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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痕五九 黄泉路上寻魂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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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很快便下葬了,葬在一片被清山绿水环绕的山野中。那里是被皇帝赏赐的,只是讽刺的是后来还是被围了低墙,还有人守着,以免城中百姓无事前去骚扰。新坟修得十分漂亮,碑上文字是晏丞相亲自书写再授人刻的。据说不但如此,就连封棺,也是晏丞相亲自动得手,这些都不假手与人,反倒显得他慈爱非常,也就更怜人嘘唏不已了。
葬礼之后,夙命率着彦国的使团起身回去,那两个官员黎青和萧员更是头皮都麻掉了。早拜晚拜,天拜地拜,就怕出事。所以那天当他们知道太子突然请知玉大师做法事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是连滚带爬地赶去皇宫,生怕这一对曾经的怨家又磨出事来,更怕大师吃亏,无法回去向皇上交待。可是没想到却还是出了事!幸好与他们没什么关系,所以才走得那么顺畅。而且皇帝对他们提出的事宜都应得十分爽快,两国看起来能行走得更加近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颇有收获,而知玉大师却不再像上次一样轻松自在,有些冷漠了。
黎青和萧员原本还有些担心夙命会在半路又改主意,但是没有,她一路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轿中,再不像上次一般要游山玩水,停停走走。
应该是也要急着赶回去参加中秋祭典吧,按这个脚力,是完全赶得上的。黎青很是欣慰地想。这一趟总算很是圆满,皇上交待的事都一一办妥了。以他对知玉大师的无限仰慕,虽然不知道皇上要他转交的那封密信是什么,但皇上再三警告不可告之知玉大师,便一定是为她着想了,这样想,黎青能稍减对知玉大师不告之歉意。
终于,他们出了宏国的地界。一踏上自家的国土,人的腰力都不由会松些,而又走了两天之后,知玉大师突然下命,要在原地休息几天。
黎青和萧员不由又在心中打起了小鼓,但是想想这一路上都是紧赶慢赶的,那么就休息吧。尤其当他们看到上次一起出使宏国的红发女子出现时,就更加明了。原来是知玉大师的使女来接应了。
住进最好的客栈,黎青和萧员很是知趣地离得远远的。
焰池和凤城见过夙命,然后将门一关。
“小姐,你怎么才来。”焰池有些轻怨,她们虽是先夙命出城的,但是却没想到等了这许久。
“走得那么急,生怕不被太子盯上么?”夙命淡道。
焰池看了凤城一眼。
自她们知道流光出了事,而接到小姐的命令后,这是第一次看到小姐。
流光是晏丞相派人送出城的,由她们接应,然后改道而行。流光的面色一直很好,和当时的锦媛贵妃一样。她们也很愤怒,只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事情的真实原委,因为她们看到夙命手上的那块琥珀。
“这是救她命的东西,保管好!”小姐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是流光的死,是偶然,还是必然?小姐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她们不知道,也只得等着小姐来了才能解这个惑。只是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问的时候。
“让店家准备热水,我要沐浴。今晚开始,三天以内。”夙命手抚额头说道。
焰池松了一口气,小姐怎会不担心。
焰池转身出去,凤城也要离开,但被夙命叫住。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夙命问道。
凤城微一掀眉:“听到什么风声了?”
夙命点头:“据说太子看过流光的葬礼后,便一病不起。”
“是么,”凤城笑了笑,“他会好的,我没想让他陪葬,那不是更麻烦了。”
夙命倒是也想笑了:“对,黄泉路上他若再挡了道,流光可就真白白死了。”
“你知道?”凤城问。
“不知道。”夙命的脸色又平复回之前的冷漠。
凤城心中轻轻叹了声,掩门出去。
情为何物,至死方休才能为它重生?
一会儿之后,热水已经备下,夙命一件件地褪去衣裳,然后踩进木桶里。
水温稍微有些烫,但却正好纾解了多天以来的绷紧。
身边点了香,香还是那种香,而身边却没有那个人。尽管明明知道身后没有那个人,夙命还是在木桶中磨开身转了一圈。
确实……没有!
夙命懒懒地将头倚在桶沿,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还记得她不敢怠慢一刻地守着自己灵魂出窍的身体。夙命抬起手,仿佛还能感觉到她那时握着自己手时的紧张。
你怕我死吗?却孰不知,我也怕……
沐浴完后,夙命将四十九支香交给凤城。
“不是还要什么介质么?”焰池在一旁问道。
“流光的生前物,最好莫过于这块琥珀。”夙命道,“情况之急,也由不得那些一一做齐了。”夙命问凤城拿了琥珀,自己亲肤而置。
“子时开始,不要让任何人惊扰我。”夙命最后叮嘱道。
三人齐坐在房中,等着子时之前的时间流过,却是如此漫长。
子时,凤城将第一支香点燃,回头看看面朝西向坐在床上的夙命,已如入定一般。
黄泉路,仍如上一回般阴风阵阵,惨雾迷迷。
夙命能感应到胸前琥珀跳跃的温度。那是寻着流光而去的。
黄泉路上没有路,脚下似实似虚,似高似低。
没有摇铃声,也没有寒链声。一切静得仿佛万物虚无,寂寞得会令人发疯。
夙命就在这愁云惨雾中穿行,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拂开了云雾走,还是云雾推了她走。想必魂魄是没有重量的,何况是她这种留了一魂一魄在上面的人。
没有阳光的地方,不知时辰,她只好一边走着,一边默记数字。一心两用,幸好她已经有了一次经验。
没有路的路,开始显现出路来。而路还是非路,只是两旁种了满满无边无际的花,花中间被分隔出一条羊肠小道来。
这种花,是引度之花。据说摘了它闻了它的人,会记起在世一生的点点滴滴,无一遗漏。只是在这个时候记起,不知幸或不幸。而若是上了断魂的奈何桥,桥下忘川水从桥东飞逝于桥西,你若看了这水,又将忘却在世所有记忆,无一遗漏。而这个时候忘记,亦不知幸或不幸。
可见万物是乃相生相克,是必然,有因果。
夙命小心翼翼地在花中掠过,不让自己沾染半点它的蚀骨香气。而阴风开始有些呼啸一般,雾却在渐渐散去,恍如阳光穿透了世间射到这里,她的眼前微微见亮。
还是那座桥,爬满了枯死的藤,藤上是枯死却不掉落的无名叶子,只剩花蕊被流水吃掉花瓣的无名花。
桥上幡旗招招,那永远不死也永远不老的孟婆正佝偻着身子,永远不变地煮着她的孟婆汤。
“夙命……”
一声怯怯的叫声,令夙命霍然转头,流光就坐在桥头下的断石上。
“你来了……”流光呼了口气,她站起身来,走到夙命跟前。她在说话,虽然开了口,但声音却不似从嘴口传出,反倒像在夙命的心中说话。
这声音,使人有多少眷恋?!夙命定定地看着流光。这里已经没有了雾气,能将她看个仔仔细细。
是的,与凤城她们汇合后,她还没有去看过流光。尽管知道她就躺在自己隔壁的房间里,夙命还是拒绝去看她。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流光的声音再度在夙命的心中响起。
听说死去的人要被穿透琵琶骨,被黑白无常带过奈何桥,可是为什么流光仍然在此岸?
“为什么……”夙命轻轻开口,可是突然之间她也不知道自己问得是哪个为什么。
“这里好冷,”流光抱着手臂,上来拉住夙命,“快带我回去吧。”
两个人明明一阴一阳,却可以牵在一起。夙命猛地握紧了流光的手,可是不是向着返回路,而是朝着奈何桥走去。
“夙命,你干什么?”流光惊呼,忙哀求道,“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不告诉你,我错了,夙命,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你不是要死么?”
夙命的话在流光的心中响起,却比这地方更刺骨。
流光呆呆地看着夙命将她直接拉到了孟婆面前:“给她一碗汤,让她过桥。”
孟婆似乎末闻,只是一迳地拿着一把破蒲扇扇着炉火,倒像有点儿人烟之气。
“我过不去的,我问过她了,”流光忙道,“她说我过不去。”
“为什么?”夙命问。
孟婆这时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枯哑:“只怕是阎王薄上无她名,何用小鬼来捉人?”
夙命愣住,胸前琥珀的温度已经越来越高,有种被烫烧的感觉了。
“不是阴间鬼,何必枉此生?”孟婆又道,她用蒲扇朝着她们的来时路指着,“回去吧,回去吧。”
“回去吧,我们!”流光也低声道。
夙命松开了手,然后转身下桥。
不像是来阴间走了一遭,因为连奈何桥都没有过。倒像是,只在他地接回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夙命突然想笑,而流光只是低着头,小步地跟在她的身后不看她,于是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