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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暮雪 ...

  •   长安,对太多的人来说,意味着太多的东西了。然对于武七来说,长安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回家。不同于那些,来长安谋事谋国的官宦学子、王侯权贵,武七的祖辈就在长安过活。武七打小就在长安千鹤坊的鼓儿巷长大,喜欢吃的是那王婆子的碗儿糕,喜欢看的是永昌街上肥人的相扑,喜欢听的是婵月楼那妞儿的唱曲,喜欢玩的是在那巷子里跟人打架。武七打小就是好玩好斗的性子,那当衙役的爹,又让他练了几年的功夫,更是让武七打小就在那千鹤坊里打出了名声。直到后来长大了,十八九岁时打坏了一个官家子弟,为了逃避追捕,武七逃出了长安。在外漂泊江湖快三十年后,前些日子从一个故人那里听得,那仇家败了,抓的被抓了,其余的也都跑回老家了。武七想着那官司都三十年了,何况那仇家也没了,也就想回长安了,再说这些年来,也是真累了,不想飘了,想回去了。
      武七回到长安城时,正是傍晚,那雪落了一天,到了此时,还有零星的雪花从眼前落下。武七下马后,看着那城楼,心里有股说不清的暖和,是啊,三十年了,到底还是回来了。可看到那城门边站着的兵士,武七未免又有些紧张了,不过还好,那些兵士也没理会武七,只是自顾自的站着自己的岗。武七走进城门后,出了那甬道,就到长安城内了,武七看着眼前这些楼房路人,只觉像是做梦一样,差点要哭出来了。武七走了一会儿,然后上了马,打马走在街上,看着两旁的楼阁,不禁感慨长安是变多了,不过大的方位还是在的,凭着多年前的记忆,终到了那千鹤坊。进了巷子后,武七下了马,慢慢牵马走着,地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没多久就到了那鼓儿巷,这鼓儿巷里倒是变化不大,屋子都和过去参不多,迎面又走来几个人,不过武七都不认识,他们也不认识武七,都径直走过去了。
      快到自家的旧屋了,大概是覆着白雪,武七觉得邻居们的房子也都和过去一样。看到了自家的门口时,武七也觉有股气要冲到天灵盖了,只得拼命的压着。忽的一邻居的院门开了,走出一个男子,那男子看了看武七,然后一脸不信的惊呼道:七哥!武七也看着那人,只是虽面熟,人却一时记不起了。那人见此,便道:七哥,我是徐蛮子。武七一听,立马记起了,原是过去的一个玩伴,这徐蛮子倒是比武七小几岁,过去是跟在武七后面的老弟。武七也是觉得亲切,便上前握住徐蛮子的手,笑道:好你个蛮子啊。那徐蛮子又看了看四周,忙把武七拉进了他院子里,对武七道:哥哥,你先待在我这里,别让其他人看到你回了。武七道:那家人不是都不在了么?徐蛮子道:那仇家确实都不在了,不过到底是在官府有案底的,小心些为好。武七道:那我先去我家躲着就是。徐蛮子看着武七道:哥哥,伯伯他们去世多年了,你家多年没人住了,怎待得好,还是先在我家住着,我喊我婆娘她们给你找些吃的,我去找人商量一下。武七想了片刻,言道:那你也别找多人,就把我三叔、二叔还有宝儿他爹、玉盛找来就是。徐蛮子道:那好,我这就去,哥哥你先吃点东西。说完,徐蛮子便让自家的婆娘、妹子伺候武七,他自己去找武七三叔他们了。徐蛮子出门后,武七坐在屋里,想起自家就在旁边几丈远的地方,心里倒愈发牵挂了。还有父母,之前在江湖时,听得父母相继去世了,那时只是硬生生的痛,此时到家了,这痛可是硬里又带着柔啊。武七没坐多久,那徐蛮子的阿母和婆娘、妹子就端上来一锅子煮白肉和一大碗面条,武七连忙道谢。那阿母还记得武七,一个劲的喊着武七多吃些,又忙着给武七添水泡茶,倒是那婆娘、妹子不认识武七,又年轻害羞,上过吃食后,就躲到厨房哄小孩去了。
      武七也饿了,又多年没吃过长安的东西,不禁食指大动,将那一大碗面条,半锅白肉都吃完了。正在吃茶时,忽听院门开了,武七心里一紧,见果然是徐蛮子他们回来了。来的也就武七说的那四个人,大伙见到武七,都是好一阵高兴,说了半天,才坐下来谈起武七的正事。大伙说了一阵,也都认为那仇家已经没人在这里了,倒是不用愁的,现在倒是担心巷子里的街坊,有些人心黑,去衙门里搞事。说到后来,武七的三叔言到,要不我们先凑银子,去官府说叨说叨。还是武七摆手道:这不是耗子给猫送礼么,沾上那些衙门的人,还能有个安生日子过,再说就算要使银子,那也要等有人告了我,到时才是把钱用到了刀刃上。大伙听武七一说,都觉得有理,但还是让武七先待在徐蛮子这里,等二叔、三叔请人把旧家修缮好了,再搬过去才是。武七笑道:缩头伸头都是一刀,我还躲个什么,我明日就自己请人修屋子去,有人想害我,那也好早些有个了断,别等日后我在家里待久了,舍不得走了,再闹起来,岂不恼火。大伙见此,也是没的办法,只得随武七了。夜里,二叔他们回家了,武七倒是在徐蛮子家里过了一夜。到了次日,武七便喊徐蛮子请人来修缮老屋,徐蛮子也喊武七屋子修好前,先住自家里。武七担心为人告发,到时连累了徐蛮子,便谢了徐蛮子的好意,自己一人到那破旧老宅里住去了。
      武七一人走到那老屋里,只见门窗都朽烂了,几根柱头脚也烂掉了,不过屋顶倒算牢固。武七在那屋里转了一圈,只见满屋的弃物,有些勾起了过去的回忆,不禁心里一阵唏嘘。逛完了一遍后,武七来到堂屋里,收拾几根木材,点了一堆篝火,那火焰一起来,屋里顿时也没那么荒凉了。不一会儿,徐蛮子带着一床棉被、几个工匠过来了,还有一个过去的伙伴,听得武七回来了,非得跟徐蛮子一倒过来看看武七。武七见到那伙伴,也是感动,三人坐在火边说话,任由那几个木匠看察屋子。看完了屋子,一个领头的木匠过来,对武七、徐蛮子笑道:两位爷,这屋子是放久了啊,好多地方都朽烂了。武七还没说什么,徐蛮子就道:你说多久才能修完吧。那木匠笑道:这难说,得边修边看,此时好多工夫都看不出来。徐蛮子一急,正要骂人时,武七拦住徐蛮子,笑道:师傅,只要过年前修完就行。木匠一听,想那过年还有六十来天,便笑道:过年前是一定修得好的。武七笑道:那就好,到时工钱、材料钱一道给你。工匠又笑道:那好,都是街坊,到时给就是。几个工匠见价钱、工期都谈好了,便摆开工具,在屋里开始动工了。那刚来的伙伴,见此处有些吵闹,便喊武七去自己家待着,修好了再回来,武七笑道:我谁家都不去,就在这里待着。那伙伴和徐蛮子也都是聪明人,也知道武七的心意,但见武七说得坚决,便也没多言语了。到了下午时,那伙伴喊武七和徐蛮子去巷子外的二锅楼吃焖猪头去,武七倒是不愿外出,徐蛮子家里也有事,那伙伴只得作罢,便对武七说:那哥哥,你在这里等着,我拿些酒肉过来。武七笑道:徐蛮子家近些,就喊他送来就是。那伙伴道:今日的饭,非得我送,哥哥、蛮子你们等着就是。
      那伙伴出去取夜饭后,徐蛮子也先回家去了,几个工人敲敲打打干了一阵,今日又是头天,好多材料也没买来,便也早早回去了。武七一人坐在这屋子里,倒觉有些冷清了。天还没黑时,那伙伴就带着饭菜回来了,还有一个过去关系极好的,唤作刀子的伙伴,也一块儿来了。几人摆开那焖猪脸,又打开那酒塞子,正要开动时,徐蛮子又带着一大捆干草过来了,那刀子笑道:你带干草来作何?徐蛮子道:七哥不愿去我们家睡,我给七哥带点睡觉的东西,省的夜里冷着了。刀子道:困这里是作何,又是下雪天,可不冷坏了。武七道:又有棉被,又有火,冷什么了,这些年流落江湖,有时夜里连个火都没有,此时哪里就冷了。刀子又道:哥哥,是怕人报官么,那家人都不在了,这坊里的街坊,谁又有那么坏心,再说七哥你当时也是为了救人,咱们没理亏过啊,怕他们作何呢?武七笑道:理固然是这个理,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心些还是好的,别说了,快来吃酒吃肉。武七便撕了一块猪脸肉,大口吃了起来,那肥糯糯的猪脸肉,一抿入口里,立马就化了,只剩下满口的肉香,武七也是舒坦起来,多少年没吃过这样的好肉了。四人一面吃酒,一面谈话,直到夜深后,酒足肉饱,武七见夜深了,便喊几人先回家了,自己拆了一块门板铺在火边,又把那干草、棉絮铺好,自己脱了鞋子,卷起另一半的棉被,困了起来。因那酒吃多了,又是回到家里,武七刚躺一会儿,就沉沉的睡去了,就是有人来抓自己,也不怕了。
      武七家旧房子在修缮的时候,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多过去的伙伴,都是在那旧堂屋里,烤火吃酒吃肉。开始时,武七还有些担心太多人知道消息了,那二叔、三叔也过来说过武七,说这一条鼓儿巷,怕是没人不知道武七回来了。武七想了一会儿,笑道:我既想回来过日子,早晚都得过这一关的,如今早知道,倒还好过晚知道,要是我一切都妥当了,再来人抓我,到时要跑我还舍不得了。二叔、三叔听了,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听之任之了。果然快到年关时,那木匠也快把屋子修好了,武七看着一间间屋子、一扇扇窗户、一面面墙板,都慢慢的变好了,心绪也是流动起来,想在这屋子里做点回家该做的事情了。年前武七还想把过去的伙伴,都喊到这新修好的屋子里,聚上一聚,还是被二叔骂了一顿,劝武七要放低身子,不要做那些喧哗的事情,让人看着眼红。武七想了想,也觉二叔说的有理,便也没喊人来聚了。只是把那神龛建好后,请了家里的亲戚过来,一道请祖宗,一起上了香,那日在武七的家里吃了一顿饭,有好多侄儿侄女,都不认识武七,武七也不认识他们,但还是欢喜的很,有种血脉上的亲热。
      过年那日,二叔、三叔喊武七去他们家里过年,武七回来也这么久了,倒也不怎么担心有人告发自己了,只是想着自家刚修好,神龛也刚请的,过年家里得有个人啊。给叔叔们说了后,叔叔们也了解武七的心思,也没多劝了,只是喊武七过完年,再过来拜年就是。过年时,武七早早就起来,洗漱好后,又换了身新衣裳,将那鸡头、肥肉供过祖宗后,自己将昨夜准备好的饭菜,都热了端上来,自己一人倒了碗刀子送来的惠泉酒。正吃着酒菜时,忽听外面有人敲门,武七心头一紧,放下碗筷,提着心去开门,只见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手里挽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叠墨字红纸,孩子见到武七,便笑道:老爷,请张春纸吧,一年到头万事顺遂。武七看着那孩子冻得通红的脸蛋和小手,想起自己流落在外的日子,心头倒是一阵酸楚,便摸出一块碎银子给了那孩子。孩子见那碎银子足有拇指大小,便不敢接过,对武七笑道:老爷,这春纸只要两枚铜钱。武七把银子扔到篮子里,笑道:我是买小爷的福气,这点银子不贵,给我张春纸,你也快点回家吃饭去吧。孩子见此,便给了武七一张春纸,离开后又回头看了看武七,便往前走去了。武七回屋,将那春纸放了,拿起碗筷要吃饭时,忽的犹豫了一下,便放下碗筷,将那春纸贴到灶台上,又才回来吃起来。吃过饭后,武七收拾了菜肴,正想出门去街上逛逛,忽然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惊得武七呆了一下。武七又去开门,却见一个女人带着刚才送春的那个孩子,那个女人见武七开门了,便把刚才那块银子拿出来,退给武七道:老爷,小孩子送个春,哪能收这么多的钱,这银子请老爷拿回去吧。武七看着那女人,明白过来后,笑道:这大过年的,你这是作何?女人道:该拿的钱我们自然会拿,这不该拿的钱我们再穷也不会拿。武七皱眉道:我这钱怎么就不该拿了?女子道:那春纸只值两铜钱,老爷给得太多了,倒是教坏了我家孩子,这就不该拿。武七道:我给的,我愿意。女子道:那我不卖了,银子退你。武七道:那春纸我都贴灶台了,怎么还撕下来么?女子见武七丝毫不让,也是急了,言道:银子你拿回去,我们那春纸也不要了。说完,把银子放在门口,就带着孩子回去了。武七看着那女子,犹豫一会儿后,捡起那银子,便关门回屋了。本来,武七还想去永昌街看看的,被这女子一搅,那心情也没了。
      过完年后,武七到二叔、三叔那里拜年,正月初的时候,过去的伙伴,又来武七家里拜年,一连忙了好些日子,厨房那锅里就没断过鱼肉。过了正月,家家也都平常了,武七在家呆了些时日,也觉安定下来了,就想找个事做,不然坐在家里,吃过去的存钱,倒是心慌。跟叔叔、伙伴一商议,倒是那徐蛮子有个好路子,说那坊里二锅楼的店主,因做地下买卖欠了银子,如今正要抵押那二锅楼。徐蛮子见武七有些兴趣,于是又细细言到,那二锅楼的师傅也是现成的,名气客人也都有,只要大伙凑银子盘下来,三五年便可回本。武七便道:那得多少银子?徐蛮子道:那店主是被人家逼急了,本来你给一千两人家也不愿卖,如今六七百两就能到手。武七一听,言道:这些年,我走南闯北也存了些银子,我出三百两入个股吧,也不求赚多少钱,只要有个事做,有口饭吃。徐蛮子道:那好,我们那里也凑了快三四百两银子,等盘了那店,我就给哥哥送入股的契书来。武七没说什么,倒是那二叔道:契书你也不要写武七,就写我和他三叔,武七到底是不能见官家的身份。徐蛮子一听,拍了拍脑袋,笑道:我倒忘了这事。果然没过两月,那二锅楼就被徐蛮子他们盘下来了,武七也收到了那份契书,只是武七闲不住,总爱到那二锅楼帮忙,做些杂事,伙计们见了,都笑那有钱人偏爱做苦工。
      武七在店里待了不久,那店里的一切也都和过去一样,店里的烧饼、馒头都是从一个寡妇那里进货的。那天,那寡妇又带着儿子来送烧饼,正巧碰见武七在厨房,武七见到那孩子和女子也是一惊,这不就是送春纸的那娘俩儿嘛。武七还没说什么,倒是那孩子给武七笑着打了声招呼,武七也笑着回了声,然那女子神色却还是冷冰冰的。厨房的师傅接过那货物,问了是多少的份量,然后便喊女子去账房取钱。女子要走时,武七喊住那孩子,从厨房的案板上,拿了个油炸鬼送给他,那孩子抬头看了眼阿母,见阿母没做声,便接过了那油炸鬼。这时,那阿母倒是对武七言谢了一声,武七听了,倒是有些吃惊,赶忙回谢了。看着那女子和孩子走出去后,武七问厨房的师傅道:这女子是谁啊?师傅笑道:就是那鼓儿巷的王寡妇,丈夫死了,一个人养着儿子,给咱们店里做些烧饼馒头,赚点银子,偏偏又是极爱面子的性子,也就是过去的店主看她可怜,一直没断她的买卖。武七道:他丈夫怎么死的?师傅笑道: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谁还记得。此后,武七倒是记住了那女子和孩子。
      不觉在那店子干了快一年了,转眼又要过年了。武七已适应店里的活计了,也忘了过去官司的事情,加之性格又豁达,又有些银子,颇有几个媒婆惦记上了武七,都说要给武七寻门亲事。偏那武七又是个犟驴子,只说不想找,任她媒婆灌多少迷魂汤,就是不迷糊。后来,还是那二叔道:你也回来一年了,日子也都安定了,难道要一辈子一个人过,没想过找个人成家,不然你老了怎办?武七低着头道:我这样的情况找人家,不是害了人家么。二叔道:你什么情况,街坊们都知道你来了,也没人说什么,你还担心什么。武七道:那我去找谁啊?二叔道:不是有那么多媒人找你了么。武七道:她们给我说的都是些寡妇。二叔道:那你想找谁?武七心里一咯噔,觉得也该说出来了,便道:我想找给二锅楼送烧饼那女子。二叔一拍大腿道:还是个寡妇?武七摸着脑袋道:还是个寡妇。
      二叔知道了武七的心事后,寻思着怎么找人去说,是听说那寡妇最难说话的,可别自讨没趣了。后来,还是那徐蛮子的妹子也在二锅楼干活,跟那寡妇相熟,自己也是极想撮合七哥与那女子,便自告奋勇的去那寡妇家里。见到了那寡妇,平日本就是极交心的朋友,徐蛮子妹子也没多言语,直接说了武七的事。寡妇一听,脸上倒有些羞色,但这徐妹子是交好的伙伴,也不敢一点情面都不给,只是言到,自己不想再嫁了,只想把孩子带大就是。徐妹子又劝了了半日,无奈那寡妇心意坚决,徐妹子没得办法,只得回去愧见哥哥。武七一听,自己也就冷了心,没想过再找别人了。偏那寡妇的孩子,有回在二锅楼前玩耍,玩在兴头上时,被一辆快快驶来的马车吓着了,脚下一拌蒜,头栽到了一石头上,磕破了头皮。只见那血一股股的冒出来,玩伴们也都吓坏了,顿时大呼救人,屋里的大人出来了,见那寡妇的孩子倒在地上,也都是有些吓着了。武七看了看那孩子的伤口,也没认出是谁家的孩子,就赶忙抱进屋里,先拿烧酒冲了冲伤口,见只是破皮了,骨头倒没伤着,便又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将那伤口缠好。包好伤口后,武七也认出了那孩子,便又说话安抚了一番,那孩子见此,也不怕了。武七又拿出一块鸡子糕给那孩子,倒是那寡妇听到消息,赶忙跑来,见孩子已没事了,正和武七吃着糕点,自己心里过意不去,给武七道了谢,才拉着孩子回去了。那寡妇走后,武七想起与寡妇的事来,也觉有些尴尬。倒是经此一回,加之后来又接触多了,又在徐妹子他们的劝说下,那寡妇倒是慢慢的心软了。正巧那天,寡妇送完烧饼后,要回家去,武七也正有事要回去,见那寡妇走在路上,还提着一袋东西。武七看不过意,便把那袋东西,取了过来,帮寡妇提着,那袋东西倒是还蛮重的。一路上武七也不敢看那寡妇,到了寡妇的家后,武七放下袋子,倒是寡妇说了声:七哥,屋里来喝碗水吧。武七一听,感觉心都化了。
      过完年后,到了开春时,那寡妇嫁给了武七。街坊们都来吃喜酒了,武七一家也很是高兴。成亲后,家里的人一下子多了,武七给那孩子收拾了一间屋子,又教他练功夫,孩子也喜欢武七,给他喊爹了。倒是那女子对孩子还是严苛,又要孩子念书,又要孩子去卖物件。武七也和女子争过几回,不要那孩子去卖东西了,最后女子哭道:我这孩子就是这样长大的,不能说现在嫁你了,不愁吃穿了,就忘了过去的日子。武七听了,也没得办法,只得随了女子。不过在一个屋檐下过活久了,女子、孩子还有武七,到底是更亲热了,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武七也觉得,这大半生的漂泊,到底是有了一个家,也是神佛可怜自己吧。
      武七也跟女子说起自己过去的事,说到十八岁时,为何要离开长安。武七想起旧事,也是一阵恍惚,对女子缓缓的说到,那时到底是年轻啊,因年轻时,练过几年拳脚,性子也急躁,颇有些想学侠客的念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就像李白的诗那样。不过真的干起这些事来,可不是诗里那般容易了,那时因见一个当官人家的儿子,在欺辱一个一道长大的妹子,自己气愤不过,打了那人和几个家仆。后来那人非但不怕,还威胁要喊人来抓我去牢房,当时气血上头,便抽出匕首,割断了那人的喉咙,自己也逃出了长安。在外面东游西荡,飘了三十年,又杀了几个人,又干了几件事,如今回到了长安,只是想有个安生处。女子听了,握住了武七的手,也没言语什么。
      武七也问起那女子的丈夫来,女子一开始不愿想起似的,后来见武七的眼睛是暖的,便也剥开心里的雪堆,说起那埋藏的往事来。自己和丈夫是媒人介绍的,成家后也算过的自在。只是那丈夫的爷爷当过什么官,到他父亲那代后,虽说衰落了,但心里的官瘾还在的啊,又仗着自己长得俊俏,便削尖了脑袋往那些官宦人家屋里钻。当然也有那些爱这行的,那官宦人家的女儿,见他长得好,又会奉承,便把他玩了一段日子,他倒也觉算是如愿以偿了。不过后来,那女子玩厌他了,打算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成亲。他还是不甘心,在那女子成亲后,还偷偷摸摸的寻扰人家,结果被那女子的丈夫发现了,那女子也狠下心来,喊一群人找到我家来,把他活活打死了,每回儿子问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我都不知如何说来啊。武七听得女子说来,只觉心中一寒,不禁握住了女子的手,却见女子,已落了几滴泪珠来。
      武七和女子,知道了彼此的过去,却都更同情彼此的现在,武七也觉女子在心里落地生根了,是再也舍不去的。女子也勤劳依旧,本来忙着作烧饼,又打算熏那豆腐去卖,武七知道女子闲不住的性子,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把孩子送到了坊里最好的私塾去读书。女子见此,倒是心头一热,没说什么了。孩子一天天的长大,黄历一页页的翻过,不仅是武七觉得,大伙也都觉得,日子会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下去,过去的悲苦也该结出花儿来了,不然人生又算什么呢?
      转眼又要过年了,今天早上就飘起了雪花。武七在家吃过早饭后,孩子要去私塾了,武七也打算去二锅楼,过年客人多,店里的人倒是有些忙不过来。武七和孩子一道出门后,孩子去了私塾那边,武七往街上走去。到了店子里,今日可是够忙的,厨房里早上就已经开始烧大菜了,武七也赶忙走到楼上,开始伺候各位客官。一直忙道下午时,看着客官是少些了,武七和那徐妹子忙里抽闲,躲在厨房里忙吃了几口油炸糕,垫吧一下肚子。然后又跑到楼上去迎客,正忙着时,只见一群人从楼梯里走上来,最前面的倒是向中丞的公子,与向中丞公子一起来的一个青年,倒是不认识,不过看衣着,也猜得出定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只见那向公子对武七道:七哥,喊厨房好好烧份猪脸,这是余府的余公子,余公子吃好了,自然有重赏。武七一躬腰,引诸人到一靠窗的座位,笑道:公子们,请坐,我这就去厨房安排。接着见诸人坐下后,又喊道:徐妹儿,上茶来。只听见,楼下徐妹子脆生生的答道:好呢。武七下楼时,刚好徐妹子拎着茶壶上楼来,两人在楼梯上,相视一笑,就擦身而过。武七到厨房,细心安排了一桌的菜肴,走出去到了大堂时,只听到楼上闹了起来。武七一急,和楼下的堂倌、账员都上楼来了,只见向公子那一桌人,有一个人拉住了徐妹子,其余人则围着徐妹子,又是动手,又是动口。那堂倌、账员都吓懵了,还是武七走上来,抢出了徐妹子,然后挡住那些人,赔笑道:诸位客官,我们这里是卖酒菜的地方,诸位要是想吃酒吃肉,那么我们就上酒菜,诸位要是想玩乐,那么请去别的地方。那些人见武七出头,顿时都火了,骂个不休,那跟向公子一道来的余公子道:大爷我玩我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武七道:这是我妹子,还请大爷高抬贵手。那余公子一听,顿时笑道:那我不得给你喊声大舅子了。武七脸一青,又对那向公子道:向公子,你是我们的老熟人,你帮个忙,把你这些朋友带走吧。那向公子脸上一讪,低头道:这是你和余公子的事,你们自己料理吧,他爹可是余少监,四品的官爷。武七道:管他几品,也都得讲个理吧。向公子一听,便扭过脸,对那余公子道:世兄,你和这些泥腿子的事,你自己料理吧。
      那余公子一看向公子撇开了,便对自己的随从道:先打这狗日的一顿再说。诸人一听,便都抢上前来,你一拳,我一脚,将那武七打得满口是血,趴在地上。余公子又笑道:你这贱贼子还逞能不。说罢,又抓住那徐妹子的手腕,要拉倒自己的怀里。徐妹子见自己受辱,不禁大哭起来,酒楼里的其他人,也都一丝不敢动。那趴在地上的武七,见徐妹子哭了起来,心头那股杀气也腾起了,把口里的血水吐出去后,便起身一脚踹翻了那余公子。那些随从们也是一惊,回过神后,便又要上来打武七,一些拖起凳子,一些拿着大碗,还有一人居然掏出了匕首。武七挨了几下后,也硬打硬的出手,把那些随从也都打怕了,一时也没敢有人上来,一旁的余公子倒是喊道:打死那杂种,官司我负责。那些随从也没敢动,余公子又道:谁打死他,我出两百两银子。诸人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又要扑杀上来,那个拿匕首的先忍不住,抢上身来,结果给武七一拳打翻,把那匕首也夺去了。诸人见武七有了匕首,一时也不敢上前,倒是那余公子道:去厨房拿刀,给我杀了他,把那妞儿给我带走。武七见诸人欲动,又见那余公子满眼的癫狂,知道此事是不能善料了,那徐妹子在一旁,更是哭得瑟瑟发抖,顿时那心里的血气一翻涌,也不去计算太多事了。便走到那余公子面前,反手就是一刀,捅到心窝子里,见刀下那人瞪着自己,抽搐一阵后,没了气息,武七才抽出刀子来。其余的人也都吓傻了,谁也不敢动,武七又看到一旁的向公子,心里一横,也一刀结果了他。然后,武七握着匕首,扶起徐妹子一道回家去。
      把徐妹子送回家了,武七才回到自己家里。见女子来开门后,武七才扔掉那匕首。那女子见武七一身血迹,又有一把刀,也是急得不知如何才好,但见武七倒是沉着,女子才没那么慌乱。等武七坐下,安定神思后,女子才问,到底是何事?武七给她说了酒楼的事,女子听到杀人了,之前虽也猜到了,但此时这般确切的听到,心里还是一惊。女子知道原委后,犹豫一会儿,对武七道:你去换衣服,我去准备东西,乘天黑前,咱们逃出去吧。武七却摆手道:不必了。女子含泪道:怎了?武七道:不想跑了。女子道:你不要命了。武七笑道:我跑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才回来,又遇到了你们成了家,如今又跑了,算个什么事情,你去烧水吧,我洗个身子。女子一听武七的意思,眼泪就簌簌的落下来,不过也不知该如何劝武七了,女子也觉得武七说的有理,就算自己是武七,也会这样做的。水热后,武七去洗澡了,徐蛮子和好多街坊都来了,那女子说了武七的意思,把街坊们都挡回去了。徐蛮子他们也舍不得走,只得等在武七家门外。那孩子从私塾回来后,见家门口有那么多人,每个人脸上又是担忧的神色,也猜到家里出事了。赶忙跑进去时,只见阿父和阿母都坐在屋檐下,那雪花还落着,院子里积了一地的雪,也没人踩过。孩子从廊子里走到阿母身边,阿母指着阿父身边的一把椅子,喊孩子也坐下,孩子坐下后,见阿父脚边放着一把刀,却也敢不问。
      到了日暮时分,雪已经停了。忽听外面起了响声,接着门被打开了,一队衙役走了进来。武七见那一队衙役闯进来,都站在那院子里,便起身拿了刀,也走到雪里,对众衙役拱手笑道:难为官爷们跑一趟了。为首的一衙役也带着刀,对武七抱拳道:七哥,我们也是受命而来,烦你跟我们走一趟,那官司自然也是讲理的。武七笑道:兄弟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那官司就到此了结吧。说着,武七回头看了一眼妻儿,颔首一笑后,就拔出刀自刎了。血从脖子里激射出来,雪地上被烫了好深的印迹,刀也哐啷一声,掉落下来。妻子和儿子顿时扑上来,抱着武七的身子大哭起来,屋外的人们听到哭声,也都冲进来了,见到武七倒在雪里,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安葬武七后,鼓儿巷里,也都恢复往常了,时日久了,那柴米油盐也磨人的性子,人们也精打细算的过着日子,就像武七从没回来过一样,但那个孩子却是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怎样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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