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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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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记不甚清楚自己是几时睡着的,只觉得那是很晚很晚了,晚到他能听见外面早起的人走路的声音,不过那究竟是他的错觉、还是真正发生的事情,他自己也没太多把握。杂乱的思绪在闭上双眼之后显得愈发活跃,黑暗让魂魄仿若离开了身体,赵云一会儿觉得马超负气而走,又一会儿觉得对方已经原谅了他——但这些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想象?
当第一声鸡鸣昭示日出,也打破了赵云的浅眠,他从床上起来,如料想中那般,旁边的床上并没有人,许是马超已早早离开,这人总是如此,喜欢偷偷的出去,又趁着赵云没起带回些东西。这会儿的早市才刚刚迎来今日的第一波人潮,赵云坐在窗边看清风徐徐,抱着马超很快就会回来的心态等待着。
然时将日中,也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赵云便有些慌了神,进屋去看马超睡的那张床,发现床上被褥虽凌乱,但却与昨天的摆放无二,显然有一夜无人睡过,在出来外间,行李一类的东西都还在原位,唯独不见了那杆虎啸枪。
不好!
赵云飞奔下楼,险些撞到上楼送茶的店小二,他顾不上道歉,直奔放马的地方,果然,那里只剩下自己的那匹白马,形单影只的样子像极了现在的赵云自己。
“这位少侠,可是丢了什么?”店老板瞧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以为他是丢了东西,然而赵云只是像失了魂儿似的杵在原地,店老板上前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恍惚地晃了一下,回过神来,语带歉意道:“没什么事,让您费心了,我……我出去一会儿,若是等下我不在的时候,与我同住的那个人回来了,劳烦您帮我转告他,我很快回来,叫他等我一会儿。”
“噫?您那位朋友出去过么?”老板每日开店时便在楼下,似是不曾见过马超离开,因而听赵云这么说,便显出一副不解的样子来。
“这……”赵云也不知马超几时离开,又是从何处出去,一时半会也答不上来,最后只得道,“他出去了,兴许是您没见着,总之就麻烦您了。”说罢微微拱手,未等对方再问些什么,便转身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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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赵云这边事情不顺,在吴县内的另一处,也有一个人和他一样正忧愁着自己的事情。
孙尚香走在园中的鹅卵石小路上,此时的桃花花期已过,但距离结果还有些时日,园子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色,满眼望去不过千篇一律的翠绿,斑驳的光撒在鹅卵石上,偶尔几缕风吹过叶子,树影婆娑,却并不能提起人的兴致。孙尚香硬是在这般无趣的地方走了许久,身上的绫罗绸缎垂在地上,被弄脏了也不在乎。
吴国太不忍见爱女终日唉声叹气,一早便派人去寻甘宁。自那日孙尚香回来之后,这逃家的姑娘便把连日所遇之事向母亲倾诉,吴国太虽年事已高、深居简出,然其看人的能力倒是罕见的准确,从女儿对赵云等人的描述,吴国太便感觉到这几个年轻人是可以托付的主。
于吴国太而言,孙策与孙尚香都是自己的孩子,正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是无法过分要求任何一方去无条件满足另一方的——孙策的做法有他自己的考量,而孙尚香的反叛也在情理之中,作为母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两边都不偏袒,然而在看到女儿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时,又令她心痛不已。
左右权衡之后,吴国太便想到请甘宁过来,此人虽初到江东,然而吴国太也已从旁人和长子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对甘宁的评价。既然能得到孙策的认可,吴国太自然相信甘宁这个人能力,认为对方即便没有办法助孙尚香脱离痛苦,至少能为她的女儿带来一些转换心情的消息。
因为孙策下令不许孙尚香与孙府之外的人接触,吴国太便让甘宁假扮下人混入后院,也得亏甘宁心里自觉对孙尚香有亏欠,在知道了吴国太的安排之后并无异议。
进入孙府,甘宁先面见了吴国太,与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原以为这位掌握了孙家内部大小家事的女人该是一位威严的女性,不过在见过那个慈祥中不失气质的老妇之后,甘宁紧张的情绪一下缓解了不少。
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却都默契地省去了寒暄的部分,吴国太向甘宁讲述了孙尚香所面临的问题,甘宁思考片刻便提出想亲自见一面这位被禁足的大小姐。
在下人的带领下,甘宁很快来到花园,见到了坐在树下看着水塘发愣的孙尚香。甘宁并不刻意隐去气息,在他走进园中的时候孙尚香便注意到了他,只是她心里对这人有气,所以并不去理会来者,甘宁也知道孙尚香不愿理睬自己,于是主动开口:
“孙姑娘,一个人?”
“与你何干?怎么,我兄长这次要你来,是要你来看着我不成?”孙尚香对甘宁无甚好气,说话时带着咄咄逼人的火药味。
甘宁尴尬地笑笑,解释道:“是你母亲要我来的,我想你对我有些误会,之前我并不知道你是孙家主的姊妹,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孙尚香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塘里掷,打出三个水花后石头便沉入水中,如此重复了三次,孙尚香突然拍了拍手站起身,道:“我累了,你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
面对孙尚香赤裸裸的逐客令,甘宁也不好再说什么,正欲离开,才一转身,又回过头来,对孙尚香道:“孙姑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
“是与子龙有关。”
甘宁话音未落,孙尚香果真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瞪大了几分,带着些许急迫和些许兴奋,闪闪发光像一对黑玛瑙。“有你就快说,云哥儿他近来可好?”她被关在府中,孙策不许下人和她说话,也不让吴国太把外边的事情和她说,孙尚香对一切一无所知,因而在知道甘宁能够告诉自己赵云的近况后便显得格外激动。
孙尚香的样子让甘宁不由想起某人,忍不住苦笑一下,道:“你的云哥儿要娶你,你可知道?”
“什么?”孙尚香先是惊诧,随后又转为疑惑,她不信赵云是那种明知她已心有所属之后还会强人所难的人,何况两人的相处中,她也并不觉得对方对自己有过越线的情愫,不过好在甘宁及时解释了近来发生的事情,孙尚香听完后心中便有了其他想法。
只见她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拽住甘宁的手便要求道:“带我出去,我今天就要见到云哥儿,有些事,我必须当着他的面问清楚。”
“这——”甘宁有些犯难,孙策现在是他名义上的主子,他既已受人家好处,又怎么可以做出忤逆对方的事情?然而孙尚香才不管这些,在她看来,甘宁也是她如今被锁在孙府的罪魁祸首之一,那么甘宁就是欠她的,她要他还,又有何不可?
孙尚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甘宁虽不觉痛,但还是不自觉蹙眉。见对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孙尚香于是道:“你不帮我,我就告诉我兄长,你偷偷来找我,到时候你可不好交代。”
“你!”甘宁被人威胁,心中自然是一百个不情愿,只是孙尚香逼得紧,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驳斥的理由,梗着脖子与对方僵持半晌,便败下阵来。
“我得先跟你母亲商量一下。”
“半炷香内,你若是不回来,可别怪我——”
“好好好,我必按时回来。”甘宁哭笑不得地抽回手,双手合十向这孙尚香微微弯腰,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这略显骄横的大小姐见到大名鼎鼎的锦帆贼向自己行礼,脸上难得有了笑意,摆摆手催促道:“你且快去罢,晚了我兄长回来,我们可就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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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国太对女儿自然是有求必应的,很快孙尚香就换上了男装,由甘宁护送从边门出了孙府,因为不便赶车,甘宁就把自己的马让给孙尚香,自己又从孙家的马厩里“借”了一匹,因为他近来得孙策礼遇,管马的小厮也没多问,还帮他挑了匹跑得快的。
有了马儿代步,两人很快到了赵云暂居的客栈,店里的伙计见来的是甘宁,猜到他是来找人的,也不上前打扰,甘宁原是要带孙尚香上二楼去寻赵云,不想开门见到的却是背着行囊的马超。
“诶?孟起?怎么就你一个人,子龙呢?”甘宁仰头,视线越过马超望向屋内,却不见赵云的影子,随口一问,不想却激怒了马超。
原本还沉着张脸的马超这下突然像被触了霉头,没好气道:“不知道。”说罢就要跨出房间,抬头时目光和站在不远处的孙尚香对上,见对方一身男装,不由有些惊讶,道:“孙姑娘?你,你怎么在这?你兄长——”
“嘘!”孙尚香生怕被外人听见,顾不上马超要不要走,就冲过来把甘宁和马超往屋里推,他们俩纵然百般不情愿,但见孙尚香神色惊慌,也没有太多挣扎,由着孙尚香把他们都推进屋,又反手把门关了起来。
见孙尚香紧张兮兮扒在门上听外头的声音,马超小声问道:“你可是背着你兄长出来的?还是说是兴霸带你来找赵云的?”
“是我要他带我出来的,我有事情要和云哥儿说,”孙尚香边解释,边透过门缝往外看,确认安全后才深深喘了口气,“应该是没人跟着我的。”
“我说了我不会害你的,你怎么就不信呢。”甘宁嘟囔了一句,然而没人理睬,马超只继续追问,这下孙尚香才想起来解释自己过来的目的,还把心中的想法都说了一遍,甚至连她为什么觉得赵云不会真的娶自己的理由也说了一次。
听完孙尚香的叙述,马超并不立即搭腔,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找了椅子坐下。他原是以为赵云倾心孙尚香,所以此前才如此气恼对方的隐瞒,他不是不愿接受友人的离开,只是不喜欢赵云不愿意告诉自己全部的态度,如今结合孙尚香的说法,他似乎猜到了对方的打算——
赵云是铁了心要让孙尚香离开吴县,但这么做就意味着要置孙策、乃至整个孙家的颜面于不顾,所以赵云委托了马超来帮助自己,另一面又自愿留下做那个承下一切过错的人。毫无疑问他这么做是已经将自己的声誉弃之不顾,同时也料到了马超绝对不允许自己那么做的,所以支开马超,这样不仅是为了让孙尚香离开时有人随行保护,更是为了不连累马超与自己受罪 。
想到这里,马超忍不住攥紧拳头,为自己昨晚的鲁莽感到羞愧。孙尚香和甘宁并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但看到马超的脸色不好,也便没有开口打扰。
半晌的沉默之后,马超率先打破了安静,道:“子龙同我说过,他要在成亲那日想办法放你出城,那时候所有人的注意都会落在迎亲的队伍上,再没有比那天更好的机会逃走了。”
“什么?他若真这么做了,我兄长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孙尚香听完担忧道,“马大哥,你可曾劝过他?这可不是小事,闹到最后,怕是免不了受牢狱之苦……”
“孟起,子龙真的要这么做吗?”甘宁是最不敢置信的那个,名义上说,他现在是最有可能向孙策告密的,只是那么做是在太不厚道,仿佛他是什么孙策的走狗,何况此事关系赵云,更叫他下不去手,只是若放任下去,势必会把事情变得更糟,于是只得寄希望于马超能够做些什么。
然而马超只是无力地耸了耸肩,甘宁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无望地捂住脸,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马超,在捋清了赵云的想法后,心里最后一点不畅快也消失,随即生出一丝窃喜,然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般有几分不识大局,便抑制住嘴角的笑意,故作严肃道:“当务之急,应是想出一个比子龙的办法更好的方案,只是我和兴霸都是惯用武力的莽夫,不知孙姑娘有何见解?”
甘宁虽不爽马超的用词,但他自己也确实想不出办法,所以只是不吱声坐在一旁,两人一齐看着孙尚香,等待这古灵精怪的大小姐发话。孙尚香的手指卷起发丝作思考状,眼睛也不自觉在屋里乱转,她与甘宁到来之前马超正在收拾行囊,一些东西便被拿出来放到了桌上,其中一块玉佩引起了她的兴趣,孙尚香伸手过去把玉佩拿起来,见到上面的内容顿时倍感熟悉,不由惊叫:“你认识刘县令?!”
“啊,我想起来了!”孙尚香的话点醒了马超,是啊,他们虽无办法,但还可以求助他人。想起离开沛县之前见过的那个县衙主簿诸葛先生,那人瞧着便一副神机妙算的样子,忆起对方曾赠予他和赵云一人一个锦囊要他们时机成熟时打开,如今自己和赵云的感情也算是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地步,此时不打开那锦囊又要等到几时?
马超于是立即开始翻找自己的行李,很快便找到了一个束好的锦囊,他也顾不上看那究竟是不是他自己的那个,就急匆匆打开,孙尚香和甘宁在一旁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是在他打开锦囊从里面拿出一张字条的时候还是都忍不住凑了上来。
条子上没有字,但用笔画下了一个简单的风景画,画上除了山水还有一个小巧的亭子,马超见了只觉十分不解,看向甘宁,对方也同样不明所以。反而是孙尚香一见那亭子便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另外两人登时立刻看向她,孙尚香于是解释那是城外一间茶楼的名字。
“那里,那里我也去过!”经孙尚香提示,甘宁也有了印象,“前些日子我经人介绍去过一次,那日正巧还有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书生也在那里,唔,他们当时就坐在这个亭子里。”
“一个中年人和一个书生?”马超重复了一遍甘宁的话,皱眉思索,不觉感到巧合,随口问道,“那中年人是不是两耳垂肩、面若冠玉,书生则身高八尺、白衣纶巾?”
“你怎么说得好似你见过一般?”
“哎呀!我的好兄弟,你可帮了我大忙了!”马超不向甘宁解释,只是高兴得一拍大腿,兴奋地抱住对方,整个人乐得合不拢嘴,弄得被抱住的甘宁又迷惑又尴尬,无助地望向孙尚香。
孙尚香也在笑,不过和马超略有不同,她看着甘宁,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道:“兴霸,你——你该不是遇到刘、刘县令了吧——”
“刘县令?什么刘县令?天底下姓刘的官多的去了,那王位上不就坐着一个……”甘宁嘟囔了,突然也像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大喊道,“你们,你们说得可是涿郡刘玄德?那个沛县的刘县令?”
“哈哈,正是,正是,”马超兴奋地站起来,挥舞双手向另外两人解释道,“我和子龙再来吴县之前曾在沛县停留两日,招待我们的就是刘县令,他手下有个会算卦的主簿复姓诸葛,单字一个亮,此人曾赠予我二人两个锦囊,说是里面有能助我们困难的方法,现在看来,他是早算到了今天,这纸上画的,就是要我去城外茶馆找他,想必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这——世上真有如此神机妙算的人?”甘宁半信半疑,一旁的孙尚香倒是十分信服的样子,道:“事不宜迟,那我们赶快动身,此事不容耽搁。”
“不可,你贵为孙家小姐,就算有兴霸帮忙,想出城去未必不会被你兄长发现。这样,孙姑娘,你先随兴霸回去,诸葛先生那里我自己去,若他的安排中有什么用得着你的地方,我再让兴霸代为转述。”马超此刻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的话说得有理,甘宁赞成地附和,孙尚香一听虽心中不愿也毫无办法,只得不情愿站起来,甘宁刚要带她离开,她又恋恋不舍地回头对马超道:
“马大哥,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就算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要有办法能助云哥儿,就一定要告诉我啊。”
见孙尚香如此心切,马超便答应了她,送走两人后他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带上自己的武器重新从窗户出去,翻到客栈后的巷子里,找到藏在那里的坐骑,马儿见他来了,很温顺地低头任他抚摸自己的鬃毛,发出舒服的声音。
“马儿,马儿,咱们要去帮子龙搬救兵了,这事可不能再叫子龙知道,不然以那家伙的性子,肯定又要擅作主张,咱们偷偷地帮他,等事成之后我们就一起远走高飞,爱去哪就去哪,好不好?”
马儿虽听不懂马超的话,但见主人比刚刚见到时高兴了许多,自己也跟着高兴,仰头发出愉悦的嘶鸣,马超见状爽快地笑了,纵身上马,直奔城郊而去。
然而,在那里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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