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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神仙事(七) ...

  •   因他违众拔谡,临晋损失万余兵马,幸赖伯约士载亲冒矢石,冲突掩杀,才得以将郭淮所率魏军截于黄河之东,但士载亦身受重伤,若无阿迟赠与的药汤,几近殒命。临晋城虽未破,大军元气亦未伤,如此损兵折将,士气亦低落了许多。
      也正是此时,文伟的书信与巴东营中新一轮逸事传了过来。
      现下永安、襄樊、渭南三处皆有战事,大汉以倾国之兵,与魏吴全力抗衡,好在以孙仲谋领兵统率之能,再加东吴世家效死之力,永安一线无忧尔。
      因而这些逸事倒也颇轻松,或许因德昂接掌帅印,军中兵将不再那么惧怕阿迟的缘故,十件竟有八件皆与江州都督刘赐有关。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逸事传闻之中,刘赐与陆逊有旧不算新鲜,这些武人竟连公琰与朝廷亦编排起来!
      诸葛丞相素有“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的美名,但不代表他在内心不会骂几句这些以流言为乐的闲汉。
      便不信阿迟于美色上的“操守”,诸葛亮也绝对不会怀疑公琰的品行。
      但永安之危既解,此时陇中又损失几员战将,正可将阿迟调来渭南,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留她在身边,也省得她再涉险境,引他牵挂不安。
      无论阿迟有何道术傍身,他从未想过要她为己所用。在他看来,阿迟既为他妇,他自当护她周全。
      大破陆逊的那等筹谋并不高明,只是以身为饵,令陆逊想不到她能不自惜命到这种地步。
      他亦想不到。

      军中听说江州都督刘赐被调来渭南,皆议论纷纷。大半觉得丞相既十余年未曾辟用这位士人,必是有什么地方不合丞相心意,此时不过事急从权,恐怕丞相和这位刘将军凑在一起时,未必合得来。
      ……这倒也不至于。
      还有一种议论,虽未入耳,他却能提前猜得出来。
      营中度日原本便是枯燥乏味的,刘将军既然有好男色的“美名”,难免不被那等好事之人传些流言。好在玉树生光的伯约既身受重伤,同士载在临晋城中休养,省了诸葛丞相许多操劳心思。

      一年多未见阿迟,再见时已是一身戎装。
      但她纵使男装,亦是俊秀非凡,神采飞扬的,那一双眼睛亮若长庚,征战劳苦,旅途奔波,竟都未曾减她半分颜色。
      之前那么多流言蜚语,他忽然也完全明了了。
      这样一位明珠般烁烁生辉的俊美郎君在军营之中,自然是无论同谁走得近些,便什么流言都能传出来的。
      ……但他还是很在意。
      自征伐南中而来,十余年间与阿迟聚少离多,岂会不思念呢?
      只是年华岁月,都似不曾落在她身上,几无半点痕迹,容色之盛,丝毫未改。而他却两鬓旁现了星霜,眉眼间见了纹理。
      心中藏着这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不免令丞相想讲点什么揶揄话。
      公琰既为朋友,又是下属,不当拿来打趣;
      议论天子,亦非臣道。
      ……那便拿陆伯言来比一比高低吧。
      ……尽管在军营中与自己夫人相见,总有些不够端肃的嫌疑,但又一次见到阿迟发愣的模样,他还是不免心生欢喜,不自觉地想更亲近几分。
      与外人相处时,诸葛丞相说话行事皆十分谨慎,但中军帐中只有自家夫人,又无旁人,他讲话时未多思量亦不能算是什么过错。
      ……………………况且就算他讲了点刻薄话,毕竟也是三军统帅,无论如何,阿迟都不当揪着他的衣领来“撒娇”。

      夜已深沉,他将军务处理完毕时,阿迟已在他的榻上沉沉睡去,看她模样,丝毫不见不自在。
      但无论是在南郑还是军中,威仪悉备的诸葛丞相都没有拉人“卧则同榻”的习惯,留这位刘将军在帐中还真是闻所未闻的头一回。
      不过对于渭南大营的众将来说,大概会认为这是丞相为了安抚刘将军,令将相不和的传闻不攻自破的一点姿态罢了。
      她奔波数日,必然是极辛苦的,连他坐于榻侧也未曾察觉,仍是酣眠沉沉。
      虽为后帐,但毕竟在军中,他亦明了分寸。
      但只是坐在那里,看她一会儿,再执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便令他感到十分心安。
      “刘赐”这样有项王之勇的猛将,理应令其披坚执锐,冲杀战阵。
      但……他并非全无私心的圣人,那一日血泊中昏迷不醒的阿迟,令他永不能忘怀。
      况且渭南战事不在一将之勇,而在国力较量。
      无论如何,诸葛丞相想,他应当不必再令阿迟亲涉险境,纵她在营中待不住,放她去驻守临晋也就罢了,临晋城中繁华熙攘,总能令她老老实实留驻一阵子。
      诸葛亮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不派阿迟亲涉险境,阿迟自己也会寻了险境一路撞过去,而且就凭她那个羌桃脑袋,还当真能丢开世间泾渭,硬生生撞一条路出来!

      汉室倾颓久矣,心怀忠义者日渐稀薄。
      自大军全据陇中以来,诸葛亮真切地感受到陇中世家冰冷而抗拒的态度。
      为了不担贰臣之名,更为蜀中“公学取士”之故,雍凉二州的士族一直倾全力与王师相抗。若非夏侯楙怯而无谋,竟将长安拱手相让,光凭这两州士人拼死相助,想要平定雍凉便绝非易事。
      此时大军驻扎渭南,又自蜀中派来许多文吏官员,接手陇中一应事务,但诸葛丞相仍然被每日此起彼伏的急报搅得心神不宁。不是这一郡的豪族叛乱,便是那一县的邬堡据城自守,不肯归降。
      士人不肯降服,郡县之下便一片混乱,无官无吏,盗贼横行。
      这般动荡之中,想要收足今岁粮税谈何容易?但大军已至黄河,粮道延绵千里,决不能再仅凭汉中一地供给。
      打下雍凉二州,亦只能算是兴复汉室的第一步开端,须将关中治理清平,百姓安居之余,仍有余力供给粮草,朝廷的军队才能进一步东进。
      为着这件事,他必须在麦熟前回长安一趟。
      他需要分化、打压、安抚、拉拢不同态度、不同出身、不同立场的雍凉世家,令他们最低限度能够为己所用,如此才能保证粮草无忧。
      虽说占用了他将近一月的时间,但诸葛亮对于安抚士人这种事并不陌生,也不觉得有什么困扰之处。
      他自出隆中,追随先主平定荆襄时,已于此道十分熟稔,何况此时,自摆出倾意接待的架势后,雍凉士人多乐为用命,席间除却有毛遂自荐,意欲从军的世家子外,还有着意交好,想以奇珍相赠的豪族,欲从军者,丞相留下了,赠礼却一概退却。
      只是如伯约士载那般的英才到底难寻,说到底亦不过是打起精神敷衍罢了。
      ……除却这两种外,还有些关中豪族,意欲同他交好的方式令他有些心情复杂。
      自他离渭南大营,回长安的这一路上,诸葛丞相根本不想去数那些豪族有多少个待字闺中,愿嫁与他为侧室的女儿了。
      这些女孩儿年少的不过十四五,年长的亦不过二十出头,有的是被父兄带着登门拜访,有的是丝竹并奏,酒酣耳热时为妇人牵出来,还有一个扮作婢女,待他更衣时突然钻了出来,为侍卫所擒,差点被当作刺客,一剑斩了……
      待女郎泪眼婆娑,口口声声表白自己不过仰慕诸葛丞相已久时,内室里顿时一片尴尬。
      ……………………
      他和颜悦色的命人将她送了回去,但还是在心里记了那女孩儿行事龌龊的父兄一笔。
      若说阿迟初见时,他三十出头,尚有好颜色,而今已年近半百,早非旧日郎君,谈何仰慕之情呢?况且纵便真心倾慕,与他又有何干系?
      ……也不对,诸葛丞相想,若是这事为阿迟所知,就大有干系了。

      诸葛丞相位高权重,而后宅中相守至今只有东安亭主一人,他原本便是清素节约,不好声色之人,相府内也并非只他一人不蓄姬妾,但这事在时人眼中一直有点不同的看法。
      似乎在成都街头巷尾的传闻中,诸葛丞相一心为国这一点不太需要人们怀疑。
      但他不蓄姬妾到底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这就很值得商榷。
      有些人认为他为博美名,才作此态;
      有些人认为东安亭主既为宗室女,身份贵重,丞相性情谨慎,才未蓄姬妾;
      当然也有些人认为丞相伉俪和美,自然不须再纳侧室,但这么想的人其实不多,因为常被人反驳;
      反驳他们的,多是街头巷尾中最为聒噪的那班闲汉,在他们看来,诸葛丞相大概是怕老婆……
      证据还挺容易找,先有亭主同那位中丞夫人的争执为证,后有糜子方被她一酒爵砸破额头。
      这样细想下去,诸葛丞相屯兵汉中的理由似乎就呼之欲出了。
      ……………………
      这么想似乎也可以,反正阿迟又不在意自己有什么样的凶悍妒名。
      不过关中世家发现送女儿这一招不能奏效,改送歌姬舞伎时,诸葛丞相还是笑眯眯地摇了摇鹅毛扇。
      “孤素来不好此道。”
      ……他到底是没把“内子善妒,恐不能相容”说出口。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府中兵士文吏,以及左近的武将们……多半还是认可“伉俪贤美”的。

      待宴散后为酒意所扰,神思倦怠,暂歇一刻时,他心中牵挂惦念的,的确便是此刻应在临晋城中驻守的阿迟。
      她性情活泼,又心高气傲,定然想要离开临晋,去蒲坂潼关探看一番,他虽此刻不能遂了她的愿,但待海晏河清时,未必不能……
      ……………………
      是他太小看夫人了!
      若说孟起领兵去守临晋,与她叙叙旧情也在他意料之中的话,他刚回渭南大营,承公便赶来禀报的那些……那些……关于刘赐近日的行迹,简直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她岂止去了潼关,甚至还是作女子装扮,孤身而去的!
      莫说什么世间的礼法,以阿迟这样的心性做派,简直连军法也一并置之脑后——诸葛丞相气得快要发昏的时候,忽然想起阿迟曾经讲过的一句玩笑话。
      “撕了,嚼嚼,吃掉。”
      ……她大概就是这么对待他军中法度的。
      既不在意名声,也不在意安危,大概也不曾想过,她现下已隐隐有“佞幸”之名,若是见她女装打扮的武将并非赵统,此事一传出去,又当如何了事?
      若是在成都的诸葛府内,阿迟便再如何淘气,他亦不放在心上,但此时在军中,虑及于此,他还是想要寻她来,敲打发作一番。
      月余未见阿迟,还是那般模样。
      准确说来,她这些日子过得必然比羊渠酣战时要惬意些,初至渭南时的辛苦风尘早已褪去,现下立于帐中时虽着铠甲罩袍,但容光之盛,亦令人心下不觉为之赞叹。
      ……但该发作的还是得发作,丞相想,断不能令阿迟再这么无法无天的淘气下去。
      见她察觉到他心绪不佳,跑到他身边乖乖坐下,诸葛丞相觉得时机刚好,便责问了她一句。
      “我命你来临晋,你老老实实的来了么?”
      阿迟睁大了眼睛,似乎有点迷茫,立刻又露出了然的神色。
      ……她一点都不心虚,这令诸葛亮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料。
      他觉得阿迟的思路一定跑偏了。
      否则她不会在“了然”之后,又露出了“安抚”的神情。
      但他已经来不及讲话,因为她开口了。
      尽管相处十余年里,阿迟时不时会以气他为乐,但这一次,绝非她的本心。
      她的目光那般真诚,温柔,带了十足的情意,一心一意要说服他。
      “先生,我和马超是清白的。”
      ……………………
      诸葛亮不是个轻易会被气到失态的人。
      仔细想一想,上一次被气得头脑昏沉,讲不出话来还是听说马谡出兵蒲坂,损兵折将,几乎致使战局倾覆。
      除此之外,便是曹叡送来的檄文也只能令他看过之后一笑置之。
      阿迟不费一兵一卒,便做到了曹叡也做不到的事。
      ……当真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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