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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青阳乐舞桃花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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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铄话音一落,四个人皆未再开口,一时间气氛竟隐隐有些剑拔弩张。
须臾,跨坐在马上的汲沣打破了沉默,他用那双黑如深潭的眼眸冷冷看向卑躬屈膝的勾铄,不疾不徐道:“申籍乃重犯,确当立即押回国都,交由国君处置……不过,吾今夜已身乏,无力再动身。尔可自行将此贼连夜押回宫。”
意料之中,勾铄心下道。
旋即,他高抬两臂作拱手状,将头夹在两臂之间,而后微微抬首,眼睛眯成一条缝,似狐狸般笑道:“有劳汲将军,那小人这便将申籍押走了。”
“嗯。”汲沣应了一声,可视线却是落在步睢身上。
感受到灼热视线的步睢也回视了汲沣,一面用眼神与对方交流:
出了点小差错,不过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另一面则面露怨恨地骂道:“汲沣!你这小人!我势杀你!”
弥太策与勾铄见二人如此不和,心下也未起疑。
只是知晓整个计划的勾铄心中倍感不安,汲沣没上钩,难道真是天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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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天意?勾铄,你来说说。”高坐在议事堂上的虞汜怫然不悦,语气中似是蕴藏有雷霆万钧的怒气。
勾铄跪伏在地,身形颤颤巍巍,大汗淋漓道:
“……是小人办事不力!不仅未使汲沣上钩,反倒还跑了个申籍!小人万死!”
虞汜冷嗤一声,随即意味深长地瞥见了弥太策一眼,而后又转过头来问勾铄:“是梁国来劫之人太过厉害……还是有意为之,故意放走申籍……”
弥太策站在堂下,闻此言,瞳孔骤然一缩,手心冷汗直冒,不时间愈发握紧了。
虞汜语调绵长,每吐露出一个字,勾铄的心跳就随之狂跳一下,他慌了神,连忙表忠心道:“小人不敢!国君之令,小人不敢不竭死力!今夜确有梁人来袭!”
“梁人?呵,此离梁国百丈远,那梁人竟是装了翅膀,能飞如此之远?”虞汜怒火中烧,说着说着便轰得站起身来,就近捡了块镇席石,气急了往勾铄身上一扔,砸得后者闷哼一声,面色扭曲起来。
他咄咄道:“三千兵马灭不了一个汲沣,还带不回一个申籍?!匹夫!无能匹夫!”
“国君息怒,”本跪坐在虞汜身侧,静静听着禀报的羊怀仁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劝说,“此计本就存在诸多变数,而今失策也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虞汜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句,“申籍背叛孤也是情有可原?!”
在狱中那副忠心模样原来只是演给他看的!他还当真以为申籍会乖乖听话呢,呵。
“此计本是料设汲沣会在半途中截拦申籍,如此一来我们便可按同罪论处,就地斩杀汲沣......可却未料汲沣会在瑞城城门前大肆宣扬。按汲沣的性子,应是拘了申籍便返回国都才是......”羊怀仁若有所思道。知晓此计的惟申籍一人耳,可申籍有此谋略却是不应当啊......莫非是他从前小看了申籍?
“呵!这有何疑问,定是那申籍走漏了消息,与汲沣勾结,这才使计不成!”虞汜越想越气,气得垂在身侧的双手都难以抑制地攥紧了,咬牙切齿道,“申、籍,孤势杀他!”
“弥瑕!”
“末将在。”站在一旁听得七七八八的弥太策应声回道。
虞汜厉声道:“孤先行饶你失职之罪,命你即刻散出消息,就说申籍勾连外敌,于今夜公然越狱,夜缒而逃。若有知情上报行踪者,赐爵位赏金十镒;若有敢隐瞒不报者,按同罪论处!若抓不回申籍,你当清楚下场!”
“是!末将即刻去办!”弥太策领了命,旋即拱手低眸,退步出议事堂。
羊怀仁略有深意地看了眼离开的弥太策,申籍举荐的人......
待他走后,虞汜才又将目光转向仍跪在堂下的勾铄,冷笑道:“今夜劫走申籍之人,是汲沣所派,孤心知肚明。只是,孤不知汲沣所派之人竟能如此轻易突破三千人的防线.......勾铄,你说,是何故?”
“小、小人不知!”勾铄额间汗如雨下,惶恐道,“夜色过暗,小人只见弥将军与那来劫申籍之人大战十几回合,便消失在林中......”
弥瑕......孤派你去捉拿申籍,可不是让你借机报恩的。
虞汜怒气消了大半,这时才想起还有后事没安排,便又居高临下地对勾铄下令:“罢了,孤也不为难你。你持孤之令,去抄斩申府,切记,不留一个活口。”
“是!小人领命!”勾铄提起来的心砰的坠地,他舒了一口气,很是郑重地再拜稽首,随后才退步出了议事堂。
勾铄一走,羊怀仁见堂内仅剩他们二人,遽然起身,面露担忧,拱手言明利害道:“此计败露,已是打草惊蛇,而今汲沣已知晓国君欲除他,势必谋反!此间情势甚危,国境又有戎狄来犯,若是内祸、外战并起,虞国便岌岌可危了!”
虞汜凝眉,问:“那依相国之见......”
“臣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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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后背有伤,连夜奔波一宿逃离追杀的步睢,这时才刚刚在虞国边境城池“宛城”周围的一片山林里落了脚。
步睢忍着疼痛,倚靠在一颗大树上,眺望着不远处的宛城。
妈的,他不禁在心底骂咧几句,要不是虞汜一心非得杀他,他哪会与汲沣合作,又怎会沦落到此番境地?
虞汜但凡放他一马,他还真就会助他铲除汲沣,此后他便可乐得逍遥地去寻雄主,改名换姓去做一个谋士。
可虞汜这个卸磨杀驴的主,还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啊,利用了他那么久,还非得榨干他最后一丝血。
如今看来,虞汜连他都要杀,更别说是他府中的人了。虞汜答应他放过申府中的人,他怎么就傻傻地信了呢?他都背上了叛国的罪名,难道虞汜真会好心放过他们?
不,他不会。
步睢心中顿感五味杂陈。
该死!
从没感到如此无能为力过的步睢忍不住猛得攥紧拳头,重重砸向了树干。
拳头上暴起的青筋是他难以平息的怒火,随着他的喘息而鼓动。
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诸侯割据、礼崩乐坏,所有人已身处战争的漩涡了。为了自身权益,他人的利益是完全可以掠夺的,乃至他人的性命也卑贱如草。
被申籍扳倒的那些卿族,征战的平民、士人,以及所有在这场斗争中死去的人们,都是被裹挟的。
他们无法阻挡,他步睢亦无法阻挡。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做一名谋士,扶持明君,加快统一步伐。
想透了的步睢重新打起精神来。
他要绕开宛城,离开虞国!
他重振旗鼓地迈开步子,一手扶着树干,一脚往下踩在嵌入壤壁间的石头上。可下一秒,在他放手的瞬间,脚下的石头兀的松动,他着力不稳,还未反应过来便遽然沿着斜坡摔了下去。
林间霎时响起一道惊呼,将栖息在林中的鸟也惊得四散而飞。而后传来好一阵翻滚声,其间还时不时夹杂些闷哼声,须臾过后,才又恢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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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先喝些水吧。”
一朝不慎失足的步睢一觉醒来,便见离自己身侧不远处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好心端着水向他走来,当即心下一诧。
不是?什么情况!
这情节也太戏剧性了吧!
失足,摔下山,被神秘人物救……好家伙。这接下来是不是该拿到武功秘籍了???
身体不行,但脑袋瓜子依旧转飞快的步睢脑洞大开地这样想着。
小姑娘端着水走近,见他躺在草席上的那堆枯草中,整个人傻愣愣地话也不说,眼神还飘忽不定,当即将碗放在地上,转身便风风火火地跑出房门,边高声喊道:“先生!病人醒了!病人摔傻了!”
不是???小妹妹!哥哥我没傻!你这是污蔑啊,污蔑!
原本还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步睢一听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侧头看向门那边,他想开口解释,可一宿都在逃命,还连着两天都没吃饭的他根本没力气张开嘴辩解。
于是,他只能满脸苦笑地看着小姑娘领了个拄着拐杖的老朽进门来。
小姑娘搀着那老朽进来,又见步睢眼神炙热地看着他们,便转头惊呼一句:“先生!他又好了!”
“水……水……”步睢这才艰难地动了动嘴,嗓音嘶哑道。
“去吧,孩子,去帮帮他。”那老朽听到一阵虚弱的声音,便和善地说了句。
“啊?哦——好!”小姑娘听话地松开了老朽的手臂,继而便立马快步向前走了几步,重新端起了水,朝他走来。
步睢也动了动,他勉力直起半截身子,两条原本打直的腿也忍着酸痛交替蹬了几下,而后才往后移了些,靠在泥巴做的墙上。
“……多谢。”他接过水,有气无力地道了句谢,而后便端着缺了好几个口子的碗,咕咚咕咚地喝起了水。
待喝完水,他才勉勉强强有了丝力气。
他放下碗,刚想开口言谢,可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唤了起来。
小姑娘:“……”
老朽:“……”
步睢:“……啊,嘿嘿。”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而后极为羞赧道:“小子失礼了,望见谅、见谅!”
那老朽本还神色淡然地站在那儿,可待到听见他原本的声音,却霎时变了脸色。
可他还是安排道:“……鹊儿,给客人准备些吃食。”
待吩咐完事宜,老朽便又拄着拐杖走了。
步睢收回放在他身上的视线,随即叫住了将要离开的鹊儿,若有所思地问:“鹊儿,冒昧问一句,你家先生这眼疾是何时所患?”
鹊儿叹了口气,摇摇头,回了句:“我也不知,我是先生捡的孩子。”之后便离开了土房。
只留下步睢一人陷入久久沉思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