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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母亲的药快吃完了,周五晚自习后,我搭上了去市中心的公交车,算了算时间回去大概九点半。
      偏偏这天,药店的机器坏了,刷不了医保卡。我东拼西凑只拿出了买两盒药的钱,店员说机器明天就好了,她说如果觉得贵可以明天再来。
      母亲的药刚好能吃到明天,我选择明天再买。
      在药店耽误了几分钟,我到站台时,公交车已经走了。11路公交车能从市中心直达烟中和我家,但是它要二十分钟一班,我怕回家迟了母亲担心,决定换个路线,转两次车。
      11路公交车站台对面有一条直达兴荣街的小巷,穿过小巷,再走十几米就能到另一个站台。这个巷子是两栋居民楼之间的间隙,好在巷子里有路灯,虽然人少,但是至少看得清路况。
      巷子两侧的房屋刷着红色的油漆,因为长年的风吹雨淋,越高的地方褪色越严重,高处露出墙体本来的颜色,像是红色大海沿岸的礁石,这些礁石被海水侵蚀得千疮百孔,石头表面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窟窿,有些窟窿是灰色,有些则泛着白。我想象着墙体掉落的一天,它们会先从底部坍塌,还是往中间凹陷?
      我的脚步放慢了,想从那块掉色的墙体中看出端倪。
      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墙的侧面传来,是蒋临在说话。
      “没有别的意思,我看到你的画笔落在画室,把它捡起来想要还给失主。我正在想是谁丢的笔,结果那天又看到你了。我看这支笔和平常我见的不一样,应该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在没有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就冒然地向人打听了你,不好意思。”
      他说话的声音停止后,响起模糊的女声,我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但是能从她说话的语气中体会到她的愤怒和一丝害怕。
      “不,我没有那样,”蒋临哼笑着,“因为我家也住在这附近,我们只是碰巧而已。要是跟踪的话,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我应该多叫几个人。你那么警觉,万一报警了,还有我朋友为我作证,可我没有那样做。我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
      他的言外之意是:我都冒这么大危险把画笔还给你,你居然说我行为不端。
      我想起他虚伪的面孔,他先给女生扣上多疑的帽子,洗清自己的嫌疑,他只给了她两条路——要么接受我的“善意”,要么你就做别人口中有小心机的人。看似能自由地选择,其实每个选项背后都有陷阱。
      以前也有人让我“自由”地读书,让我“自由”地恋爱。他们好似给了我选择权,却又将我逼上他们想让我走上的道路,毕竟谁会愿意去选择一个毁坏自己名声的选项。我一旦得到他们所给的“自由”,我便是将自己的所有都献了出去,“自由”带着他者的属性、利益和争夺,我走上了他们设定的道路,越走越远,越远越难回头,我需要不停地证明自己是“自由”的,是带有别人的烙印的。我是不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
      “怎么了?我确实是喜欢你,但是你觉得我会用这种方式来追求人吗?今天,我只是来还你画笔的,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在校门口就开始喊你,你和你同学一起走在我前面根本不回头,你走到了巷子里面,我为了还你东西才跟了过来。我还要着急赶回家,你把画笔收下。”
      “不是你的?怎么可能不是你的?我是在学校里的画室捡到的,这上面不是还有你名字的缩写——其实,我只是想还你东西,没有想要追求你的意思,至少现在没有,我不喜欢把爱意当成善意一样施舍给所有人。”
      “我上次看过你的画,画的很好,我很喜欢——你先别走,听我说完——谁!”
      我从地上找到一块石头,为了不让蒋临发现,我往前多走了几米,在他讲话十分投入时将那块石头砸入黑暗中,随后,我立马转身跑出巷子。
      刚出巷子,公交车便来了,我不敢回头看他,跑上车后,我来不及细想便坐上最后一排的位置。公交车启动后,我用余光去看那条小巷,蒋临在往我逃跑的方向走,他身后出现一道黑影,那个女生从另一边跑了。蒋临刚走几步又猛然回头,在我视线停留的最后几秒里,我看见他气愤地将书包扔在了地上。
      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全身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我平复呼吸扫了一眼车上的电子时钟,已经九点十分了。烟中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是八点半,一般下课后都能在校门口坐上11路,十五分钟的车程就能到市中心,这么算下来,蒋临已经堵了女生将近十分钟。
      他喋喋不休地自证清白,如果他真是那么好心,在捡到那支笔后应该交给画室的老师,而不是借着行善的名义窥探别人的隐私,心思被拆穿后还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以“我是为你好”的借口堵上悠悠之口。
      过去困扰我的谜题终于解开了,当我还在纠结常锋和蒋临是否有公共点时,蒋临不是率先告诉我答案了吗?他那句讥诮的话分明就在说我不识好歹,表面上是说给常锋听的,实际上是在和常锋说:你看,她这么矫情。
      如果他和常锋不一样,那么刚开始他就不会用那种不屑的眼神打量撕下卫生巾的我,我仿佛毁灭了他们相互竞争的胜利,但那只是暂时的消失,很快他们找上了我,他们想让我成为他们新的战利品,成为他们荣誉的象征,他们靠着打压我来和他人成为同盟并且巩固自己在团体中的地位。
      他和常锋不一样……一定要出手,一定要做出实质性举动他们才能成为同类人吗?难道眼神的交流、肢体的暗示、不怀好意的微笑这些都不算证据吗?
      他们在十字路口看我的神情,像是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笼中之鸟,那是一种想要刺破我心脏的自豪和掌控生命的兴奋的神情,
      我在余图生和那位作家对视时也看到过这种神情,只不过我当时并不明白那是什么。
      我走在路上,晚风吹得我心像在烈焰上烤一般煎熬,我在火海中徒步前行。
      湿润的衣服紧贴我的后背,寒意涌上脑门,我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赶紧去洗澡,早点睡。”母亲把牛奶放在我的书桌上,她并没有离开,她看向了我面前的数学试题,说:“学习也不差这一天,今天就早点休息。”
      我很听话地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却看到母亲还是以刚才的姿势站在书桌前。她一只手撑着书桌,一只手自然地放在腿边,她像是一个想要离开却被缠住的人。
      我走了过去。
      “二次函数?”她问我。
      “对,我们的作业。”
      “你好像写错了。”母亲别扭地抬起手在空中指了一下又立刻将手收回,“答案和你写的不对。”
      我记得我把答案放在书包里根本没有拿出来。我看向一旁的书包,它依旧平静地躺在我的床上,没有一点改变。
      “我也读过书,以前学过一点,不过很久没做,可能说错了——我也不懂这些。”她说完离开了我的房间。
      核对答案后,母亲对了。
      我在求导过程中漏掉了一部分,导致后面洋洋洒洒写下的内容全都作废。
      我回来以后一直想着巷子里发生的事,心不在焉地解题,原本数学成绩优异的我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可更让我震惊的是,母亲能发现我的错误。
      母亲只有高中学历,她只读完了高中。那个年代的数学或许还没有这么复杂,母亲早在二十年前就学到了我现在学习的内容,她能准确看出我错误的步骤,可她是对的,为什么要说自己错了?我识破她的谎言时,她是惊喜又窘迫的。她渴望我继续发问,最好能让她说出正确答案,在我步步紧逼下她会说出比参考答案更简单的解法,但我只是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
      看她的时候我究竟在想什么?母亲又是如何理解我的眼神的?
      这些都像线团一样在我脑海中缠绕着,我一边感到不甘,一边又觉得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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