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翅》媏生

41、第 41 章

　　我在楼梯口遇到常锋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
　　他见到我很诧异，很快，脸上挂起不屑。他身旁的女生挽着他的胳膊，她注意到常锋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很快，她带着敌意的目光上下打量起我。
　　我没管他们。
　　那名女生最先开口：“她比我好看吗？一直看着她。”
　　她的声音我似乎在哪儿听到过，我不敢停下，继续往教室跑去。
　　“我们班以前的学霸哦——不过真的，谁会那么没有眼光。”
　　等我到教室后，已经午休了。
　　常锋和那名女生亲密的关系让我有些担心苏唐，她可能并不知情。她不知道有人拿走她的手机给我发消息，她也不知道其实常锋一直都和那名女生有联系。她靠着虚无缥缈的感情去寄托自己，去弥补自己身上缺失的特征。
　　我迟迟落不下手里的笔。蒋临为什么不肯像黄义理那样把他所做的荒唐事换种方式大肆宣扬？他还让我帮他保守秘密，他是害怕自己的伪善被揭开吗？
　　还是说，他想要继续尾随上次在小巷里的那个人……
　　不经意间，我看向了一旁的人。她注意到我的目光，问我：“吃糖吗？”
　　她给了我一颗草莓味的棒棒糖。
　　快到晚自习时，黄义理告诉我，苏唐好像快和常锋分手了，他终于有机会了。许落秋只回了一声嗤笑，而我在想苏唐会不会很伤心。
　　我想去亲自问问她，但我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毕竟自从寒假过后，我们再也没有交际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像郑欢过去对我那样，她会被常锋用一种特殊的力量隔离起来，这种力量会让她的世界越来越小，让她的灵感枯竭，让她对于除爱情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她的人生会逐渐单薄起来。
　　我不能准确描述出那种奇怪的力量，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力量分离了我与郑欢，我与母亲，我与自我。但这种力量被外人描述得极具魅力，让我们忍不住地想要靠近，越是深陷其中就越是觉得空虚，人越是虚无就越想要继续深陷其中。
　　我没有把控它的能力，我们都没有能力掌握它。因为它像一只会变色的蜥蜴，总是能对不同人展示不一样的魔力。它像是头顶上的猫眼，拥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那段时间，我对人生感到虚无。有时，我觉得任何事情的存在都毫无意义，包括我、我周遭的人和整个宇宙。一个没有归属感的人，像是风中细小的灰尘，无法将自己投身到现实中一个具体的位置上。
　　我像是漂浮在空中，身体像被水流穿过的一样，只有阳光能让我感受到生命的澎湃。我一面渴望献身于灿烂的夕阳，一面渴望回归到贫瘠的大地。我处于一个进退维谷的状态，像是望着浩浩长河，脑海中始终存在两种声音。一种是，对就这样吧，对死亡慷慨一些。另一种是，你应该回到江河的怀抱中，对生命敬畏一些。
　　有时候，这两种声音会在脑海里吵得不可开交，但只要我一生气，它们马上就会安静下来。
　　我愤怒地把笔砸向课桌，圆珠笔像安了弹簧似的，跳到了地上。许落秋帮我捡起了笔，她本来想安慰我的话，在看到我胳膊和手腕时瞬间消失。
　　她很严肃地问：“有人欺负你吗？”
　　顺着她目光看去，我发现胳膊和手腕有几道挠痕，它们都是结痂后又破了皮，一些已经凝固的血还挂在上面。
　　当看到这样的身体，我没有太大感受。
　　我把袖子放下，袖口遮住了我的半个手掌。
　　“没有。”
　　我忘记自己抓挠时的感受，一次又一次的遗忘，身体似乎进入了一个循环。
　　她见我这样抵触，没有说过多的话。
　　放学后，我去药店买了些药，我不想在家被母亲看见。虽然夏天快到了，但我的衣柜里面没有短袖，只有长袖。这对我来说挺好的，至少可以隐藏伤口，而且，那些长袖大多都是深色系的，找不出一件白色衣服，这让我伤口愈合能有一个隐秘的时间，没有更多的人知道我藏住的秘密。
　　可我还是有些害怕，因为我又一次失控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这种奇异的感觉让我像失重一样，徘徊在现实世界的大门之外。
　　我四月份的成绩一塌糊涂，每科考试都有没写完的内容，而且字迹仿佛都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班主任找我谈话，我不知道这个过程中说错了什么，她让我拿家长签字的成绩单给她。她把月考成绩单打印了下来，我排在第二十九名。她说，星期一交给她。
　　我像是被石头砸中似的，瞬间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分数，我从来没有这么差过。
　　我在座位上哭了起来。
　　“秦厌啊，你数学还没有我考得好。我这次二十三名哦，嘿嘿嘿，承让了。”黄义理说。
　　“你也好意思，一直都是二十几名，你怎么不拿秦厌考得好的时候比呢！人家失误考出来的成绩是你努力很久才能达到的。”许落秋怼道。

　　晚上我把成绩单给了母亲。
　　她皱着眉，说：“你爸明天要来了。”
　　她给我签了字，把成绩单放在床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果然，父亲看到我成绩后冷言冷语道：“我还以为你来这边能有多大的出息，二十九名，不觉得丢脸吗？”
　　他数落我的成绩，他说我什么也不做，就只知道天天关在房间里看书，脑子都傻了才考出快倒数的名次。他说，就你这样，你还说以后要养你妈，我看你养自己都养不起，估计以后还要靠别人来养你。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哼笑了一声。我明白他说的“别人养你”相当于苏唐母亲那样。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侮辱，他的话让我气得哭了出来。
　　“这就受不了了？”他眼神中没有怜惜，而是一丝不可思议和烦躁，“所以你遇上一些事情是你自己的原因。”
　　那天晚上，文具店老板临时通知母亲加班，她下班已经九点半了，父亲没等母亲回来就先休息。
　　第二天他便走了，父亲走的第二天晚上，母亲又生病了，她发着烧躺在床上。
　　我给她拿药进去，她喝完药以后问我愿不愿意陪陪她。
　　我和母亲躺在一起，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母亲告诉我她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没有告诉我那个人的真实姓名，她只是叫她小花。
　　小花出身在一个贫穷的地方，虽然穷，但小花还是能和哥哥一起去上学。
　　她不用像同龄的女孩一样，读书读到一半就辍学养家或早早嫁人。虽然当地的人都觉得上学没有用处，孩子越早打工，父母就越早享福，她还是和哥哥读完了高中。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父亲去世了，母亲被人排挤，家里需要一个人去抵挡所有生活的艰难，哥哥留在了家，小花上了大学。
　　小花一直都很喜欢数学，她大学学的数学专业，她很快在新世界里找到了自我。大学之后，小花从事金融相关的专业，在一家投行上班。
　　母亲说，小花在工作时遇到了很多困难，那些困难她难以用语言去描述。小花只记得经理说的“你觉得你有什么能力坐上我的位置，你比我笨多了”，她很难去证明自己……经理说只要小花听话一点，就能给她组长的职位。
　　母亲的话戛然而止，我期待她说出后面的故事。
　　她睁着眼睛看向空中，一时半会儿，房间都被诡异的宁静填充着。
　　“你要好好读书啊小满，以后的路比你想象中的难多了，你花十分的努力还不如别人的一句话。你一定要读书，一定要走完这条路。”
　　她眼眶里全是泪水，我靠在她的肩膀，跟着哭了出来。
　　“不要让任何一次考试决定你的人生，”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小满是不是想睡了？小满啊，我的小满。”
　　我第一次觉得母亲是温柔的，一想到这里，我哭得更凶了，一切的无措和恐惧在这一刻纷纷向我袭来。
　　她没有问我难过的原因，她为我唱起了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她的声音像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我在母亲的怀中睡着了。母亲把我抱得很紧，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东西一样。
　　我从未怀疑过那天不寻常的地方，一切只是脱离了我的掌控，但它发生得合乎情理，况且我从一开始就能看出平静之中隐藏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