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心声 ...
-
啪嗒——啪嗒——
滚烫的泪水从她眼眶掉落，滴在信纸上。她把信纸折起来，连带着几张食谱一起放回到信封里。
做这些的时候，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的泪水一直没有停过下落。
黄轻这一养伤，就养了两年。伤筋动骨一百天，两年后她在那个世界遭受的沉疴旧疾才彻底恢复。
五年后，她去了一次那个世界。不去不知道，去了才发现一切的人和事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除了原主黄轻溺死外，没有一个人的轨迹和书中对得上。
黄轻去祭拜过原主，墓修得很气派，只是大约没人知道里面是个空冢。
黄羽安好像急切地要证明什么，年仅十八就中了探花，搬出黄府，另立门户。
甫一加冠，就迎娶了南黎馆的馆主黎然。听说黎然十五岁丧父，跪在路边卖身葬父时遇到黄羽安。黄羽安可怜她身世坎坷，给了她银子葬父开馆，两人一路相携，感情甚笃，婚后一个在朝中为官，一个在南市做生意，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黄尚书夫妇起初并不同意这桩婚事，奈何黄羽安一力压之，他们没办法，只得同意，后来看两人过得蜜里调油，不满的心思就渐渐淡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老了，年轻人的日子随他们吧，自己过得好就行。
向晴没有嫁给南奕程，转而嫁给了新晋榜眼。榜眼是个经过十年寒窗苦读才考上的寒门学子，同她前世的身世一样，他也是个孤儿。世界意识厚待她，她以庶女的身份嫁给榜眼做正妻，榜眼人品贵重，不曾纳一房妾室，待她极好。向晴嫁过去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后来生了对龙凤胎。京中的夫人小姐提起她都很是羡慕。
皇上在三年前突发疾病，撒手人寰。太子继位登基，年号承盛。新帝登基后没少找南奕程麻烦，好在次次被他化险为夷。南奕程有先帝亲赐的免死金牌，又是新帝的手足同胞，乾朝重礼，新帝不好动他，经常从别处寻些麻烦折腾他。
南奕程也不是吃素的，新帝有做得过的地方，他没少还击，时不时把新帝架在火上烤，让他陷入两难境地。久而久之，新帝明白南奕程的本事比自己想象得要大，明白他只想做个安分的臣子，就不再处处针对他，也仅仅是不再处处针对而已。
黄轻隐身在这个世界上，守着南奕程。她想等他成亲后，有妻陪伴，儿女绕膝后再走，可南奕程迟迟没有成亲的念头，甚至为此还被皇帝以不为皇家开枝散叶为由，降了两级官。
对此，他嘴上说着惶恐，脸上可是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承盛六年，南奕程时年三十，下江南办差时路遇盗匪，劫了钱财不够，还想杀人灭口。
南奕程寡不敌众，带的随从死伤殆尽，自己的肩膀也被砍得鲜血淋漓。
黄轻赶来时，一名盗匪已经举起砍刀，要朝南奕程砍过去。她盯着那名盗匪，眼睛一眯，瞳孔发出亮黄的光芒。
南奕程听到一声哀嚎，他转过身，看到一名盗匪举着砍刀砍向了自己的肩膀，力道之大，深可见骨。
如此还不够，那人举着砍刀，疯了一样朝着自己同伴砍去，专挑肩膀砍。
片刻间，盗匪中一半人已经负伤，负伤的人像魔怔了一样，拿起手里的武器攻击没受伤的人。
盗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落荒而逃。
南奕程摸摸肩膀处的伤，呆呆地站了很久。然后，他的唇角勾起，笑了笑。
后来，南奕程来此地剿匪时找到了他们，彼时他们已经金盆洗手，在附近的山脚下做了猎户。
南奕程看过他们肩膀上的伤，十七个人，个个肩上留了一道疤，无一例外。听说他们当时发疯，不多不少整一个时辰后就恢复了神智，给他们吓了个够呛，自那以后就金盆洗手，做起了猎户。
浪子回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南奕程调阅了他们的案底和相关记录，将他们关入大牢，最轻的蹲五年大牢，最重的打一百板子，再判十二年牢形。
想重新做人？等出来后吧。
黄轻一直在等南奕程成亲，从青年等到中年，从中年等到他两鬓斑白。一开始她还幻想别的可能，后来认命了，心想就这样吧，她守他一辈子，护他一世安康顺遂，挺好的。
她二叔神机妙算，一口说了她会背负起男主的人生，果真是一字不差。
承盛四十五年冬，南奕程六十九岁，虚岁七十。腊月初六下了场雪，他贪恋雪景，在雪地里站了大半天，染了风寒。
病情来势汹汹，南奕程当天夜里就发起了热。他上了年纪，御医只能给他开些药性温和的药。即便每日服药，他的生命还是迅速枯萎下去，不过半月，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世外晚谷。
黄轻与黄钰对弈，因心神不宁被他连吃了几个子。
“凡人寿数自有天定，他不过是时间到了，你又何必如此？”
黄轻摇头，“二叔，守了一辈子，哪能是说不烦扰就不烦扰的？”
她捏起一块白玉子，正要落下，身体顿住。黄钰见状，问：“怎么了？”
黄轻把白玉子放回棋盘，“他时间到了，我去送他。二叔，这盘棋我们改日再下。”
世中。
入夜，南奕程屏退下人，独自躺在床上，不时咳嗽两声。偌大的屋里只留了两盏烛火燃着，烛光微弱，却照得屋子有些温馨。
忽然间，烛焰摇曳了两下。
南奕程胸口有些闷，咳了两声，声音沙哑，“阿轻，你来了。”
烛焰快速摇动，甚至熄灭了一盏。转瞬间，他的床边站了一位身着云纹衣裳，眉间点着银色花钿的女子。她一脸不可置信，“你……”
南奕程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我身边，我早就知道了。”
他一句话，黄轻的眼睛就红了，“那你为何不说？”
南奕程叹了口气，“我怕我说了，你又要抹掉我的记忆。”
黄轻：“你没忘？”
“忘了，到现在都记不得我们发生过什么”，他说。
南奕程坐起来，从床边的柜子中取出一幅画，画卷缓缓打开。
黄轻看到画的一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这是当年在澄王府时南奕程为她作的画，原来他一直留着。
画纸已经泛黄泛皱，墨迹也不再鲜亮，看得出有人经常爱抚它。
南奕程道：“当年从江南回来，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失去了什么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后来，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人世间与我格格不入，无聊，没有一丝光彩，更甚者，我想过轻生。
准备自尽的前一天，我在柜子里发现了这幅画。只一眼，我就知道我丢了什么，我把我深爱的人丢了。
你长得和曾经的黄尚书嫡女一模一样，名字也相同，可我知道，你们不是一个人。你看，你站的端庄文雅，但眼里是掩饰不了的单纯俏皮，黄家长女可不会这样”，他笑呵呵地道。
“我查找过你的踪迹，可惜整个大乾没有任何蛛丝马迹，除了这幅画，这世上没有任何你存在过的痕迹。
后来我就想，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哪怕是副画，我也能靠着它守一辈子，那时我没想到，不是我守你一辈子，是你守我一辈子。”
南奕程缓缓地说：“承盛三年六月初二，当时我正在写奏折，忽然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与我见到画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当时我就猜到是你来了。”
“起初我以为你是鬼魂，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我自己否定了，我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慢慢的，我猜到可能是你抹掉了所有人关于你的记忆，也包括我。
阿轻，你每次来我都感觉得到，你不知道，我心里特别高兴，但我从来都不敢出声叫你。今夜感觉大限将至，我怕再不叫你一声，以后就没机会了。”
黄轻的泪水不住地流，她吸吸鼻子，有些哽咽，“对不起。”
害了你一生，对不起。
南奕程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摇头，“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如果没有你，我或许会和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不知道何为开心，何为快乐，何为朝思暮想。”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的一生比我长得太多，我不知道我们怎么开始的？但我想，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去招惹你。”
他很庆幸，庆幸她足够清醒，没有被他拖进爱怨痴缠的红尘里。
黄轻再也忍不住，俯身抱住他，泪水顺着他银白的发丝滑入脖颈。
南奕程拍拍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扬起微微笑意，“阿轻，我这一生过得很快乐，我很满足了。”
他的声音悠长沙哑，“这么些年，我总梦见我站在一个猎场里，有个身着扶光色衣裳的女子骑着马，一手拎着酒，一手提着剑，朝我飞奔而来。我又看见她了，多年来我一直都看不清她的脸，现在终于看清了”。
这仿佛是他初生时见到的画面，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印了一辈子。
他说话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小，“阿轻，每一次在梦里梦见你，我都对你叮嘱过一句话，这个执念太深，我猜是我以前没告诉过你，所以一直在暗悔。我想，或许从那时候起，我可能就有点喜欢你了。
阿轻啊，以后骑马，记得拉缰绳，别摔了。”
说完，他靠在黄轻的肩膀上，没了气息。
黄轻抱紧他，不停地抽泣。
南奕程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黄轻化回原形趴在他身边整整一夜，一如多年前在江南时的那个午后。
天亮后，仆人来伺候澄王梳洗，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没了气息。
众人一阵惊忙，为王爷料理后事。
那幅画黄轻带走了，放在自己卧房。每次整理房屋时她总会拿出来看看，然后再卷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好。
在此后的一百年里，黄轻每年都会在南奕程的忌日那天去祭拜他，风雨无阻。
百年过后她也没忘，换成了偶尔过来一次。
她最爱的人类在这里沉睡，不论时隔多久，她总要来看看，她一定要来看看。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心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