娘後來怎麼樣了,而龜公笑的更大聲。
「死啦!快死的人這麼折騰,把妳修理一頓後,原地去世啦!」
那天晚上,我在馬廄裡輾轉難眠。
有一種陌生的味道,充斥著我的鼻腔。
來自我身體內部,抹不掉的腐肉臭味,讓所有人作嘔的膿瘡與潰爛。
還有一股像是大蒜泥的砒霜味,只不過更加辛澀。
那天晚上,在我體內,有東西腐爛了、發臭了、長霉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再也不知道了。
嗯……講完了,如果你像壞小孩長尾一樣晚上不睡覺,身上就會臭臭的,知道了嗎?
毛茸茸的小小先生,如果你知道了的話,就說「吱吱」。
啊,請別走,毛茸茸的小小先生。
別留下我一個人……別留下我一個人……
-----精神狀態良好的分隔線-----
何謂品格端正的淑女?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伊娜用左手端起茶托,右手橫向撐起杯柄。
一邊小心不讓大拇指高於食指,一邊將杯身挪至面前。
讓茶香的溫潤,蜿蜒流入鼻腔。
淺淺的,吸一口氣。
杯中物蘊含一朵柔和的月季花,既不濃郁也不外揚,而是不知不覺的擁抱著茗香。
杯中物蘊含一顆濕潤的蔓越莓,浸染著多汁的酸澀與清脆的馨芬。
也許還有數十種不聞其名的香料,如從彼方星座方位墜下無痕的流星雨。
茶的氣味磨銳了伊娜的神色,她望著茶桌對面的老紳士。
青尖杖?格列文盯著伊娜安置在兩人中間的銀盤,裡頭的葡萄乾司康餅堆成凌亂的小丘。
「難得伊耶小姐帶來這麼高等的茶葉與茶點,我這種俗氣的糟老頭實在擔待不起。」
「咱這罐茶葉也只是意外之財,頗有點借花獻佛的意味,您不必介意。」
「既然小姐都這麼說了,那我這粗人也就不致歉了。」
伊娜晃動手腕,意圖在茶杯中間掀起暗紅色的小漩渦。
一開始,茶水不屑於聽從她的指揮,她只得加把勁。
「海鷗並不會無緣無故信任其他生物,您說是嗎?」
「姆,我想是的。」
「牠們收集海風中飄逸的秘密,一而再、再而三的借此索取食糧。」
伊娜盯著茶杯中略微颳起的渦流,然後抬起頭,與談話對象四目相接。
「直到餵食者一無所有,再將其拋棄。」
「常有的事,說不定,最近就發生過。」
格列文瞇起笑眼,深刻的魚尾紋讓他和藹可親。
「隨意的餵食海鷗,也許不是個明智的決定。」
「海鷗何時會向新來的水手們乞食呢?」
「誰知道呢?海鷗不挑食。」
「確實,商人只有生意,沒有主義。」
茶杯中的漩渦,初具雛形。
伊娜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起李鎖江老神在在的儀態。
眼神堅定、語氣滑溜,丟出大膽而狡詐的玩笑話,對敵方的破綻窮追不捨。
「話又說回來,海鷗是專情的鳥,您知道嗎?」
「願聞其詳。」
「失去伴侶的海鷗,會盤旋至力竭,最後落海而死。」
伊娜將茶具放於桌面,漩渦的中心已然下墜,在液面中心撕開一個洞。
「像是說……咱最近發現,您的飲食有點不健康。」
她叉起整塊司康餅,刻意展示上頭相互垂直的槓條。
威廉從拿哈威麵包坊習得的毒性術式,工整而瑰麗。
只要用身體觸碰,血肉便會立刻潰爛。
「要是出了一些微小的意外,即使是咱這樣的小人物,對於您的影響也不小吧?」
早在王政時期,體弱多病的蓮西王室為了延續血統,已然開始佈置靈返人間。
矮人工匠與阿卡利斯家族合作,打造了盧耶魔導兵預備學校,這座咒術拼接成的堡壘。
作為交換,金錢、諜報、警力,在這座城市行使的暴力,都需要共和國的默許。
海鷗在紊亂的海風上飛翔,高傲的游離於陰謀之外。
蒐集並掌握著秘密,以此驅使著人們供給食糧。
這樣超然的立場可以擁有安全保證,但相對的,也很容易被排除於利益之外。
假設,伊娜遭遇不測。
他們會尋找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而後繼續行動。對教會與阿卡利斯家族而言,並沒有什麼損失。
但是冒牌貨不需要靈返人間維持生命,他們也就不再依賴共和國方。
如此一來,阿卡利斯教授,還會提供龍骸原液的技術支持嗎?
毫無疑問,共和國為了與密林合眾國相抗,他們不會放棄這樣卓越的技術。
「我們提防魔龍、魔女、野狼、山怪。」
格列文抿了一口茶,乾淨的銀白鬍鬚染上了茶漬。
「我可從來沒想過,公主會自己綁架自己。」
「咱可不是索要贖金,咱今天是來做交易的。」
伊娜在嘴邊耍弄著點心,享受著老紳士吞嚥口水的響動。
非常微弱,他掩藏的很好,伊娜甚至認為那是幻聽。
不過,他確實出現了一點點動搖。
「親愛的小姐,妳可真是個了不得的大奸商。」
「先生,您大可不必如此尖酸刻薄。咱只不過是完全不在意虧損而已。」
「海鷗收取海風中的秘密,並替勤勉的水手觀望暴風雨。」
格列文長嘆一口氣。
「用屍體餵養海鳥,妳是第一個。」
「您為了共和國的風,能一直高高在上的吹拂盧耶的海港,想必並不會自貶為禿鷹。」
「真是嬌蠻任性的公主殿下,讓人不敢拒絕她的撒嬌。」
「您說錯了,咱只不過是一介庶民。」
荊棘滿佈的加冕式,這是狂妄的叫牌招致的局面。
而那位手握最多王牌的公主,總算睹見自己掌中的威權。
她小小口的啜飲茶水,但願對方沒有察覺到她因為緊張而顫抖的指尖。
畢竟,那只不過是偽裝成毒性術式,一個簡單不過的信號咒術而已。
無論如何,交易成立。
得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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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錐齒,把鍊子拴好。」
「總教頭,下官認為她已經……病入膏肓。拘束實乃多此一舉。」
「就算是這樣,也得綁好她。罪人要有罪人的樣子,更何況是像翁溝王這樣吸食民脂民膏的畜牲。」
「但是……」
「妳是要違抗我的命令嗎?」
「豈敢……」
我舉起手,摸著大家幫我戴上的項鍊。
黑沉沉的,摸起來還有點粗糙。
只要我動動頭,就會鏗鏘鏗鏘的響著。
真好玩,我好喜歡。
「謝……謝謝……」
「下官認為,如果要發揮肉盾的價值,應該適當的提供醫療才是。」
「妳在質疑我嗎?」
「不……不敢。」
等一下!別離開我!
來不及了,禁閉室的門又被關上,只剩下門底縫隙透出來的日光。
好黑、好餓、好想睡。
好餓……好餓……我可不可以吃點東西?
有誰在嗎?
那個……你還在嗎?毛茸茸的小小先生?
「吱吱」
太好了,你還在。
啊,等一下,好癢。
你在聞我的腳趾嗎?
別再用你的鼻子在我腳底戳來戳去了,這樣很癢。
嗚噫!也不可以舔!
呼……好了喔,別再動了好嗎?
你真可愛,一定有很多人喜歡你吧?
對了,要聽故事嗎?
我知道一些有趣的故事,可以聽我說嗎?
拜託,聽我說好嗎?
我保證,一旦你曾經聽過一則美麗的童話,你就再也無法忘記它帶給你的快樂。
當你的雙眼滑過黝黑的印刷字體,讓它們肆意建築想像中精美的樓閣時。
你可以遺忘你是多麼沒用、多麼腐臭。
閉上眼睛,大逆不道的成為你不配成為的模樣。
像在咬斷海鳥的脖頸後,舔掉嘴邊甜蜜的血漬那樣貪得無厭。
所以,讓我說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吱」
好耶!
那,我要開始了。
這個故事,叫作瓷器公主。
咳咳,聽好了。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遙遠的國度。
國王與皇后,生下了一個美麗的公主。
她的金色長髮如綢緞般華貴,她的藍色眼珠如琉璃般晶瑩。
表情嚴肅不苟言笑,一天十二時辰眉毛都皺巴巴,講話語氣冷冰冰不帶一點感情。
她的名字是伊娜?伊耶,治理著零食王國的瓷器公主,威嚴滿滿。
她手小小的、臉軟軟的、身體甜甜的。
她害羞的時候耳根會紅起來,生氣的時候臉頰會鼓起來。
當她打瞌睡時候,頭會歪到一邊去,口水還會從嘴角流出來。
覺得難為情時,發出可愛的悶哼和呼嚕聲,然後講一些奇奇怪怪的辭令忽攏過去。
偷偷告訴你,毛茸茸的小小先生。
我發現,伊娜被嚇到的時候,會下意識的去抓手邊的東西,緊緊抱在懷裡。
扯遠了,言歸正傳。
零食王國在公主的治理下井井有條,大家都有便宜又好吃的麵包、糖果和咖啡。
然而這樣受到愛戴的瓷器公主,卻被詛咒了。
是女巫,是邪惡的女巫。
女巫隱藏在王國中,隨著王室的婚姻與延續,日益強大。
公主的身體很虛弱,如瓷器般一觸即碎。
只要冷風一吹、烈日一曬,她就會捂著自己的口鼻,狂咳不止。
偏偏她又很愛逞強,討厭別人的同情。
她會縮在白樺木王座裡,撇著嘴巴生起悶氣,又不肯跟別人訴說煩惱。
這樣下去,她會在十八歲那年,碎裂成千千萬萬個碎片。
不幸中的大幸,詛咒並非無法可解。
只要她在十八歲以前,得到真愛之吻,厄運與巫術都能被破除。
公主如瓷偶般靜止,精緻而了無生氣。
是誰呢?那位能獻上親吻的,命中注定的騎士。
毛茸茸的小小先生,你想知道嗎?很想知道對不對?
拜託,就算是騙我的也可以,只要說:「我想知道。」就可以了。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吱」
謝謝你,你對我真好。
咳咳,繼續。
那位英雄是來自東方的雲遊騎士,人們稱呼她為長尾。
就是我,沒錯,就是我。
她跨越直聳入天的高山、擊退三頭六臂的怪物。
手握忠義無雙的寶劍、身騎日行千里的寶馬。
她過關斬將
她一往無前
英雄走到公主病卧的床前,掀起羅帳。
雙手捧起公主的臉龐,用嘴唇啾的一下……
嚐起來,像是鬆軟的炸蛋糕。
對不起,暫停一下。
那個,突然有點害羞。
「吱」
欸哇!別再舔我了!
別著急,我繼續說下去。
在真愛之吻的奇蹟下,詛咒破除了。
擦拭著瓷器人偶蒙塵的臉龐,露出雪白晶亮的真容。
我抱起引人憐愛的她,在灰塵飄揚的陋室舞蹈。
從此,我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講完了,你喜歡我的故事嗎?毛茸茸的小小先生?
「吱」
啊……有點疼……
很可惜,看來毛茸茸的小小先生不喜歡我的故事。
他張口一咬,把我的右腳小趾啃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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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呀!又到了說書人長尾的故事時間!
期待嗎?毛茸茸的小小先生?
「吱吱」
那個……很奇怪嗎?
我果然,不適合這種充滿活力的問好。
如果是像伊娜或威廉那樣漂亮的人,說不定很合適。
非常抱歉,下次不會再做這種事了,可以不要咬我的腳嗎?
嗚欸!舔也不可以!
那,趕快來說故事。
今天的故事,是我試圖砍死威廉時,他告訴我的。
這個故事,叫作安息日之羊。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與眾不同的小羊。
他和全世界的小羊都不一樣,他有著瘦長迅捷的四肢,還有一雙能看穿黑暗的眼瞳。
小羊一天天的長大,他不像其他小羊一樣吸吮羊奶,他生來得喝狼的奶水。
羊媽媽愛極了這個特別的孩子,為了供給小羊奶水,她割去了自己的皮毛拿去賣、割去了自己的耳朵拿去賣、割去了自己的脂肪拿去賣。
她總是向勇者祈禱,小羊能平安成長。
小羊一天天的長大,他不像其他小羊一樣吃菜葉青草,他生來只能吃肉維生。
羊媽媽愛極了這個特別的孩子,為了供給小羊鮮肉,她割去了自己的血肉拿去燉、割去了自己的肌腱拿去燉、割去了自己的右手拿去燉。
她總是向勇者祈禱,小羊能平安成長。
小羊總是被羊群排擠,小羊的媽媽只能帶他四處流浪,最後蝸居在一個破舊的羊圈。
那裡四季都飄著陰沉的雨,小羊怨恨著只會下雨的天空、怨恨著只能漂泊的生活。
他總是向勇者祈禱,他可以過上不一樣的生活。
他討厭陰雨綿綿,他討厭居無定所。
於是,他跑出了柵欄。
當他享受著清新的空氣時,草原上卻起了騷亂。
羊群拖行著牧羊犬的屍體,宣告以自己的犄角抵抗狼群。
烈焰吞噬整片草原,牠們正氣凜然的蹄聲踐踏著鮮嫩的幼草。
小羊朝羊媽媽的方向跑去,用他弱小的角頂開坍塌的圍欄。
灼燒的木材砸在他的右臉,他仍沒有停歇。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只能跪坐在嗆鼻的煙霧與火舌間,向天上的勇者祈禱。
火焰熊熊燃燒。
一直以來陰雨不停的羊圈,那天晚上,一反常態的萬里無雲。
火焰熊熊燃燒。
一直以來奔走不止的羊媽媽,那天晚上,一反常態的安然入夢。
奇蹟降臨之夜,只有他被熾天使的親吻灼燒著。
除了造物主,再也沒有人能擁抱他。
除了造物主,再也沒有人能支持他。
那是小羊的安息日,牠虔敬而安樂的,收起狼的爪牙。
他發誓,即使是披上羊皮的荒誕模樣,他也會回應我的求救。
即使要因此被逐出羊群,在廣袤荒蕪的原野上再一次流浪,小羊也不會退縮。
從此,他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講完了,你喜歡我的故事嗎?毛茸茸的小小先生?
啊……甩著長長的尾巴走掉了……
嗯……好餓、好餓、好餓。
姆嗚嗚……咬不斷……項鍊果然不好吃。
還是睡覺好,睡著了就不會餓了。
好像有人,在用力捏我的人中。
「長尾,醒醒……可惡,好重的傷……太過份了……」
是誰來了?
是總教頭?
請再對我下達命令,我還能繼續戰鬥。
為了皇上,化身尖銳的利牙。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可能會有點痛,妳忍一下。」
她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
冰冰的,讓我清醒了一點。
「雞鳴龍遊橫飛泉,斷骨兔癒虎聖手,六合魔法?療」
好癢,骨頭裡有蜈蚣在爬。
我睜大眼睛,想辨認那張模糊的人臉屬於誰。
看不清楚。
「眼睛,已經沒辦法了嗎?」
她這麼說,帶著深沉的難過。
真是個奇怪的人。
為什麼,要因為我而感到悲傷?
我完全、完全搞不懂,從來沒有人做過這種奇怪的事情。
風乾椪柑皮的香味,包夾在杏仁與胭脂的混合中。
以及,與我一模一樣的血腥味。
是錐齒前輩,她的特技是胸口碎大石。
偶爾會有點吝嗇,像堅決不肯指導我色誘之類的。
但總而言之,是個會分我東西吃的好人。
「錐齒前輩……」
「妳餓了吧?我想也是,妳總是在喊餓。」
有一塊拳頭大的白色物體,被遞到我面前。
「饅頭,能吃嗎?」
細細的水流滴在我的嘴裡,把饅頭的碎屑沖刷下去。
甜膩的瘀血湧出我的裡面,糊狀物從我的喉嚨彈了出來。
好痛
想起來了,這種感覺。
龜公告訴我,如果客人不肯付錢,就要張口咬他,死都不能放他走。
那天,我的牙齒被客人的拳頭打掉了五顆,其中兩顆卡在我的咽喉。
咽喉,一直以來,唯一沒有受過傷的地方,連這裡都被弄出傷口。
總算是徹底的被破壞了,真暢快。
我的身上,再也沒有什麼好珍惜的地方。
就是這種感覺。
這種,又痛,又讓人陶醉的安心感。
「該死的,難道食道也……」
「非常……非常抱歉……」
我很愚笨,我什麼都學不會、什麼都做不好。
連吞嚥都做不到,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我會……誓死效忠……皇上……請不要……用板凳打我……」
「我不是在對妳生氣,不要害怕。」
她像是怕弄痛我一樣,小心翼翼的摟住我的肩膀。
「管妳是翁溝王的女兒還什麼的,見鬼去吧。我們才不管那些。」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被這樣子抱著,感覺好奇怪。
「別擔心,公牛和灰鯖已經在偷偷找大夫了,妳一定要挺過去。不,妳一定會挺過去的。」
謝謝妳,妳對我真好。
雖然這樣有點得寸進尺……但是……我可以就這樣在妳懷裡睡著嗎?
可以嗎?
-----精神狀態良好的分隔線-----
我閉上眼睛,仔細聆聽。
門外,緩步靠近的兩組腳步聲,在甲板上吱呀鳴叫。
「灰鯖,公牛死於什麼樣的咒術?」
「回總教頭,是雙髻隊長……前隊長情報中提到過。娜格泰蘇?阿卡利斯使用的視覺觸發咒殺術式,紋樣輪廓狀似一名少女以指尖接觸蝴蝶。」
「應對方法呢?那廝沒有留下嗎?」
「卷軸被公社民警收繳,恐怕……」
「是嗎?那廝隱瞞了太多,才使我們對敵人的首腦一無所知。果然早有反意……」
腳步聲加快了節拍,與我的心跳一同捶擊耳膜。
「總教頭……您為何要往禁閉室去?」
「雙髻知道的,小畜生大概也知道,打幾頓讓她從實招來。」
「等等!請三思!」
門開了,我脖子上掛著的項鍊,被鏗鏘筐鋃的解開。
一隻大手拽著我的頭髮,把我拋向外頭的茫茫白光。
後來發生的事,我忘了。
醒來時,我又回到了禁閉室。
難得能用知識替皇上效力,我卻愚笨到失去意識。
我為這樣愚笨的自己,感到萬分抱歉。
嗯……什麼味道?
有一種味道,浸泡著我的全身。
好甜,全身都是甜的發膩的血腥味。
不斷地滲入禁閉室的地板與門牆,將我溶解其中。
聞得好餓,好想吃點心,好想吃伊娜特製炸蛋糕。
「吱吱」
你來了嗎?毛茸茸的小小先生?
你是來聽故事的嗎?
你知道嗎?毛茸茸的小小先生。
當你覺得自己是廢物的時候……
當你覺得自己死掉比較好的時候……
當你覺得自己被所有人討厭的時候……
這種時候,你可以翻閱童話故事。
它們或許光怪陸離、或許溫馨美好,它們都展示著一個脆弱而美麗的櫥窗。
櫥窗是完全透明的澄澈玻璃,你佇立在紛飛大雪中,嚮往著你沒有資格觸碰的世界。
你可以哈出熱氣,心滿意足的注視著完美的她。
不用擔心你噁心的氣味,沾染在瓷器公主的臉龐上。只需要小心,別讓吐出的白霧遮住視線。
很不可思議,對吧?你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這種放肆的快樂,對吧?
所以,來聽我說故事,好嗎?
可以嗎?可以嗎?可以嗎?
求求你……我真的很想說故事給你聽……
真的很想……比任何時候都想……
「吱吱」
好耶!
今天的故事,叫作無羽之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占卜師。他擁有著一雙能望穿銀河的雙眸,幫助他從那些星辰的蹦跳裡,讀取命運的舞姿。
某天,當他仰頭觀測星相時,一團小小的肉球摔在他的星盤上。
那是一隻沒有羽毛的鳥,粉色裸露的皮膚上,爬滿了紅與藍的血管。
哇!真是醜陋噁心的小東西,被拔去所有羽毛的可憐醜八怪。
「別擔心,這種程度,鄙人能治好。」
占卜師收起了星盤,悉心照料這隻鳥。
他在黃花梨木的鳥籠裡,墊上一層柔軟舒適的棉絮。
他在陶瓷燒製的小碟裡,斟滿清晨月桂葉上凝結的露水。
他在涓涓流轉的命數裡,呵護她日漸豐滿的羽翼。
占卜師打開鳥籠的門,將整片天空獻給那醜陋的小東西。
他無需去洞察命運,因為自由寄宿在她的雙翼。
兇狠的、醜陋的、笨拙的、噁心的、病態的、扭曲的、殺意的、劇毒的、惹人厭的、該死的、赤裸的、臭氣熏天的、殘破的、卑微的、亂無章法的、爬行的、暴戾的、混亂的、骯髒的、廢棄的、無用的、愚蠢的、邪惡的、無藥可救的、斷折的、瘋狂的、黏糊糊的、貪婪的、沒人愛的、折損的、罪惡的、汙穢的、腐爛的、不該出生的……小東西,望向太過晴朗的夜。
南河三、參宿四、天狼星,在空中畫出稜鏡。
穿透她那混濁的眼,勾引她那世間最卑劣的靈魂。
而後,鳥啄死了占卜師。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從此,她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講完了,你喜歡這個故事嗎?毛茸茸的小小先生?
你知道這個故事,教會了我們什麼嗎?
不知道,對吧?
我來告訴你。
如果,某天,你撿到一隻沒有羽毛的鳥。
請不要期待她學會飛,她很笨,她學不會。
吶……毛茸茸的小小先生……為什麼不回答我?
你在哪裡呢?
嗯……什麼感覺?
姆嗚嗚……真好吃。
滑順的毛髮,卡在我的牙縫。
毛茸茸的小小先生,牠的骨骼好脆,我只要一咬就能擊碎。
濕濕滑滑的血,流進我的喉嚨。
我吞不進去,我的體內已經全部都是潰爛的肉塊,我吃不了。
牠甜蜜的血,與我甜蜜的血,在我的口腔裡涌動、交融。
明明吃不進去,我卻還是把毛茸茸的小小先生咬死了。因為我是一顆尖銳的牙齒,必須替皇上咀嚼,時時刻刻。
我把牠殺掉了。
我把他殺掉了。
我把最溫柔的他,用最殘忍的方法殺掉了。
因為……他是叛國賊……所以我……所以我……
我把他殺掉了,他滿地都是。
他的肺葉濕濕滑滑的,戳起來嗶嗶啵啵,往外還可以貫穿到腮。
那時候,我還偷偷咬了一口脂肪,很好吃。
是我,用這雙手,把他溫暖的身體撕碎,變成冰涼的肉塊。
我搞不懂,我完全搞不懂。
我到底要怎麼做,才是對的?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這樣子可以嗎?這樣子就可以不被打嗎?這樣子就有飯吃了嗎?
為什麼我還是被打了?為什麼我還是好餓?我是哪裡做錯了?
我會改的,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告訴我怎麼做,好嗎?
我真的不知道,再也不知道了。
-----精神狀態良好的分隔線-----
我醒來時,有人站在禁閉室的門口。
「錐齒,我要她站起來走路,做得到嗎?」
「這……這個……」
「用英雄草止痛,這樣也能站起來吧?」
「不……萬萬不可……這個藥量……她會死的……」
「小畜生好歹也是個魔術使,有抗性。我不管她之後是死是活,能站起來半個時辰就行。」
「下官認為……」
「錐齒,妳最近胃口真不錯,但饅頭記得省著點吃。」
「下官罪該萬死!」
總教頭的短刀,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一隻血淋淋的耳朵,落在地上。
錐齒前輩摀住側腦,身形搖搖晃晃。
「多謝……大人……開恩……」
「如果妳想保住妳的鼻子,就立刻動手。」
錐齒前輩顫抖的手,捏住了我的下顎。
「對不起……小長尾……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被煙霧灌滿了,苦苦的,煙塵黏在肉碎的間隙。像是用心脾舔過馬匹尿液乾涸的軌跡,想要嘔吐的感覺源源不絕的湧出。
「能站起來嗎?」
總教頭問我。
我站了起來,精神抖擻。
我好像在飄,在一片雲海中漂浮。
「很好,來甲板。舊王城公社的人來談判了,妳最好表現的像個活人。」
我會努力的,雖然我很愚笨,但我會努力的。
我被拽出了門,我的腳像是兩條泡太久的油條,軟軟漲漲。
外面的光很強,我只好閉上眼睛。
海風帶來微弱的氣味,像是銅與銀淋上焦糖,讓人安心。
總教頭對著來人說話,海風並沒有模糊他的言語,反而把它們吹進我的耳朵。
「舊王城公社居然派了這麼一個小女孩,真讓我沒想到。」
「是的,讓人沒想到,不是嗎?所以咱才能站在這裡和您談判。」
「妳真的是舊王城公社的人嗎?」
「您有咱需要的人,咱有您需要的物,如此,交易便得以成立。難道還需要別的?」
「確實不需要。」
好熟悉的聲音……
「如妳所願,我們把殺死李鎖江的兇手帶來了。」
「萬分感激,抓捕真兇對咱們的威信有著莫大影響。咱希望這會是一段真摯關係的開端,畢竟咱們的敵人是相同的。」
「這可以擇日再談。民警局那裡扣押的卷軸,我們需要。」
「請稍待片刻,咱對交易的貨品可是相當慎重。」
好熟悉的聲音……好熟悉的聲音……
我迎著刺眼的日光,睜開眼睛。
伊娜的黑色羊毛大衣迎風飛舞,在被迷霧覆蓋的世界裡傲然挺立。
我瞇起眼睛,想看清楚她那雙漸變的青藍色眼睛。
「好的,這是您需要的卷軸。咱從海鷗的巢穴中奪來的戰利品,請好好使用。」
「多謝。」
總教頭伸手接過,另一隻手朝我的方向遞。
一個被皮革包裹的長形物體,滑進了我的衣兜。
是我的刀,我的短刀。
總教頭附在我耳邊,用微弱卻清晰的話語告訴我。
「把刀拿好,要是她想把妳救活,妳知道該怎麼做。」
沒錯,我知道該怎麼做。
被俘虜的食人鮫眾,為了避免情報外洩,必須執行自殺。
「銀貨兩訖,交易成立。」
伊娜使了個眼色。
總教頭好像把我甩了出去,我的下巴砸在一顆突起的鉚釘上。
「你們要她做什麼、要對她做什麼,都不關我們的事。」
我扭動著上半身,想認清下半身的位置。
我被扶起來了,被一雙小小的、帶著貍毛手套的手,支撐起來了。
「許久未見,李小姐。您看上去很需要洗個澡、換身衣服。嗯……可能得找醫生治好您的手,它看上去情況很糟。噢,咱差點忘了這個。」
一塊長長的絨毛布料,被她纏在我的脖子上。
柔軟的面料刮擦著我的鰓裂,撓的我癢癢的。
是伊娜的味道,她令人著迷的糖與金屬的氣息,把我埋進軟綿綿的枕頭堆裡。
暈呼呼,我現在什麼都無法去想,我好像被伊娜包圍了。
海裡是伊娜、空氣裡是伊娜、土裡是伊娜,我的全世界只剩下伊娜。
「這是您的圍巾,差不多該歸還給您。」
髒掉了,伊娜的圍巾,被我弄髒了。
我身上腐朽潰爛的臭味,沾染在伊娜可愛的圍巾上。
不要……不要……我不能弄髒她……
可是,這種感覺是什麼?
身體裡碎掉的東西,被毛毯輕柔的包裹起來,每一塊碎片都被小心呵護。
我可以就這樣待在伊娜身邊嗎?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但只要一下就好。
只要一下,可以嗎?
即使是這樣的我,也可以被溫柔的對待嗎?
可以嗎?
不行,我知道,答案肯定是不行。
-----精神狀態良好的分隔線-----
我被抱在懷裡,被謹慎小心的呵護著。
威廉用手托著我的背和膝蓋,小心翼翼的抱著我前行。
他被我砍傷的前臂遠沒有癒合,我還能聞到傷口因為用力而滲出的血。
「感謝您的鼎力相助,不好惹小姐。」
「不過是捨棄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物,您無需放在心上。」
伊娜模糊的背影,走在我們前方。
手杖頂著石磚路面,咚咚咚打著規律的節拍。搭配她噠噠作響的厚底鞋跟,我慢慢地跟著一起來回搖擺。
「活潑是項珍貴的品質,但現在還請不要亂動。」
萬分抱歉,我又造成別人困擾了。
話說,威廉的手臂很纖細,卻能平穩的撐住我,真厲害。
伊娜的房間被打掃的很乾淨,淺色系的木製家具還有香膏的氣味,看來房間的主人非常喜歡打理它們。
我像是一片被捧起的花瓣,威廉修長的手鏟入池面之下,讓我在水面上漂浮。
伊娜的床全部都是她的香味,我像是被上千個伊娜壓在柔軟的床舖上。
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瞬間,毫無疑問。
伊娜突然坐在枕邊,撥開我打結的髪鬢,還替我調整了脖子上的圍巾。
不,現在,現在才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瞬間。
「阿卡利斯先生,醫生還有多久會到?」
「妳可以稱呼我為比利。」
「好的,比利?阿卡利斯先生,醫生呢?」
「約略十五分鐘。」
威廉的腳步聲橫越房間,朝門口走去。
「那麼,女士們,恕我不便待在這裡。」
奇怪,為什麼要離開?
「比利……你……不留下來……陪我嗎?」
「請安心,我會時刻在門外待命,李小姐。」
「再見……威廉……」
這是最後一面了,有點捨不得。
我看不清楚,但我相信他朝我露齒微笑了一下。
門把帶動門栓,他的身影像是一隻纖瘦的羊,鑽出柵欄。
我深吸一口氣,很快,這張世界上最美好的床舖,就要被我徹底污染。
英雄草的止痛效果正在衰褪,斷斷續續的痛感正重新尋找著它們的獵物……也就是我。
不論是什麼故事,都有臨近結局的時候。
不論多麼不捨,都要翻過書頁。接受那些扭曲分岔的指領,朝結局堅定不移的前進。
我閉上眼睛,靜靜感受伊娜指尖在我額頭上的滑動。我的手已經像吐司邊一樣軟趴趴,我忐忑的摸向懷裡的短刀。
我實在不確定在這種狀態下,我能不能一擊斃命。不過沒關係,多來幾刀就好。
加把勁、加把勁。
波濤皇帝,千秋萬世。
只不過……要是我弄髒了伊娜的床,害她生氣了怎麼辦?她會不會打我?她會不會不給我飯吃?
「伊娜,妳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
「咱當然不會討厭您,您在說些什麼?」
謝謝妳,妳對我真好。
刀刃穿過那條漂亮的圍巾,把我與它釘在一起,像是戀人一樣。
我用盡全身力量,讓短刀沒入脖頸。
「水蓮!」
來不及告訴妳,那個名字其實是假的。
我騙妳了,萬分抱歉。
威廉奮力撞開房門,朝我的方向跑過來。
「李小姐!住手!妳沒必要這麼做!」
在他的手臂環抱我以前,我抽出刀刃,朝咽喉再補上一刀。
下雨了,甜甜的雨降下了。
伊娜、威廉,你們看到了嗎?
下雨了,雨下的好大。
雨越下越大,所有的鳥兒都狼狽的在海面低飛。天空變得離我越來越近,於是我伸展雙翼,在晦暗的海水中翱翔。
我的故事又冗長、又無聊,而現在,終於講完了。
你們喜歡我的故事嗎?
不喜歡對吧?沒有人喜歡這種故事,不過別擔心,不喜歡就翻過去吧。
那,你們知道這則故事,告訴我們什麼嗎?
不知道,對吧?
讓說書人長尾,明確的告訴你們。
如果某天,妳撿到一隻沒有羽毛的鳥。
請不要期待她學會飛,她很笨,她學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