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夜谈心 ...
-
清微天玉衡宫。
微明毫不知晓在她走后,她的心上龙有怎样的心理挣扎和难言梦境。
此时此刻的她,只觉得自己无聊的要长蘑菇了。
那日清晨她在润玉房间里醒过来,昨夜的害羞已经不剩几分,取而代之的便是浓浓的紧迫和危机感。
此次受伤,原因颇多,除了她主观上犯的那些需要她自己日后多多自省的错处,在客观上,她也深觉手中的丹药种类尚有不足,若是再有个什么不常见的病症伤处,或许就耽搁了治疗的时机。
思及此,微明便决定回一趟玉清境。
其实过去这几百年来,微明极少回玉清境,寥寥几次,也不过是因为境内花果精灵或者仙女侍君急需什么丹药,消息传到了她这个少主这里,她方才主动回去那么一两趟,一来送丹赠药,二来指点修行。
而原因说到底,不过便是微明依然是把自己当成那株开在元觉洞口,天生地养的龙骨花,无论是陌生的祖父,还是少主的权力,她从始至终都不曾真心实意的将其认作是自己的东西。
公事公办,各取所需,这便是微明与她手下那些风氏族人相处的方式,哪怕是当初她从玉衡宫的库房里搬到璇玑宫的那些器物,她也在这些年里,估算价值,以丹药的形式尽她所能的将其还给了玉清境。
所以微明压根没有想到,这次回返,她会在玉清境入口处与故意守株待花的句芒神君狭路相逢,而后被怒气冲冲的神君提溜着回了玉衡宫,接着被杏林医官压着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检查了一遭,给了她“治疗及时,处置妥当,现下已无大碍,安分修养个把月就又生龙活虎了”的诊断以后,被无情的关了禁闭。
其实句芒神君只是转述微明,太皞帝君这几日不在境内,但帝君有事寻她,要她莫急着离开玉清,无事就在自己宫里待着,也好好养养身子。
但……微明觉得自己身体恢复良好,这个安排更像是有意限制她的活动,和禁闭没什么大的不同。
微明撑着头歪坐在桌前,无聊地叹了一口气。
今日已经是微明待在玉清境的第五日了,时至此刻,太皞帝君仍未出现,微明问及旁人,也只得了个“不知归期”的回答。
微明的耐心已然彻底告罄,她不知道这个“禁闭”还要持续多久,自从她与润玉重逢,还未曾如眼下这般,多日不同他传信联系。于是这天夜里,她收拾好了补缺的药草,留下了价值相仿的丹丸,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玉衡宫的殿门,打算悄悄的溜出去。
不明不暗胧胧月,不暖不寒慢慢风。
玉清境的夜从来祥和又宁静,此时星辰璀璨,水晶帘动,风吹过安眠与盛放的植株,吹落希望的种子,也将花香吹遍每一个角落。
微明在这样的风中脚步轻轻,她这千年来常常进出天界,自认为已经把“偷溜”这件事做的熟练极了。但是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孩子永远不知道做家长的有多敏锐,所以但凡青龙有心,五爪下不可能逃得出一朵龙骨花。
“站住。”
突兀的一声在寂静的长夜中响起,太皞帝君慢悠悠的从玉衡宫的一侧转出来,他抬起左臂,伸出右手轻轻掸了掸紫棠色的衣袖,好似拂去了什么灰尘一般,而后抬起头,连个眼风都没给微明,随意的像是招手一般抬了下右手,玉衡宫的大门便豁然大开。
“进来。”
微明背对着太皞帝君,在帝君看不到的地方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但她到底没说什么,深吸了口气后,换上了一副乖巧听话的表情,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玉衡宫内装点的处处精巧,但或许是因为久不住人,殿内少了几分生气。太皞帝君抬眼便看到正殿桌子上那几瓶微明留下来的丹药,心中翻滚的情绪沉了又沉。
太皞帝君收敛好神情,寻了处软塌靠坐着,他垂眸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掀开茶盖敷衍地吹了吹,而后轻抿了一口,一边朝着微明眼神示意,一边开口道:
“微儿,咱们祖孙二人已多年不见,今日你深夜不眠,独自外出,难不成是猜到祖父要于此时来访,有意出门相迎吗?”
“坐下说话。”
“是...祖父。”微明贴着圆桌坐下,她含糊的答了一声,也不知道回的是之前的问题还是坐下的指令。
太皞帝君抬头瞅了眼自坐下后就一言不发的微明,半晌没有言语,沉默良久后轻轻叹出一口气。
“罢了。”
“微儿,祖父并非故意拖延着不见你。我昨日晚间刚回,原是想着过两日再同你详谈。”
“这几日,我去寻了水神,又查了多方证据,也算是了解了一桩尘封往事。”
“祖父不问你是如何知晓天界大殿与洞庭水君的关系,也不想多嘴你的交友对象和彼此之间的相处方式。”
太皞帝君顿了顿,目光触及到微明淡然一片的面容时,这个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神明,在此刻终于像是成为了一个人间最寻常的老人,他历经风霜的眼眸中不再沉稳淡漠,而是浮现出了一抹对昔日岁月的追忆和黯然。
“你如今已是个大人了。祖父只想问问你,微儿何时同祖父这般疏离客气了……”
微明愣了一下,她抬起头,却见面前的太皞帝君并未看她,他正掩饰一般侧过身子,好似意图放下手中的茶盏。微明垂下眼睫,开口答道:
“祖父,微明不敢。微明只是年岁渐长,觉得再如儿时那般肆意跳脱颇为不妥,所以有意克制了几分。况且祖父平日里公务繁忙,费力劳心,微明既不能为您分忧,便更不能多番打扰。却不想让祖父误会,实在是……”
“微儿。”太皞帝君打断了微明未尽的话。
“我此番话绝没有指责你的意思……祖父知道自己过去做的不够好…自你生灵,你我祖孙二人,几千年来少有相处时光……”
“年年此夕费吟呻,儿女灯前窃笑频。但无论当初有再多不得已,到底是我,忽视了你的需求,错过了你的成长。”
太皞帝君的眸光中含着几分沉甸甸的惭悔愧意。
“但是微儿,祖父想告诉你,你是玉清境名正言顺、独一无二的少主,你并不只是担着护佑玉清生灵的责任义务,更是切切实实拥有玉清境内的一切权利。”
“你此生并非一人独行,所以若有什么计划事务,你尽可放心大胆的颁下指令。”
微明怔住,她猛地抬头看向太皞帝君,她的祖父此刻面容肃穆,神色庄严,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似乎是想要她彻底记住这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道理。
微明忽然就笑了,这个笑容好似飞越了黄花庭院、青灯夜雨,仿佛经过了三生醉梦、六月凉秋,它恰如青麦过冬时农人期盼已久,终于降落的一场银砂,飘飘荡荡,洋洋洒洒,在此刻安抚了太皞帝君那颗担忧了太久的心。
“是。祖父之意,孩儿尽皆知晓了。”
“孩儿再不让祖父忧心了。”
微明在桌凳上直身坐好,她将双手交叠,轻轻贴在膝盖上,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百年里,许多次祖父同她讲学时那样,诉说出了自己的声音。
“孩儿从前不晓祖父心意,只以为是不喜欢我,所以不敢亲近。”
“当年汗牛先生转告我祖父之语,我便离了玉清境。因着随意行走,孩儿误入了天界内一片偏僻的丛林。迷路之际,遇到了天界的应龙大殿,他名唤润玉……”
“这位殿下虽贵为帝子,却自小孤苦无依,受人鄙夷。孩儿怜他身世,又思及己身,便同他结为了知交好友,这些年来也多与他相亲。”
“后来,孩儿了解到了一些事情,一些涉及了太多不公的事情。”
“圣君明主,朗世乾坤,孩儿昔日在凡尘中有幸见识经历过,而如今的天界帝后,寡恩薄义,凡才浅识,只视天下为小家,镇日争权独治,予取予夺,置仙神百官为虚设,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如今,六界纷争不断,各族暗潮涌动,而当权者便是六界的病根。”
“祖父,孩儿不甘我玉清处境,不甘这六界处境。”
“孩儿,志在医者。”
太皞帝君似乎大惊失色,他厉声道。
“微儿慎言……这条路千难万险,举步维艰,你可当真想好了?你……打算如何去做?”
微明听罢帝君言语,眸内异色连连,她压下心中浮起的浅薄猜测,面上却正色一片。清亮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上医医世,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如今世因人病,医病便是医人,医人才能医世。”
“观天之道,识天之行,天道有常,无往不复。而今…气运未散、偏爱未消,倘若意在颠覆,胜算渺茫。但倘若换成那位应龙大殿……”
太皞帝君沉吟片刻,突然他猛一拍桌,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再开口时面色坚定,语气毅然。
“好!不愧是我们风氏一族的好女郎!微儿既有此等雄心壮志,祖父自当竭力相助。”
“凡尘的王朝到底与天界不同,你便是当初看了学了一些,也终究寥寥,哪里足够。”
“祖父我亦是为帝为君多年,至少治理一境还算个好手。你既有这般抱负,便来做一做祖父的弟子,学一学祖父的本事。”
帝君的语气突然一转,言语间夹杂了几分犹豫和迟疑。
“只不过这学业辛苦,不好分神,如此一来,你同那天界大殿怕是要有许多年不得相见。”
微明莞尔一笑,双眼弯弯。
“祖父不必忧心。孩儿虽出不去,可他却进得来。这大殿在天界本就如同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一般,便是消失个把月都不会有人发现。”
“况且,从龙从龙,龙才是重中之重。左右他在天界也从未得到什么教导,不如祖父挑拣些适宜他学的东西一并教了罢,难不成咱们玉清境还怕多一个弟子吗?”
太皞帝君哼了一声,“你倒是对他掏心掏肺。不过,到底说得在理。那你便传信于他罢,约莫三日之后,你们的第一堂课,就在这玉衡宫。”
微明送了太皞帝君出门,帝君没回头,只是懒散的挥了挥衣袖示意不必再送。
微明站在玉衡宫外,静静的瞧着祖父的背影,旭日即将东升,天际的彩霞秀丽明艳,泼洒出大片大片的红。西方的月亮越来越浅淡,漫天的星子皆已散去,仿佛被风全吹进了她的眼眸里,荡起一片灿若星河的波浪。
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