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明月光》霜色如明

3、第三章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的心却落地了。

　　原来离开家是这么简单，只要按部就班，曾经憧憬的一切就在未来等着我。事情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就像从机舱的窗子看天空中的云一样，有种不真实感。我甚至不在意身边的李同光还和我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了。三个小时后，一切都会慢慢变好，我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人生的主角了。

　　头等舱的奢侈和空姐面带微笑的服务让我感到好不习惯，好像呆在这里我是个异类，想必经济舱才是我该去的地方。李同光则是完美融入，习以为常。我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局促不安，好在他也把我当空气，低着头看着旅行杂志，睫毛安分地垂下，映下一片微小的阴影，随着他每次眨眼，好似扇动着翅膀的蝴蝶，凝滞了时间。

　　忽地发觉自己的可笑，明明讨厌他，还总是细致地端详，挖掘每一处不为人知的小小细节，大概这就是黑粉吧。我只好安慰自己：帅哥谁不爱看呢。

　　飞机机身猛然颠簸起来，我有点慌张。李同光已经合起手里的书，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正盯着我看。

　　“没事的，这种程度还是比较正常。可能是遇到气流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的解说比空乘来得还要早。

　　自己的窘迫被人看在眼里的滋味可不好受，我顿觉脸有些发烫，连忙错开了目光。

　　再看他时，他已经识趣地偏过头去。

　　抵达x市正是太阳最火热的时候，对大学校园的新鲜感冲上头脑，我已经迫不及待和他分道扬镳了。但是李同光似乎不是这么想的。他难得地蹙着眉头，似是不满透过机场落地窗肆意洒在他脸上的太阳光。

　　“李同光，我要从这边走了，去地铁站。”印象里，我是很少叫他名字的，没想到念起来朗朗上口，可惜以后不用再说这三个字了，他的名字和全部，从这条岔路开始，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好。”他脸上又挂起淡淡的笑意。

　　“把我的行李给我，谢谢。”从取过行李便一直拿在他手上。我个人是觉得没什么必要的，我自己也能拿。

　　“不急，我也走这边。”他说。他没打车走人是出乎我意料的。

　　x市的地铁四通八达，提前做过攻略，出站口离我的学校并不远。我看着地铁里的线路，企图记住一些陌生的站点名称。对面的大叔讲着电话，声音大得整节车厢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我却听不懂他讲的方言。独在异乡为异客，李同光竟是我在这陌生的城市唯一熟悉的人，可谓是命运弄人，是谁都好，为什么是他。李同光不是傻瓜，这么多年，我对他的反感之深，他怎么会没有察觉，虽然这不是他的错造成的，但是我也没办法改变自己对他的态度，我只能离他远一点。就从离开这趟地铁开始，渐行渐远吧。

　　“我们先去市中心吃午饭，在这站下。”正在他说话之间，车门刚好打开，他非常自然地拿着我的行李走了。

　　不容置喙，他既然绑架了我的行李箱，我别无选择只能跟他下车。

　　从我踏入这家高级餐厅的那一刻，便不禁感慨其夸张奢华的装潢。柔和的灯光从头顶的水晶吊灯中洒落，与墙壁上金色的装饰线条交相辉映，营造出一种温馨而优雅的氛围。我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张餐桌都铺着洁白无瑕的餐巾，上面摆放着闪闪发光的银质餐具和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桌上的新鲜花朵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身着定制服装的服务生举止优雅。客观地说，这家高级餐厅不只是提供食物的地方，它提供的是一种独特的体验，一种让人难以忘怀的奢华享受，味觉和感官的盛宴。换句话说，高溢价低性价比。

　　混在一些商务人士顾客中间，我的打扮像个小孩姐，李同光钝感力十足，丝毫不在意这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就知道吃。根据我这些年对他的有限了解，他向来是班里吃饭最积极的那个，积极到他的就餐时间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干扰，到时间一定准时吃饭，就算有教师压堂，他也会旁若无人走出教室直奔食堂。没人能把他怎么样，老师们怕脸上挂不住，被他这样整治过后便再不压堂了。同学们非常感激李同光，认为班长大人又为班级同学做了件大好事，李同光不以为然，他只是单纯想吃饭，并没考虑过什么集体的利益。

　　李同光明明可以去念国际高中，可他偏偏要在纪律森严，等级制度明确，唯成绩论的盛产考试机器的高中里降维打击小镇做题家们。光这一点，他就足够可恨。他从来不是学校老师最爱对外包装宣传的废寝忘食的优等生，正相反，他在学校时常心不在焉，之所以成绩拔尖，少不了钞能力的作用，请着天价家教，狂炫天价美食，李同光的生活实在是令尔等鼠辈艳羡不已。如果不是他，我不会这么深刻地理解到特权二字的含义。

　　刚翻开菜单瞥一眼价格，我就把它合上了。

　　“我不饿。”我有点赌气地告诉他。

　　他像没听见一样，根本没理我，自顾自点了一桌子菜。

　　闻着肉香味，我泄了气，如果它确实好吃，我就向消费主义投降。

　　“我家人是基督教徒，按理说，应该做饭前祷告。”他没头脑地来了一句，入口的饭菜温热，烘托得他那张白脸也有了血色。与其说他信教，不如说他是吸血鬼更有说服力。

　　“怎么祷告？”我有点惊讶，第一反应没想起是我那个抛弃妻女的爸，而是升学宴上穿着旗袍的端庄女人。基督教徒？难以想象这两者间有什么相关性。被他这句话联系在一起实在是有些荒谬。

　　“主啊，感谢你赐给我们食物，阿门。”

　　“你们不用英文说么。”我忍着没笑。

　　“还有我的名字。”李同光托着下巴，有一种猫科动物的慵懒。“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我外公起的。”他补充道。

　　不止是名字，李同光是继承了他母族的姓氏，虽然我不知道这么常见的姓氏有什么好继承的，大人真的很无聊。不过对于我的生父入赘之后，在他组建的家庭里没有多少话语权这件事，我是喜闻乐见的。

　　闲聊的时候，我发现，李同光和我妈妈一样爱念叨一些家长里短。还是说人都是这样的，只有我完全不愿意提及。

　　在这之后，去学校报到，他去城东，我去城西。我们就没有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