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小册子》杜冒菜

23、【单元四】笼鸟·下

　　空气仿若凝滞，魏余极近地望着那双含着熟悉的依恋目光的眼，忽而道不出一个字。

　　只要他稍稍地伸一伸手，就可以轻易地将魏清许紧密地揽进怀中，可即便如此，他却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突兀地亘着一道笼锁。

　　这是他亲手为魏清许画的牢。

　　他想起当年在孤儿院时，无意中看到的那个坐在花园藤椅下捧书望来的小孩儿，好像是被书里的故事感动了，眼里泪汪汪地闪着光，衬着睫羽掩映下那颗浅浅的痣，让十岁出头同样懵懂的魏余心脏猛地缩紧。

　　是从那一刻起，他将魏清许引进了无形的笼中。

　　魏余抬手按住了心口。

　　眼前的魏清许仍淡淡地带着笑，道完那几句话后委屈肉眼可见地少了很多，又变回了那个安于现状的漂亮宝贝，握住他的手，弯眸道：“但爱你就够了。”

　　魏余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惊。

　　他醒了过来，在汹涌的自责与心疼中把魏清许深深地凝视着，许久，在满腔的愧疚中寻到了一丝侥幸，觉得……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就从眼下开始。

　　只要他拆了笼子，那么他的恋人就还可以属于天空，可以在飞高之后自由地落回他的肩头，不再抱持怀疑地与他站在一起。

　　他不要魏清许爱他就够，他要魏清许学会爱自己。

　　魏余将魏清许从钢琴上抱下来。

　　魏清许脚不沾地地被他抱着，沿途关了一楼的灯，直到卧室才被他放到床上。

　　魏清许低低地笑，很高兴两人的争吵在短短时间里便得以化解，重新回到了亲密无间的关系。他仰头承着魏余的亲吻，柔软的双手顺着衣摆滑到里面，抚上魏余的腰背。

　　就在他即将意乱情迷时，耳旁传来魏余气息不稳的问话：“过两天带你去国外散散心？”

　　“……嗯？”魏清许睁眼，“你有空吗？”

　　“有。”

　　魏清许点点头，做好准备被魏余带去不知道哪里的地方。

　　结果这一次的魏余破天荒没有独自安排好所有行程，第二天一早，等他起床后便拉着他一起商量，翻翻攻略，看看餐厅推荐，在备忘录上记了好几个国家名。

　　魏清许坐在窗边的地毯上，被魏余圈在胳膊里，有点懵。

　　魏余一边跟他聊着一边筛选：“这儿风景好，气候也宜居，不会跟国内差多少，比较容易适应，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魏清许点头附和，旅游而已，倒不用考虑好不好适应，想着就说出来了：“没几天就回来了，不用担心不适应的。”

　　魏余没接话，在备忘录上又写了几个字后，放下平板，陪他一起看窗外的小花园。

　　魏清许哼哼起舒缓的小调，哼着哼着，听魏余讲道：“我记得你以前文化课成绩也很好，明明是艺术生，考试却时不时吊打同年级的其他人。”

　　突然提到陈年旧事，魏清许很茫然，都快想不起来高中时的事了，只记得魏余对他说过一句“要不以后继续弹钢琴吧”，于是不假思索地走了魏余想要他走的道路。

　　此时的魏余大不同于当初，自嘲道：“你说我那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

　　“想到什么？”魏清许问。

　　魏余看看他的手，捉过来扣住十指：“想到你可能有自己青睐的专业，可能也没那么喜欢弹琴。”

　　“嗯？”

　　“如果我每一次给你建议时，都先问问你的想法，是不是现在的你会在自己更喜欢的地方做着更喜欢的事？”

　　魏清许张了张嘴。

　　扣住的手被攥得更加用力了些，片刻后力气散去，魏余垂首，轻吻着他修长的指节。

　　“清许，如果现在的你是十年前的你，你想做什么？”

　　“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魏余摊牌，“就是想陪你物色个学校，让你学想学的东西，做想做的事情。”

　　魏清许诧异到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他的话。

　　魏余怕他不相信，继续解释道：“来得及的，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样子。”

　　——而不是金丝雀。

　　他有些说不出口，毕竟虽身为始作俑者，但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没有这样看待过自己的恋人。

　　只是，在笼子里呆久了的鸟儿已经畏惧自然了。

　　魏清许沉默了很久，想着这几句简短的话，后知后觉地理解了一开始的“适应”一词，明白魏余不仅是带他散心而已，而是想让他出去看看，重新走一遍当年错过的道路。

　　可他竟有些抗拒。

　　明明是曾经也幻想过的人生方向，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只等他点头……可他为什么会想要逃避呢？

　　魏清许退缩了。

　　他握住魏余即将松开他的手，握得比方才更紧，摇头道：“我没有想要成为的样子，我就想像现在这样。”

　　魏余还想劝几句，但喉咙有些干哑，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场对话仿佛一段印错谱本的乐章，略不和谐地在两人心中各自留痕。

　　魏清许好似要恢复地快些，只将异样悄然藏于脑后，表面上又是无所芥蒂的模样，平平静静地度过每一天。

　　转眼过了一月有余，这一日正准备出门的魏清许接到了他常去光顾的品牌服装店的来电，告诉他礼服已经做好了，问他是到店自取还是为他送来家中。

　　魏清许最初还没想起是什么礼服，反应了两秒才回忆起自己一时冲动的浪费行为。

　　他看看时间，眼下正要出门去给陆小羡上钢琴课，想了想对着电话回道：“我到店来取吧，晚饭时间前。”

　　“好的魏先生，我们会提前为您准备好的，恭候您的光临。”

　　“谢谢。”

　　魏清许挂断电话，准时赶往陆小羡家。

　　那边的陆小羡正在和陆烨昀闹腾：“我为什么不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你不可以让别人不要到游泳池旁来吗？我就想像只小狐……唔唔唔——”

　　陆小羡被陆烨昀捂住了嘴，进到客厅的魏清许没听清他是要说什么。

　　见他来了，陆小羡也收敛了，没再对着陆烨昀耍赖，只噘着嘴小小声地发泄：“我就要我就要，我都听话那么久了，我这次不要听话……”

　　魏清许心中微动。

　　整一节课的时间，陆小羡纯粹之言都如风吹拂在他耳畔。

　　魏清许心不在焉地上了最不称职的一小时钢琴课，下课后收到魏余的消息：“一起吃晚饭？”

　　“哪里吃？”魏清许回复，“我要先去一趟市中心。”

　　“陪你去吧，在那附近看看想吃什么。”

　　魏余索性把电话拨了过来，这才问问他具体是去做什么：“去市中心有事？”

　　“嗯，之前定了一套礼服，今天到了，去取。”

　　“那我更得陪你去了。”魏余是真挺意外，这是魏清许在成年之后第一次给自己定做礼服，虽然不知道他想在什么场合使用。

　　两人约在了店里见。

　　魏余来的晚些，赶到时，魏清许已在试穿衣服，量身定做的版型与身骨十分契合，完美衬托出周身优雅的气质。

　　他那张脸本就吸睛，此刻身着精致礼服，炫目到令人心痒。魏余看着镜中人，若无旁人在场，直想将他抵在墙上吻到腿软。

　　对他全部的念头毫无所觉的魏清许在镜中回望向他，问：“适合吗？”

　　“非常适合，”魏余走上前去，不失分寸地搂了搂他的腰，“打算什么时候穿？”

　　魏清许答不上来，对他笑了笑，去将日常服换回来。

　　店员重新熨烫好礼服，仔细包装后为两人送到车前。

　　魏清许迟迟没舍得关上车门，他探手触摸着放在后座上印着浮雕logo的衣盒，没有掩饰目光里的喜欢，这才说道：“魏余，我在想，下次可以穿这套礼服陪你参加宴会。”

　　魏余满是新奇地把他盯着。

　　“之前觉得这种宴会我去也不合适，不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合不合适的，想去就去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只要你想参加，我天天给你办宴会都行。”

　　“那可没时间，”魏清许笑弯了眼睛，“我还得抽时间学习，你上次说的那座城市，有所学校挺不错的，高中时我就了解过，如果能申请到，应该是不会后悔的选择。”

　　魏余惊讶得不行了，怀疑自己在梦里。他掐了掐自己，又琢磨了片刻，问得有些不太安心：“清许，如果你是因为上次听我提了……”

　　“不是，是我想去。”魏清许摇头，很清醒。

　　他知道，是从陆小羡那句“我这次不要听话”开始，也是从他穿上礼服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灵魂冲脱了桎梏。

　　他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成为站在魏余身边时显得无比般配的那个镜中人。

　　“我想学些我觉得有用的课程，未来如果有了足够的能力，也许还能去公司给你帮帮忙。”

　　魏清许说得很是平和。

　　身旁魏余扶着车门笑着看他，轻松回应，如释重负。

　　“嗯，行，那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