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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无人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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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昌七年夏,炎热燥闷,街头不少的商铺都因炎热的天气而关了门,户户紧闭,道路无人,原本繁华的街头此刻显得格外寂寥,可檀思桥不远处的刑场却围了不少看戏的人。
覃檀散着发,身着一身白色睡裙无措地被挤在人群中央,异样的穿着与周围身着粗布麻衣的百姓显得格格不入。
她试图与身侧的人交流,但对方似乎并不能听到她的声音,也看不到她,只专注的他身侧的人说着话,面上的表情愤怒不已,想来那刑场上的人定是犯了激起民愤的大罪。
周围的哄闹声震得覃檀耳朵疼,她尽力去听他们的话语却未曾听清一句。
拥挤躁动的人群挤着覃檀被迫上前,无奈之下她只能顺着他们的目光向前看去,还未来得及偏过头,原本那停留在皮肤上的那股被灼伤的疼痛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寒冷席卷全身,雪花飘落到肩头,一瞬即化。
覃檀蹙起眉头,一抬眸便被一道剧烈的白光晃了眼。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眼前的光亮,稍稍适应了些后才睁开双眸,耳边喧闹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阿姨,起床啦~”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时覃檀才烦闷地揉了揉太阳穴,一偏头就瞧见了趴在她床边啃食冰袋的小外甥,他的嘴边还挂着口水,显得很滑稽。
她没有理会将冰袋贴在肩头叫她起床的小外甥,而是哀怨地看向了拉开卧室窗帘的姐姐以及坐在一侧扩音打游戏的大外甥,摇头叹息:“扰人清梦。”
覃檀被迫起床,捞起床侧的手机看了眼时间,转身拿着手机去了卫生间。
她蹲坐在马桶上,像往常一般打开了某音app,看了几条搞笑视频后突然刷到一条热点新闻。
“2025年6月23日晚上10点,一名男子酒后开车撞上檀思桥,该男子当场身亡,檀思桥身被毁……”
“一千四百多年的桥就这么说毁就毁了?抗战时期大炮乱飞它都没毁,他酒后一撞就毁了?”覃檀不可置信地看完了视频,也没在马桶上浪费时间而是立马起身随意收拾了一番便跑出了门。
覃檀赶到檀思桥时周边早已被划好了警戒线,她站在桥外望着被毁的桥身,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痛感。
收回落在桥上的目光后,覃檀下意识地开始环顾四周,寻找那抹孤寂的身影。
终于,她在湖边的杨柳树下寻到了那满头白发的老者。
他身着一身缟素,身躯挺直地站在杨柳树下,像是在祭奠檀思桥。
覃檀向老者的身侧走去。
老者听到脚步声后便朝着她的方向看来,只是微微朝她颔首,转头目光便又落到了跟前的檀思桥上。
“桥还是毁了,”老者叹息一声,“这么多年,它也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它还是会被修缮的,”覃檀顺着老者的目光看去,平静开口,似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古代的建筑传到现在多少都会有损坏,国家也都会定期修缮,如今它桥身被毁,国家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它却再也不是之前的模样了,但……”老者收回落在檀思桥上的目光,转而偏头看向覃檀,他停顿了两秒,“但”后面那些话却怎样都未能说出口,而是问覃檀,“你认为它会是由你来修缮吗?”
“不一定,”覃檀垂下眼帘,“我才刚毕业不久,这么重大的任务不会交给我的。”
“会给交你的。”老者淡淡开口。
覃檀纳闷地偏头看他,“您怎知它会交给我?”
他淡然一笑,只留下一句“不可说”便转身离开。
覃檀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怔愣一瞬,正欲跟上老者,还未迈开脚步便接到了来自公司的电话。
接通电话通知后覃檀立马赶回公司开会。
也确实如同老者所说的那般,檀思桥修缮的任务被交给了她。
翌日。
覃檀又寻到老者同他分享了关于檀思桥的事情。
“我知道,”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覃檀的肩头,笑着鼓励她:“你一定可以。”
“但愿,”虽然听到了老者的鼓励心里稍稍得到了安慰,但覃檀的心中还是很忐忑,害怕自己无法将檀思桥复原。
老者不知何时做了一副画,她偏头看向他手中的画,“您画的这是?”
“这是檀思桥最初的样子,”老者画下最后一笔后收起手中的画笔,等宣纸上的墨水自然干透才将纸张拿起,展开画,与檀思桥对比,“是一千四百年前檀思桥最初的模样。”
“游龙浮雕,双龙戏珠。”覃檀望着老者手中的图纸蹙眉,纳闷地问:“双龙之间不该是昙花吗?”
“那是后世不断修缮所更改后的模样,实际上双龙之间是一颗明珠。”老者似是想到了什么,倏地垂下眼帘,苦笑一声道,“它的第一次大修是在隆昌七年,也正是那次檀思桥的明珠被彻底改成了昙花。”
“昙花一现,黄粱一梦,镜花水月一场空。”
“虚幻一场罢了。”
“……”
覃檀疑惑地偏头注视老者,他收回手中的画,将图纸交于她,“若不信,你可去查阅史籍,看一看史书上的描述是否如我所说那般。”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覃檀收下老者递来的图纸,“史书上的记载便是昙花。”
闻言,老者苦笑一声,“竟是如此。”他长吁一口气,又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我要走了。”他侧过身,看向覃檀的目光似是在做道别。
“走?”
覃檀震惊地看向他,询问,“为何要走?”
“这次出来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我准备去其他的地方看一看,”老者收回落在覃檀身上的目光,从袖中掏出一根黑檀木凤簪,“这个赠予你。”
“使不得,”覃檀下意识地推脱,“我怎能收您的东西呢,按理来说应该是我送您些东西做临别赠礼才是。”
“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一张桌椅与笔墨纸砚和这一根簪子,想来还是这根簪子更适合你,你也不必觉得为难,这不过是我初来驾到此地时对你一饭之恩的报答罢了。”老者停在空中的手并没有任何要收回的意思,只淡声开口,“收下吧。”
覃檀抿抿唇,还是硬着头皮收下了老者的木簪。
老者与覃檀道别,覃檀问他,“你还会回来吗?”
“有缘的话,我们会相见的。”老者朝她微点头,转身离开了檀思桥。
覃檀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垂眸看向手中的木簪,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木簪为何……”覃檀握着木簪,心脏处突然有些疼,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目光再次看向老者离开的方向时前方早已空无一人,喃声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为何我会觉得悲伤?”
“明明我们也不过只见了七面。”
“明明我们只见了七面而已。”
“……”
覃檀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后,将木簪与老者赠予他的图纸放置书桌一侧,打开笔记本,重新在网上搜索关于檀思桥的记载。
“游龙浮雕,双龙戏‘珠’,”覃檀松开落在鼠标上的手,“明明就是昙花,他为何又要称为珠呢?真的是珠吗?”
覃檀微蹙眉,打开微信,联系大学了大学时的导师。
导师给出回复:【确实有双龙戏珠的说法,不过都是野史记载,不能作为参考依据,除非找到确有记载为‘珠’的史书,否则你的建议不会被采纳。】
从导师那处了解过后,隔日覃檀便去了市图书馆查阅古籍史书。
檀思桥建于东缙顺天二十五年,由太子商榷修筑,桥长50米,桥面宽10米,高7米,是史上第一座石拱桥。
两岸拱门间距间刻有两条栩栩如生的龙,势有一飞冲天之势,两条龙之间刻画着一朵昙花却显得格外突兀,被后人戏称为双龙戏“珠”。
覃檀所翻阅这些资料都与覃檀在网上搜到的大同小异,每一个字眼都在告诉她,双龙戏的不是珠,而是昙花。
可古代建筑向来严谨,又怎会在建筑第一座石桥时在桥最显眼的地方刻画一朵昙花呢?
就因为它的名字里有个“檀”字吗?可此“檀”非彼“昙”啊。
还是说建这座桥的商榷的人生呢?
从天之骄子被贬为庶民后又因造反而被亲兄斩首,这又何尝不是昙花一现,黄粱一梦,镜花水月一场空呢?
思及此,覃檀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将书本放回原位,转身离开了图书馆。
史书都是由胜利者编写的。
他们看到的事实寥寥无几。
隆昌皇帝身为当时的胜利者又怎会留下关于前太子商榷的笔墨呢?
檀思桥。
这会是它真正的名字吗?
再次来到檀思桥视察时,覃檀下意识地去寻那常站在杨柳树下的身影,可空荡荡的视线却告诉她,那常站在树下的人已经走了。
覃檀垂下眼睫,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老者时的场景。
那时他就那么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轻声唤了声她的名字。
“阿檀。”
站在桥中央的覃檀回头,一眼便瞧到了这穿着打扮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老者。
“您认识我?”覃檀疑惑开口。
声音落下那一刻,覃檀明显察觉到老人脸上的笑容一僵,眼底的笑意也慢慢变成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感。
“抱歉,认错人了。”老者朝覃檀微颔首朝,转身时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以至老人转身的动作一僵,脸上浮现出一抹失态。
覃檀叫住老人,从包内掏出早上买的三明治递给老者,“您吃这个吧,早上刚买的。”
“失态了。”
老者向覃檀道谢,并未推脱覃檀递来的三明治。
覃檀朝老者笑笑,随后便转身离开了檀思桥。
老者望着覃檀离开的背影,握着三明治的手微微紧了紧,只淡然一笑后便松开了握着三明治的手。
覃檀本以为她与老者便只有那一面之缘,可接下来的几日她都能看到老者在檀思桥下买卖字画。
起初覃檀并不怎么在意,可老者的生意越来越火,逐渐传到了她母亲的耳朵里,母亲说让她也买一副老者字画回来裱在家里。
这一来二去,覃檀与老者也逐渐熟悉了起来。
老者说他是来旅游的,顺便靠买卖字画赚些零用钱。
覃檀点头表示了然。
老人的目光时常落在檀思桥上,察觉到老者目光的覃檀问老者,“您是否也觉得这桥上的昙花突兀才时常看它的?”
老者摇摇头,又点头,只道:“它和以前不一样了。”
“您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吗?”覃檀疑惑张口。
“是第一次,”老者收回落在桥上的目光,偏头时朝覃檀淡然一笑,“不过是我曾在其他的故事里听过关于檀思桥的故事,自认它和描述里不一样,感慨一句罢了。”
“原来如此,”覃檀没多想,只问,“那些故事里的檀思桥是怎样的?”
“改日再告诉你吧。”老者见天渐暗,开始低头整理桌面上的杂物,“改日不忙的时候,细细同你讲。”
“好吧。”
覃檀失落地收回眼睫,与老者说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开了檀思桥,离开时的她并未留意到老者停留在她身上那道着离别的目光。
也正是答应给她讲檀思桥故事的当晚,檀思桥出了事故。
那晚檀思桥桥身被毁,答应同她讲故事的老者也食了言,临别前说的也不过都是些没有历史依据的事情。
收回思绪,覃檀再抬眸间晴朗的天空忽然飘下鹅毛般的雪花。
炎热夏季,烈日飞雪,只一瞬大地便覆上一层积雪。
站在杨柳树下的覃檀感受到一股寒意,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跑出杨柳树下。
余光瞥见覆盖在桥上的积雪时,覃檀不知怎地慢下了脚步,下意识地朝着檀思桥上踏去,一双如枯木般的手忽然拉住她手腕,祈求:“别上去。”
覃檀回头,手腕上的桎梏消失,眼前的场景瞬息变幻,原本寂静的四周忽然人声鼎沸。
湖边的杨柳依依,依旧是烈日,炎热燥闷。
桥另一端嘈杂的声音吸引了覃檀的视线,她踏过桥,走近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站在桥头,俯身看向刑场的方向,只见那刑台上方跪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纵然满身狼狈,身上如兰般的气节依旧不朽。
刽子手行刑前,跪坐在刑台上的老人突然对上了她目光。
覃檀对上他的双眸。
只见他平静地望着她,淡然一笑,下一秒便将头颅搭在行刑的刑具上,毫不犹豫地闭上双眸。
在刽子手中的刀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她又听到了上桥时的声音。
他只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叫她回头。
回头那一霎那,周围瞬间响起一声又一声带着哀嚎的尖叫声。
漫天飞雪落下,只一瞬刑台上的雪便被染成了红色。
再偏头时,一切早已结束。
周围的一切都如同她梦中那般。
而这次,在周围的议论声中,她听到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