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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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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義,絕對是相對的。
正確,相對是絕對的。
絕對的正義來自相對的正確。
絕對的正確來自相對的正義。
然而,正義不是絕對的相對。
亦然,正確不是相對的絕對。
絕對的正義是相對的,
但相對的正義不會是絕對的。
相對的正確是絕對的,
但絕對的正確不會是相對的。
相對的正義,絕對是相對的。
絕對的正確,相對是絕對的。
絕對的正義否定相對的正確。
絕對的正確承認相對的正義。
然而,正義不是絕對的相對正確。
亦然,正義不是相對的絕對正確。
絕對的正義是相對的絕對,
但相對的正義不會是絕對的相對。
相對的正確是絕對的相對,
但絕對的正確不會是相對的絕對。
正義相對於正確是絕對的,還是正確相對正義是絕對的?
相對的正義比相對的正確絕對,還是相對的正確比相對的正義絕對?
絕對的正義比相對的正確相對來說更相對?
相對的正義比絕對的正確絕對更絕對,還是相對更絕對?
如果絕對的正義比相對的正義相對,那麼相對的正確是否比絕對的正確更絕對?
-----炫酷的分隔線-----
何謂品格端正的淑女?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伊娜低頭看了一眼手錶,早晨的指針正慵懶的轉動,悠然的踏過六點。
海鷗捲起帶有烘焙香的氣流,往海灣的方向離去。
用指腹感受著鋁製攪拌匙的光滑觸感,激起在骨瓷杯中的漩渦。
些許砂糖混在可可的領域裡,這絲不和諧翻動著伊娜的嗅覺。
輕輕抿了一口,中焙咖啡豆在醇厚上略遜一籌,卻能保留共和國特色的酸澀。
與砂糖的契合度令伊娜驚訝。
最後,回甘從舌根到舌尖逐步漲潮。在平淡的餘溫中,結束滾燙的相遇。
「一大早把岩漿般的咖啡灌進身體,這是辛勤民工的喝法。細細品味,直到微溫,是獨屬於上流社會的特權。」
拉穆米手捏細小的餐叉,撥弄著瓷盤中的塔丁。
「小姐,妳不吃點什麼嗎?只喝咖啡可不好。」
伊娜強迫自己忽視她的野蠻行徑,將手中的咖啡杯盤放回桌面。
「咱沒有胃口。」
體內翻湧的噁心感,像是隨時要衝破體腔。
伊娜吃不下任何食物。
伊娜搖搖頭,急著轉移話題。
「咱還是很驚訝,妳居然去考取正式的教師資格。」
「我自己也很驚訝,看來盧耶市確實是個好地方。」
拉穆米像獅子咆吼般張大嘴巴,拉出一聲聲粗魯的哈欠。
「我想暫時留在這裡。」
「為什麼?」
「因為妳的身邊,似乎會發生有趣的事。」
「妳的惡趣味,咱恕不奉陪。」
啜飲著溫熱的咖啡,伊娜安撫著自己的精神。
南方的一切都太過緩慢,伊娜往往會不自覺的走在時間前面。
像是現在,南方人可以細品一個鐘頭的飲料,自己不到五分鐘就要喝完。
「咱先行離開了,現在的話,恰好能放慢步調的走回學校。」
「好傷心,居然這麼急著要走,伊娜已經不愛我了。」
「此言差矣,對於您,咱可從來沒有一丁點那種正面情感。」
抄起閒置在腿邊的手杖,壓緊頭上的禮帽。
伊娜深吸一口八月乾燥的塵囂,往上城區出發。
為了鍛鍊體魄,伊娜堅持不叫馬車。
能以自己雙腳到達的地方,一定會慢慢增加。
上午六點五十六分,伊娜抵達教學樓的會議室。
優雅的儀態,是一介合格女商人必要的品質。
伊娜?伊耶,挺直了腰板,兩肩微微向後縮。
端正臉面與脖頸的角度,降低外表的侵略性與緊張感,製造鬆弛自然的假象。
等調整到自己滿意後,她微瞇著眼,等待會議正式開始。
伊娜雖自詡為無神論者,並以此為傲。
但此刻她虔誠的向歷代勇者祈禱,千萬要憋住咳嗽。
在嚴肅的會議場合,絕對不可失態。
當著三名廚師、六名幫傭僕從、兩名警衛的面,她丟不起臉面。
會議室的雙開門,首先打破了沉靜。
些許鬆脫的門框絞鍊,使門板向下傾斜,在磨的甑亮的花崗岩石磚上刮擦出聲響。
薩摩托?緹?阿卡利斯教授,身穿一襲灰色衣袍,如散漫的鷹般徐徐降落。
「百忙之中,勞煩各位參與會議,不勝感激。」
他有著一頭半白的棕色捲髮,下八字鬍與精心修剪的山羊鬍灑上香粉,在秋日的懶散中懸浮異香。
花領刺繡襯衫,外披舊時僧侶的連帽寬袍,腰部束上馬革腰帶修飾身型。衣袍下擺隨著步行的氣流波浪狀擺動。
他的騎士名號並不只是頭銜,而是確實作為武人,為蓮西王室征戰過。
得益於年輕時遺留的作息,儘管已經年近六十,依舊保持修長結實的身材。
伊娜收回打量的眼神,老練的紳士總是讓她神清氣爽。
薩摩托咳了兩聲清嗓,同時也暗示與會成員專心。
「由於本人對於龍骸原液的粗淺研究,學術委員會正在重新考慮本校的學術價值評比。」
會議室的晨光照在懸浮的灰塵上,逐漸強烈。
「如果九月底的審查通過,盧耶魔術學院有機會改制為魔術大學校,屆時需要諸位的共同配合。」
評分的要點諸多,諸如:
學術價值
學術氛圍
宗教剝離性
政策配合性
持續發展性
教學理念
教職員經歷
學生血統組成
資訊公開性
審查委員,來自舊王城公社重新組建的學術委員會,全權司掌人族邦聯教育機關運作與教學內容。
詳細的交代注意事項,唯獨漏缺伊娜的零售部。
「希望諸位配合,感激不盡。」
伊娜有些焦急,薩摩托像是感應到她的想法一般,急急忙忙的來到她面前。
「親愛的小姐,懇請您,在審查當天待在家中好好休息。」
「什……教授,咱不會辱沒學院的名聲的,咱保證。」
伊娜皺起眉頭,他的態度太過恭敬,讓她非常不舒服。
「並不是這種緣由,我們親愛的小姐,您應該知道的。」
伊娜煩躁的用指甲尖刮擦手杖的彎柄
「咱知道了。」
-----炫酷的分隔線-----
那位東方女孩能通過入學考試,伊娜對此感到高興。
當李水蓮一臉傻呼呼的進入伊娜視野時,午休時間已經快要結束了。
從昏昏欲睡中赫然清醒,連忙喝斥自己的偷懶。
單就伊娜對她的理解,十有八九是迷路造成的。
這是第一次在學院內看見水蓮,大概是因為這個緣由,比起平時相見,添增了一絲沒來由的不和諧感。
她正來回打量著貨架,小聲的發出驚嘆。
伊娜實在不知道有什麼值得驚嘆的。
仔細打量她的穿著。
深藍色的硬呢及膝長袍,統一規定的制服。
直筒棉質黑色褲襪打底,踏著東方式尖足平底鞋。
不三不四的混成,讓伊娜的眉頭霎時鎖成一團。
伊娜著重關注她的腳。
不似她以前見過的龍宮女性,不是病態的纖細裹足,而是矯健的邁著步子。
水蓮的走路姿勢很特殊,幾乎沒有聲響,抬腳的起伏也很小。
有時很難察覺她的靠近。
但是當她抽著鼻子找東西吃時,絕對不會忽略那滿溢而出的存在感。
「伊娜,妳好嗎?」
雖然帶有濃厚的腔調,但水蓮的人類語已經說的有模有樣。
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尋找食物,伊娜有點驚訝。
印象裡,李水蓮無時無刻都在覓食,無時無刻都在咀嚼著些什麼。
「自然是好的,親愛的小姐,妳要找什麼?」
「嗯……只是想來看妳而已。」
「什麼?」
「欸?不行嗎?」
伊娜掩嘴壓住一聲乾咳,順便忖度該如何得體的回應。
「很抱歉,現在是咱的工作時間。」
「可是伊娜看起來很閒。」
伊娜立刻站起身來,差點因為頭暈目眩而摔回躺椅。
「現在不閒了,您有什麼想買的東西嗎?」
身體狀況,在上半年開始再度惡化,但還沒有到影響工作的程度。
並無大礙。
「好突然?是想強調自己沒有在偷懶?」
「嗚……請不要隨意揣測……」
水蓮用指尖輕敲著自己的下頜骨。
烏黑的眼珠轉到了貨架上的二手書,很快的得出答案。
「這裡有沒有瓷器公主的下集呢?」
伊娜挑起一邊眉毛
「瓷器公主?」
「是給小孩子學認字的故事書。」
水蓮比劃著書本大致的大小,但是不管她測量的多精準,對伊娜而言完全是無用訊息。
「我找過下城區所有書店,但是都沒有找到。」
「咱的貨源來自學生的轉賣,太低齡向的恐怕是沒有。」
伊娜並不需要翻找商品型錄,所有書名她全部都背了下來。
「不過,咱會收購孤兒院的孩子不需要的物品。咱可以幫妳問問托雷諾神父。」
伊娜打算做一回中間商,賺差價。
不過看著李水蓮憨厚耿直的道謝,良心過意不去,只好作罷。
「失禮了,我不小心聽到了兩位小姐的談話。」
又是他,陰魂不散的威廉?阿卡利斯先生。
伊娜強忍翻白眼的衝動。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咱還想著您什麼時候會出現呢,阿卡利斯先生。」
「妳可以稱呼我為比利,不好惹小姐。」
「好的,比利?阿卡利斯先生。有何貴幹?已經要上課了不是嗎?」
威廉並沒有回答,而是伸手扶著頭頂的毛氈軟帽。
藉著假意遮擋的手,視線在指縫間短暫的輪轉。
伊娜捕捉到他的用意,他把水蓮從頭到腳觀察了一遍。
出於禮貌,伊娜不想當面評論這種不合禮儀的冒犯。
「李小姐,令尊鎖江先生,最近過得好嗎?」
「不知道,他在威績亞市調查……不對!他去辦事了!占卜師這樣子是很正常的!」
「我也並沒有說這樣子不正常啊?李小姐怎麼反應這麼大?」
威廉壞心眼的勾起嘴角,不知為何,伊娜總覺得他比平時緊繃的多。
伊娜用食指指節扣響櫃檯的樹脂凝膠桌面,緩和兩人之間奇怪的氛圍。
「阿卡利斯先生,既然您已經聽到了,您有聽過瓷器公主一書的情報嗎?」
「公社政府重編了幾乎所有幼兒啟蒙讀物,我成長的地方也接觸不到新出版的書本,愛莫能助。」
威廉無可奈何的聳聳肩。
「恐怕神父大人那裡也沒有那麼新的捐贈品,更別提汰換品了。」
盧耶的食品和建材都必須附上當地生產認證,舶來品的審查甚至比北方的運輸品寬鬆。
像是童話書籍這類物品,要流到盧耶更是困難重重。
商人只有生意,沒有主義。
伊娜暫且不去深思政治上的鬥爭,以商人的角度來看,這座城市只是在畫地自限。
「不過,李小姐的人類語已經說的很流暢了,沒有必要再去翻閱啟蒙讀物了吧?」
今天的威廉,在水蓮面前毫無顧忌,出口便是挖苦意味濃厚的言論。
「可是我喜歡,安息日的小羊、無羽之鳥都是很好的故事。當我看到小羊媽媽那裡時……」
水蓮完全聽不出他的意思,話題不著邊際了起來。
伊娜打斷了他們。
「稍等一下,這些北方流通的兒童書籍,妳是從哪裡購入的?」
「爹爹以前買的,本來要回龍宮的時候送給我。結果我先過來了。」
想像那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占卜師,替女兒買故事書的樣子。
伊娜打了個冷顫。
「啊,上課了,我要走了。」
水蓮急急忙忙的轉身離開,揮起的袍袖把青尖杖先生製成的磨石紙鎮掃落貨架。
「再見!比利!再見!伊娜!」
伊娜眼皮跳了一下,看著紙鎮在地上滾動。
她並不討厭水蓮的冒失,頂多只有一點想訓斥。
「不好惹小姐,從今以後還是不要和她來往為好吧?」
「阿卡利斯先生,在背後嚼淑女的舌根,這有些過份了不是嗎?」
「也是,我就不打擾了,您可以繼續在工作時間舒服地躺在椅子上打瞌睡了。」
「你。怎麼……」
威廉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挑了挑眉
伊娜故作鎮定的,從大衣內襯中拿出手帕,抹掉嘴邊的唾沫。
說不出話來,撇開發燙的臉。
-----炫酷的分隔線-----
那時,數百張簡陋的木床,從皇宮排到王城門口。
王公將相躺在上面,粗麻繩索綑住他們的手腳,在絕望中等待公社的處刑。
公社成員只能使用鏽跡斑斑的砍柴刀,必須連砍近二十多下才能順利處刑。
缺刃磨損越來越嚴重,到了最後實在無刀可用,只好放火把人活活燒死。
甚至還有幾個貴族子弟的繩索先被燒斷,渾身是火的滿城亂跑。
肉沫橫飛的王城門外,索伊娜躲藏在積雪之中。
那是索伊娜這輩子第一次餓肚子。
一開始非常難受,胃部因為空轉而發出惱人的噪音,理智與教養被多餘的胃酸一層層腐蝕。
然後,在將近兩個小時的折磨後,痛苦突然一掃而空,異樣的飽足感充實著身軀。
代替飢餓感上陣的,是寒冷。
讓腳底板脫下一整層皮的寒冷,讓伊娜陷入朦朧的夢境。
胸腔不斷的抽動,時而嘔出纏繞血絲的唾沫。
這次,沒有御用醫生的看護,沒有女僕閹從的忙前忙後,沒有宮廷術師的關照。
只有逐步接近的死亡,還有自身卑微的渺小。
已經沒有力氣搭出像樣的雪窩,這樣下去恐怕將要死於失溫。
無所謂,她心想,反正已經毫無意義。
直到初生的日曦,刺進她的眼裡。
此刻,飢餓感再度從胃底攀升,索伊娜?緹?蓮西用乾澀的喉嚨,呢喃的發出新生兒的語言。
她還活著,千真萬確。
咬住自己僵硬的前臂,強行保持意識清醒。
索伊娜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能以自己雙腳到達的地方,一定會慢慢增加。
不過,這整件事情,和現在正對著帳簿撓頭抓腮的伊娜?伊耶,早已經沒有什麼關係。
兩項商品不翼而飛,她不想相信學生會行偷雞摸狗的勾當。
伊娜自知是一板一眼的行事作風,但貧困的學生有教堂提供的優惠,自己對賒帳之類也很寬容。
精神略微緊繃的情況下,聽到薄底皮鞋與地板摩擦的聲音。
「尊貴的小姐,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伊娜抬起頭
托雷諾神父摩娑著胸前的銀質聖劍吊墜,穩重的踏在伊娜面前。
深棕色的頭髮削的吋短,一襲漿的筆直的純黑細麻聖袍,邊角有儘量低調的絨滾邊。
溫和的半闔著眼,輕輕的問好。
「真是稀客,神父大人,今天怎麼會來學校的。」
「今天天氣很好,我是想來觀察魚。」
伊娜突然覺得有點燥熱,她壓下體內的不適感以繼續對話。
「……魚?」
「可能是有點調皮的魚,主的造物真是一如既往的奇妙。」
托雷諾神父停止擺弄聖劍掛墜,話題一轉。
「對了,關於本人拙劣的手抄本,您還是沒有什麼想法嗎?」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伊娜掩住了一聲咳嗽,然後回答。
「咱才疏學淺,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請神父大人海涵。」
托雷諾的眼睛稍微睜大了一些,徐徐背誦著。
「王卻沒有告訴僕人們,在我主我王之後誰坐你的位。」
「神父大人,您誤會了。咱確實愧對他們無處安放的忠誠心,但咱不會成為君主。」
伊娜仰頭,與托雷諾的眼神相交。
不懼碎裂,不願腐朽。
「咱只是一介泯然世間的凡人,這是整個國家給出的答案。」
「這顆庶民的首級,要取走請便,但萬萬不可在其上加諸王冠。」
伊娜朝門口處攤手,毫不委婉的請神父離開。
「原來如此,我知道為何他們都堅持要向您保密了。王的僕人,比神的僕人更需要謊言。」
伊娜察覺到,有人口袋裡藏著幾隻青蛙。
她下意識的握緊身邊手杖的彎柄,並往下撫過用四國語言雕刻的格言。
商人只有生意,沒有主義。
短暫的停頓後,伊娜發問。
「神父大人是想說些什麼嗎?」
「以聖女冕下的名號起誓,沒有出於我意志的誑語或隱匿。」
托雷諾神父微微欠身,轉身朝門口走去。
伊娜朝著門口望去,威廉正在門口等著神父。
他發現她的視線,調皮的眨了眨眼,隨後便和神父一同離開。
兩雙皮鞋的腳步聲趨於同步,直到伊娜的耳朵連殘響都捕捉不到。
正想繼續整理,體內的燥熱感越來越強烈,肺部突然傳來榔頭敲擊釘子般的陣痛。
伊娜不由自主的刨抓著桌面,窒息讓視線染上臨近夕陽的昏黃。
等到薄暮褪去,全身麻痺總算復原。
伊娜再次執筆,她相信自己並無大礙。
-----炫酷的分隔線-----
教堂的鐘聲彼此重疊,伊娜聽在耳裡,像是故作滑稽的弄臣摔作一團。
為了生計,矯揉造作的裝傻扮癡,無可奈何的頭上腳下。
突然想起前一段時間,埃格溫說過的幾個無聊冷笑話,不知為何從自己唇間洩漏出幾縷笑聲。
但是認真回想內容時,卻記不清楚笑話的笑點和情節。
究竟是在哪個時節點不可控的笑出了聲,說不清也道不明。
伊娜長紓一口氣,鎖上了零售部的魔術防衛鐵門。
失竊一事已經填好公文,格式並不複雜。
不過,就盧耶魔術學院的行政速度,恐怕得要花上十天半個月才會處置。
秋日傍晚,入夜之前的半個小時。
晚霞敲開蛋殼,讓夕陽的蛋黃從山坡上滴落而下,淋的上城區黏稠濕滑。
兩棟民房之間穿射而出的白光,在擴散的光圈邊緣,漸變為鮮豔的橘紅。
正把那滿城的生蛋,煎成飽滿的歐姆蛋。
上帝的醬杓,盛著茄汁蒜泥烏醋,伺機而動。
最後以熟稔的動作劃上三圈半,用夜的顏色覆蓋盧耶。
夜幕中醬汁的味道,對某人而言有些太刺激。
伊娜沐浴在盧耶的剛降臨的夜晚中,背倚著凹凸不平的民家牆面。
只能狼狽的氣喘吁吁,只能祈禱耳邊的轟鳴聲快點消停。
伊娜討厭這種感覺,這種意志與毅力無法克服的無力感。
簡直連拉伸橫膈膜都嫌吃力
內臟像被烙鐵緊貼般灼熱
伊娜仰起脖頸,看著泛起堇紫色調的穹頂。
海鷗在上空盤旋著,恍惚間,彷彿是智天使在凝望著自己。
那個方向,是否存在天堂?
總算從失態中回過神來,撿起掉落在地的手杖。
她在心底咒罵著自己不便的身體,仔細扶正圓頂硬帽的位置。
「伊耶小姐,您還好嗎?」
格列文坐在巷口的木凳上,身板挺的硬直。
伊娜完全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此地的。
老先生將手裡的白吐司撕成長條狀,用拇指和食指來回細搓成球狀。
他將小球放在唇邊哈氣,然後用中指彈射向崎嶇不平的石磚路面。
海鷗井然有序的聚在他腳邊,用嘴喙把小球挑到半空中,然後張嘴咽進喉嚨。
當看到這位年長紳士捏出第三塊吐司團時,伊娜才緩過氣息。
「青尖杖先生,您的手杖運作的太過精準,也很是令人困擾呢。」
「他們親愛的小姐,有些笑話只能憋在心底,說出來會失去笑點的哦。」
「如果是這樣的話,一開始就不能稱之為笑話,而是胡話。」
「您可真會說俏皮話。」
「不知為何,時常有人這麼說。」
伊娜按住帽簷,朝格列文欠身。
然後轉身離去。
格列文再度發話,伊娜的腳步當即停止,即使並非出於本願。
「畢竟只是受委託的一介匠人,我不該深究這些。但這樣下去,您的靈魂很難回歸天堂。」
伊娜沒有回頭,而是往普列塔夫人宅邸的方向前進。
「感謝您的忠告。」
魔術使對精神暗示咒術容易產生抗性,但至少止痛性能還沒有完全丟失。
只要還能正常工作,那就無需擔心。
伊娜緊握著鳶尾花雕飾的彎柄,再度埋怨著阿卡利斯教授拐彎抹角的送禮習慣。
也許是因為,他是那種貪戀夕陽的人。
夕陽已經只剩下燭火大小,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對伊娜來說,熄滅了也無妨。
無論是港口那被曝曬的船隻,還是民居那被點上的燈具。
萬事萬物都在等待太陽的落下,因此不需要去惋惜。
此時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餐前的茴香酒,是否與窗外的景色相配。
與眼前的至親相碰酒杯,隨後激烈爭論著甘草籽與桑葚是否合宜。
在這個過程中可以逐漸忘記,生命中早晚會逝去的那些不快。
在床榻安眠的時分,更不需要去期待朝陽的再臨。
僅須閉上雙眼,酣然入夢,如此而已。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縱情於晚間的灰紫色,這是大自然彌足珍貴的顏料,在盧耶,只會於特定時間薄薄刷上一層。
而那就是現在。
低頭看了一眼腕錶,下午六點二十五分。
海鷗從矮人共和國的海岸飛來,並不急切。
偶爾,在風不大的時候伸出手掌,能接到他們散落的羽毛。
伊娜掐著不到兩個指節長的細絨毛,看著羽片在九月的涼意裡瑟瑟發抖。
她鬆開手,無意挽留。
-----炫酷的分隔線-----
伊娜掩住口鼻,試圖把咳嗽堵回腹中。
她失敗了,一連串不雅的噪音在房間回響。
她盡快的遺忘方才的意外,集中精神在青銅線編織的鏡框上。
催動舌齒,喃喃吶吶的詠唱。
「映照澄澈之瞳孔,將彼方帶到面前,土之魔法·金屬之眼。」
鏡中的埃格溫,比以往憔悴不少,眼窩凹陷的像烤焦的煙囪卷。
「埃格溫,咱……」
「我親愛的小姐,妳什麼時候懂得正確的問候方法再這麼做,這還不如有話直說。」
伊娜被這句話噎住,思忖了五秒後才反應過來。
「埃格溫,為何干涉咱的調職申請。」
「嗯哼?抱歉,我沒聽清楚。」
「那是直送社長的申請,你不能攔截。」
埃格溫聳聳肩
「得了,我的小女孩,妳明知道戴爾社長不可能拒絕妳的命令。」
「這不是命令,這是符合行規的申請。咱已經取得獨立行商的執照,完全符合車隊管理人的條件。」
「妳太年輕了。」
伊娜捏緊手鏡的手柄,無法克制。
「少來這套。你們到底為什麼不讓咱回北方?你們到底不滿咱什麼!咱只是希望能派上用場!」
「嗯哼?」
埃格溫扯了一下自己的領結,眼球左右來回飄動。
「伊娜,別這麼和埃格說話。」
費迪南先生急躁的撞進了鏡面中,伊娜看得出他的精神狀態很疲憊。
放鬆泛白的指節,伊娜讓血液流進指尖。
「失禮了。」
刻意放低聲線,收住隨時會滿溢而出的情緒。
費迪南先生那紫褐色鉤織薄披肩和底下的米白色亞麻襯衫讓伊娜很煩躁,她努力克制自己嫌棄的眼神。
「所以,跟聖女教與舊王城公社的嫌隙有關?如果是這樣……」
費迪南先生發出了尖銳的驚叫聲。
「注意妳的言辭,親愛的小姐。商人只有生意,沒有主義。」
「是嗎?真的?」
伊娜的嘴強佔了思想的高地。
「你們沒有一個人把咱當成商人,咱在你們眼裡只是昂貴的傀儡。不是嗎?」
「勇者的聖劍……」
費迪南先生緊抓著衣領,尼龍混織棉手套被繃的平整。
埃格溫急忙攬住他的肩膀。
伊娜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多嚴重的錯誤。
「咱……咱很抱歉,咱不是……」
埃格溫打斷了她。
「聽著,我覺得我們都該冷靜一下,還記得嗎?冷靜……」
「平穩……」
「優雅,還有?」
「不卑不亢。」
「很好,親愛的小姐,很好。」
埃格溫在手鏡上親了一下,即使他們之間的距離,比一層銀與玻璃遠的多。
「索伊娜,或許我們不該這麼說,但是我們……」
「咱也是……」
在尷尬中切斷了魔力,伊娜離開了房間。
晚餐時間到了,該去叫普列塔夫人起床了。
饒是平時頹廢如普列塔夫人,晚餐時間還躺在床上也是相當誇張。
「再讓我睡一會吧,琳達。」
她像一隻播種季節剛開始時,在穀倉中舔著毛髮的虎斑貓,只顧蜷縮著柔軟的身體發懶。
普列塔夫人把臉埋進亞麻枕頭間,向著琳達女士撒嬌。
此情此景,伊娜也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今天的主餐是您中意的迷迭香獵戶燴雞,琳達女士下午開始醃漬的。」
「月桂葉用的是脫水的,還是新鮮的?」
伊娜個人的口味刁鑽,自己也有所自覺。
覺得乾燥月桂葉氣味太招搖,新鮮月桂葉又有種嘴上無毛的輕薄。
對這樣古怪的舌頭而言,大多數時候還是乾糧更值得品味。
她推測不出普列塔夫人的偏好。
「嗯,琳達女士?是新鮮的?」
琳達女士點點頭。
「噢,我今天不想聞到月桂葉,就別了吧。」
普列塔夫人背過身去。
琳達輕輕的用手指梳理枕上散亂的捲髮,比起侍僕,眼神更像是替寵物順毛的飼主。
關於南方人怠惰紊亂的生活作息,伊娜可以在茶桌前抱怨兩個小時。
「咳……嗚嗯,昨晚夫人是沒有睡好嗎?」
琳達女士點點頭,下巴朝著書桌方向抬。
凌亂的筆記抄寫著各種圖騰與算式,在桌面上搭起亂無章法的地貌。
在那些皺巴巴的紙團中間,整齊的擺放著十二只紫水晶耳墜。每一只都從中間出現齊整的網狀裂痕。
「這是……」
「伊耶小姐,不過是一場無聊的牌戲,請不要掛懷。」
普列塔夫人的聲音聽來恍惚而遙遠,而後她再次把自己埋進被窩中。
伊娜本身也毫無食慾。
「既然夫人決定不用餐,那麼咱也回房間處理私務了。」
「伊耶小姐,您確定嗎?您的臉色很不好呢,也許我該再去問問那個神奇的鎖江先生。」
「夫人有心了,但鎖江先生人在威績亞,大概在忙些其他事。」
咳嗽冒失的鑽出伊娜的喉嚨,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女士們,咱先告退。」
有些匆忙的離開普列塔夫人的臥房,身體彷彿被浸泡在蛋清中,寸步難行。
伊娜伸手扶住牆壁,被迫盯著壁紙上的印花。
上頭的黑鶲下俯著羽翼,嘴喙銜著果實纍纍的橄欖枝。
牠鋒利的腳爪旁,卧倒著一隻血汙滿身的白鴿。
不,不對,壁紙的圖騰並不是這樣,這只是眼花撩亂看到的錯覺。
伊娜眨了眨眼,但那隻黑鶲充滿著亢奮與殺意的姿態,並沒有消失。
「哈……呼……」
努力奪回肺部的控制權,一點點的吸入空氣。
正如以往每一次的自我催眠,沒有什麼是意志力無法克服的。
咳嗽,止不住的咳嗽。
總算狼狽的回到臥室,外衣也來不及脫下。
趴附在床沿,雙手緊抓著床單,就這麼跪在床前。
如土中的蛄蛹般彎曲著身體,不斷乾嘔著。
伊娜側耳傾聽,在虛與實的夾縫間,腕錶的指針仍滴答滴答地在行進。
她回過神來,等待身體恢復力量。
它並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撈起白樺木書桌上的手鏡,緩慢的攀上床墊。
睡吧,即使再怎麼不情願。
伊娜閉上眼睛,眼底還烙印著鳶尾木雕天花板的圖騰。
將手鏡平放在胸前,感受到其中存在的重量。
為水面上懸蕩的靈魂,墊上壓艙石。
「埃格溫……費迪南先生……」
她睡著了。
-----炫酷的分隔線-----
看似是毒殺,實則為追蹤。
看似為追蹤,實則為監聽。
看似為監聽,實則為暗示。
看似為暗示,實則為毒殺。
所謂咒術,便是用魔力勾勒出的眼妝。
小心翼翼的沾起粉末,以不撥動眼皮的力道,紮實的打上底色。
而後細緻的從眼尾開始來回暈染,一分也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從無數次失敗中擷取最為美好的型與色。
刀鋒刷描繪著本不存在的深邃,斬出不可思議的神蹟。
屏住你的氣息。
哪怕只是一丁點顫抖,眼線都會浮腫歪曲,甚至滑進雙眼皮中,讓眼部和諧度一點不剩。光是亡羊補牢的塗滿,根本不足以遮醜。
骯髒與美麗往往只有一個冷顫的距離,每分每秒都如履薄冰。
為了讓鏡子顯現理想的景色,咒術師必須戰戰兢兢的鑽研改進。
直到睜眼時,秋波流轉,得以讓己身傾心。
以及,讓王者傾國。
蓮西王室的血脈,數度差點斷絕,珍貴的子嗣總容易夭折。
忠誠的惡魔,曾在王的耳邊,呢喃低語。
魂歸天堂的衍生咒術,靈返人間,特殊波長的精神暗示咒術,能在培育過程中改變植物的性質。
栽培出帶有精神操作術式的菸草,汲取吸食者的魔力,強行為蓮西之血續命。
如果燭火將要熄滅,便刮取異國子民的蠟油,強行使它繼續燃燒。
與死神搏鬥的邪魔外道,鳶尾花的咒術使。
普列塔夫人斜倚在棕熊皮草拼接沙發的把手上,在男士們面前假裝柔弱無骨的姿態。
時不時張開手裡的羽扇,遮擋自己嘴部的微表情。
雖然與三位男士共處一室,她還是鬆弛的側躺在沙發上。
琳達用豬鬃犀牛角梳,替她打理著棕褐色的長捲髮。
他們又開始爭吵了。
「青尖杖先生,請不要過份的接觸殿下。」
「天大的誤會呀教授,畢竟您一開始也沒有告知界線在哪裡。」
矮小的老紳士用拇指翻開打火機,另一隻手護住嘴裡的卷菸。
托雷諾神父輕拍老先生的肩膀,語速緩慢。
「先生,我主的地域是納不下菸灰的。」
「請別小看祂的器量,諾雷托少爺。」
雖然打趣的這麼說,格列文還是聽話的收起了菸。
「啊……看來您對界線確實一無所知,各方面的。」
托雷諾的手在他的肩膀上多停留了五秒鐘,然後才收回。
廂房中只剩下沉默。
普列塔夫人收起折扇,竹質結構喀噠一聲併攏,聲音在安靜的廂房中迂迴殘響。
稍微挪動了一下骨盆的位置,調整失當的內襯讓她有點不適。
「紳士們,談點正事,別像兔籠裡的狐狸似的亂咬。」
半晌後,薩摩托發話。
「這半年多,合作伙伴的船隻一再被破壞。已經沒有時間了。」
他轉頭看向自己的么妹。
「娜姬,那個李鎖江的魔力,有採集到了嗎?」
普列塔夫人打開摺扇,對托雷諾和格列文掩住自己的下半張臉。
「已經成功進行複製,辨認或追蹤沒有問題。」
「破壞船隻的魔術使呢?」
「唉,樣本被公社民警管的太嚴密,總不能露尾巴給狼捉吧?兄長大人。」
格列文抄起手杖,輕敲了兩下地磚,空洞的咚咚聲有些令人惱火。
「教授,恕我直言,共和國的大人物正眼巴巴等著您繳付分成。抓賊,可不是工匠的職責範疇。」
托雷諾也板起了臉孔
「那批貨物的收益先緩緩,慈悲為懷的聖女冕下可見不得親愛的小姐受苦。」
薩摩托微瞇著眼,避免額前的冷汗滴進眼窩。
「青尖杖先生,欠款會由克雷克商行給付。不要擔心。」
他刻意迴避著托雷諾神父的注視。
「至於神父大人您的要求,下一次出貨保證萬無一失。為了殿下,我們阿卡利斯一族絕對不多延誤一分一秒。」
「哦?此話當真?那麼本月下旬,您可千萬要在舊王城公社面前藏好狐狸尾巴。」
托雷諾神父摩娑著胸前的聖劍護符,它在修長的五指間來回穿梭。
「諸事繁忙,恕不長待。願勇者之光護佑您們。」
「嗯吶,瞧我這煙癮犯的,就先行告退了。」
格列文拉起椅背上閒置的外套,將它掛在前臂。
向兄妹兩人得體的致意後,跟在神父背後,踏出了房門。
薩摩托教授留在原位,閉上眼睛,稍作休息。
「娜姬,妳怎麼看?」
普列塔夫人又挪動了不舒服的身子。
「我覺得琳達真的很會編中束髮。」
琳達抿起嘴,高興的笑了。
「知道嗎?娜姬。」
薩摩托思考了好一會兒。
「還是有那種小髮髻比較適合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