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花醉三千客》打杏子的猫

83、第 83 章

　　余斯岚手中把玩着玉牌，她仿佛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在她身后，少年亦步亦趋地跟着。

　　玉牌是江绪之留在鬼街的，上面是江绪之的分魂，他仿佛早就料到了自己的死期，于是将这一缕分魂留在了这里。

　　少年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余斯岚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在想什么？”

　　少年抬起头摇了摇，他不说话。
　　“识字吗？”

　　少年再次摇了摇头，余斯岚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少年也跟着停下，呆呆地盯着余斯岚，还是不说话。

　　余斯岚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无奈地说道：“我接下来还有事，你不能跟在我身边。”

　　她想了想再次问道：“知道桃风岛在何处吗？”

　　少年低声回答：“不知……”

　　余斯岚眨眨眼，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的随手而为，但既然是自己让他恢复了，自然也就有责任给他一段正常的起点。

　　她拉住少年的手，嘱咐道：“抓紧。”

　　下一刻，她便出现在江缇灵的面前，江缇灵正在屋内写信，看见余斯岚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连忙行了一礼：“圣女殿下。”

　　余斯岚淡淡应了一声，松开了少年的手：“他唤长赢，本是痴儿，因江绪之一缕分魂得以恢复，便交由你了。”
　　4一言不发。

　　将少年送到桃风岛，余斯岚拿着手中玉牌，再次回到了鬼街，街上依旧热闹，只是好像与她无关。

　　她漫步在街道上，偶尔会停下脚步抬头看一看天空，就这样走了多日，她站在了一棵树前彻底停下了。

　　她抬头看着这棵树，这是一棵槐树，长得很大，需要数十人环抱才围得起来，枝繁叶茂，碧叶葱绿。

　　余斯岚拿出玉牌，放在了树下，随着玉牌落地，一片莹莹光辉亮起，余斯岚轻笑，抬脚，走进了这片光辉之中。

　　随着她进入，大树消失不见，连着那遮天蔽日的绿也消失了，在余斯岚的身周，到处都漂浮着烛台。

　　一盏盏烛台，有的放在地上，有的漂浮在空中，点点烛光，汇聚成了星河，余斯岚便站在其中，淡淡地望着前方。

　　她抬手，试图摘下一盏漂浮在面前的烛台，可是她的手穿过了烛台，那并不是真实的，只是一个投影。

　　余斯岚叹了口气，有一种果然不出所料的意思，江绪之只是长赢诸多身份中的一个，能够留下一缕分魂已是手段了得，若真是能将长赢的离魂之术摸透了，他也就不会死了。

　　望着这漫天的虚幻烛台光影，余斯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了，长赢现在所占用的是叶知桓的身躯，可是否是他的主魂还待商榷，她不会让他有一丝逃离的可能。

　　溯因果，可她却卡在了这最后一步，环顾四周，余斯岚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从那片空间出来，她捡起树下的玉牌，转身离开。

　　也许一开始她的想法就是错的，长赢是属于零界的游魂，她不该在现世寻才对。

　　可是出入零界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零界容不下□□，要去她只能魂魄离体。

　　想明白之后，余斯岚转身便回了问道宗。

　　回去时，云峰上下安安静静的，余斯岚站在汤池边，最后还是褪去了衣衫，踏进了水中。

　　她身负天道反噬，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灵魂撕裂的痛楚，而魂魄离体，无疑是将这种痛苦放大。

　　泡在水中，她发丝散落漂浮在水中，举起手中玉牌，玉牌材质并算不上好，不透光，但雕工不错，将那瑕疵雕成了墨色的竹。

　　看了一阵，她随手将玉牌丢进了水里，随口叫了一声：“掌门师兄，有事与你说。”

　　不多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李栖源站在了池边，雾气缭绕中，他声音平缓温和：“斯岚，如何？”

　　余斯岚叹了口气：“不如何，杀他可真难。”
　　“那就算了，只是一个魔修。”李栖源语气淡淡。

　　余斯岚在水中抬起头，水声漾漾，她声音隔着雾气，听起来格外缥缈：“可是，谢观止不想他死。”

　　她笑了一声：“谢观止不想他死，我偏要他死！”

　　“师尊……”李栖源有几分错愕。

　　“我要去零界，溯因果，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余斯岚的声音很平静。

　　可是李栖源却不平静了，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声音：“斯岚！你知不知道你身上……”

　　“我知道。”余斯岚打断了他，“我自己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我说了，只是天道反噬而已，我受得住。”

　　李栖源一时间没接话，他的呼吸渐渐加重，他呆呆地看着汤池的方向，面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你受得住……”

　　“你受得住？！”他上前一步，呼吸急促，身体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你如何受得住？！因果噬身，你知不知道这会让你身死道消？！”

　　“不要和我说什么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从不把自己当回事，师尊带你回问道宗，教你苍生大爱，不是让你为了这些把你自己都搭进去！”

　　“我知你和师尊情谊，可他只想你活得好好的，在活好的前提下再去考虑那些东西！”

　　“余斯岚，他爱你！他爱你！他要得是你和整个问道宗都好好的！”

　　李栖源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再也绷不住，脸色难看至极，拳头捏得极紧，他失态至极：“余斯岚，你是圣女不假，可我呢？我也是他的弟子，我知道他的抱负，也明白他的理想，你哪怕信任我一点，相信我一些呢？”

　　“是！我是心悦于你，我也知你心中无我，我不在乎！我他妈只想我的师妹，我的师尊，我的宗门都好好的！”

　　向来知礼守节的李栖源，此刻已经语不择句了，近乎怒吼般朝余斯岚咆哮。

　　余斯岚没做声，她在想，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李栖源说脏话，从她认识他以来，他就像个守礼的书生，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和稳重的态度。

　　谢观止死的时候，他失态过，满天下寻了许久的谢观止，但也只此一回，那时，他是沉默的。

　　可这一次，他没有保持沉默，甚至骂了脏话，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师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你，所以当初问道宗大乱时，才选择你做这个掌门。”

　　“我不如你，我只有一把剑，师兄，自我爹死后，我就只有手中的剑了，选择用剑伤人还是用剑守护，是师尊给了我答案。”

　　“你知道的，我一向认定一件事，那就一定要做到，所以，师兄，哪怕是握着剑尖，我也不后悔。”

　　她从水中起身，披上了衣衫，缓缓走到了李栖源的面前，伸手抱住了他，湿漉漉的衣衫浸透了李栖源的长衫。

　　她轻轻地将头放在李栖源的肩膀上，柔声说道：“我不会有事的，我的背后还有整个问道宗呢。”

　　李栖源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他渐渐平缓了自己的气息：“你若出事，那苍山会从这世间消失，什么鬼街魔修，我要他们不入零界，魂消魄散！”

　　余斯岚轻笑：“好。”

　　她后退一步，仰身倒进了水中，水花四溅，她的声音响起：“那就烦请师兄替我护法。”

　　李栖源伸手，一杆笔落入手中，笔尖在空气之中勾勒，虚无的气息开始凝聚，一股精纯的灵气涌入，李栖源面无表情地挥动着毛笔。

　　随着他的动作，云峰上下此刻被近乎凝实的灵气笼罩，浓密的雾气开始弥散，那都是灵气开始凝结的信号。

　　原本如同琉璃碗一般倒扣在云峰之巅的结界如同一个肥皂泡，里面充满了雾气，问道宗内有钟声响起，回荡在整个山间。

　　李栖源停了笔，他收手，毛笔消失，他注视着汤池中那个身影，不一会儿，一个虚幻的身躯从水中渐渐走了出来。

　　余斯岚低头看了看自己，灵魂体的她还是穿着衣衫的，衣裙是她平日里常穿的那身，她念头微动，衣衫便换了个样式，水蓝色的长裙修饰出她优秀的线条。

　　她试着提起裙摆，露出了脚踝，脚踝上，那金色的铃铛依旧挂着，只是同她的灵魂体一般，有些虚幻。

　　李栖源看着她没说话，余斯岚却朝他笑了笑：“师兄，放心。”

　　李栖源转身没有看她，声音有些淡漠：“你若受伤，你若有半点损失，我会让这全天下的邪修魔教消失。祖师意志，不止有你。”

　　“知道了。”余斯岚应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原本就虚幻的身影一点点淡化，直至消失不见。

　　李栖源这才回头，汤池内，余斯岚的身躯还留在那里，他走到池边，就这样盘坐在了湿漉漉的台上，闭上眼睛打起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