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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痕五八 祈福殿(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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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得到……”宏倾呵呵地道,你也没有得到……
不管真假,真完了!
“太子,”皇后站到两人中间,她并没有发觉两人的暗涌,只是一心想要将心中演算的事结束掉,“太子妃对我说,若是毒发身亡……只愿葬身山野……你,亲自送她上山吧。”
宏倾点头。
“我一定会严惩毒害太子妃的人,你……再陪陪她吧……”皇后说完,将锦囊重新放回流光身边,像是奠花一般,然后走了。
皇后走了,便只有太子宏倾和夙命。
宏倾慢慢走向夙命:“你和流光……”
“你辜负她了……”夙命轻慢地打断他的话,直道。
宏倾似被人敲了一记闷棍,逼得他半天开不了口。
“你原本还欠我一条命,”夙命缓缓道,“现在还清了。我要把她带走。”
“不准!”宏倾厉声道。
“怎么?”夙命微微一笑,“你杀了她,还要杀了我么?”
“我没有杀她,”宏倾大口地喘着气,“但是你不能将她带走。”
“生前你不能让她如愿,她死后,你也不愿依她?”夙命冷冷地道,“我会将她葬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繁花中。自由!快乐!”
“我也会!”宏倾立即道,又强调,“会是比繁花更灿烂的地方。”
“是哪里?”夙命轻笑,“你家的皇陵么?只怕她还没有这个资格,”夙命静了静又道,“她不会愿意还留在你宏国的土地上,她不会愿意的。”
于是宏倾颓然了。他突然想到,如果不是多年前的那惊鸿一瞥,他虽与流光会没有任何交集,但流光却一定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也许她会像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嫁人生子,举家和睦。宏倾第一次产生了悔意,而悔的太多,他有点理不清了。
“你身为太子,”夙命又道,“却实有副软弱心肠,只会害了你。忘了流光吧,她只是天边瞬间而过的一点星光。而你,应在他日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然后满腔热情地去爱你的子民。”
“你也会忘了她吗?”宏倾低声问道。
“她已经死了,而世人终将遗忘她,不曾有她。”夙命手中摇铃一响。
宏倾呆呆地立了半天,最后转过身去,以背对夙命道:“对,是我害死她了……你走吧……”
夙命未动。
“你不能把她带走。”宏倾微侧身道。
夙命仍未动,而外面进来侍卫报道:“太子殿下,彦国使节大人正在殿外等候知玉大师,不知……”
宏倾转过身来看着夙命,夙命终于还是抬了步,一步一摇铃,慢慢地走出大殿。
她没有回头,宏倾有些迷茫,好像又错了?
第二日,太子妃暴毙在皇宫中的消息一经传开,全城哗然。
凶手很快查出来,此案震惊朝野。扯出一连串的人,发配的发配,砍头的砍头,一时人心慌慌,大臣上下也几乎悄无声息的又重新归置了一回自己要站的位置。这种情形于晏丞相来说原本也不是没见过,但因为这次牵涉到他的女儿,所以更加心力憔悴。
皇后办事颇为雷厉风行,加之证据确凿,太子妃尸骨未寒,皇帝也严厉声明当速办,所以不到几天时间,就结束了。
然后,就是关于太子妃发丧的问题。
皇后很想遵从流光的意愿,而太子却不想离流光太远。正在这时,晏丞相求见。
“老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晏丞相快快免礼。”皇后心情十分好,但在他面前也只能按下心来。她差人扶起他,又命人搬了坐椅。
晏丞相坐下,却突然悲从中来。
皇后见状便叹道:“是我宏家对不起你,你为国事操劳,还……”
晏丞相躬身回道:“臣做的事都是该做的,流光能救太子一命,也是她的福份。”
“你还有何要求,尽管提来。”皇后只得问道。
“想来……”晏丞相低声道,“流光是与太子极无缘份,不然婚事不会如此多舛,既然如此,臣……想带流光回去。”
“带她回去?”皇后一愣。
晏丞相又跪倒在地:“流光已偿太子一生,剩下的就交给臣这个当爹的吧,请皇后成全。”
皇后沉默半晌,才道:“她说,她想葬在山野之中……”
“臣,知道了!”晏丞相叩头道。
“原本她已是我宏家的人,死也是宏家的鬼,可惜她真真是与我无缘。”皇后又叹,“好吧,我就破例答应你!”
皇后应允的事,自然能办得了,太子虽然十分不愿意,但看到晏丞相两鬓白发,身形微偻,也就只得放手,未了他对晏丞相道:“流光葬在哪儿,请一定要告诉我!”
晏丞相恭敬行礼,然后带着装着流光的的马车,回到晏府。
一路上,每一个人的面孔几乎都是惋惜与怜悯的。世间最可怜的事莫过于白发人先送黑发人,就算他是丞相也如是。更何况那死去的太子妃,曾令人多么的惊艳过。
那些在流光下轿时掉转了马车而没看到她面目的人,悔得跌足不已,谁会曾想到那是她在世人面前露的最后一面,而又是唯一的一面。而那些那天看到了流光容貌的人,便恃了谈资,不怕重复,与每一个人讲述那天的情形,到最后,流光的美,已传得不属于人间。
又不知何时有一传言。虽早有传说她是天女下凡,如此一看,倒真是了。她生了十八年,似乎就是在等那一刻,免了太子的祸事,使功得圆满又复天飞。而太子以后必定万福,他若做了皇帝,肯定造福苍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晏丞相将流光带回府里时,府外已经升了白帐,挂了白纸糊的灯,这一下,西院丧期未过,东院又凭添白事。
关上门,晏家杜绝了一切外面的好奇,也封紧了自家人的口舌。这一点,他向来做得比别人好!
他亲自将只如睡去的流光抱回他的房里,然后关了门,走进书房。
“人,我已经带回来了。”晏丞相对着书房道。
书房里,一女子正负手立在他挂在墙上的字画前,她转过身来,点了点头:“有劳丞相了!”
晏丞相看着这个女子,心中五味陈杂。
那日她是半夜闯进来的,当初她就闯过自己的书房,可谓轻车熟路。
晏丞相实在莫名又愤怒,这个知玉大师自以为救了流光便如此放肆,令人难以忍受。
但是他没想到她带来的消息,更令人难以忍受。
她说,流光死了。
她说的声音很轻,仿佛一碰就碎,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却慌张起来。
“她死了?怎么死的?怎么可能?”
晏丞相一连声地问,而知玉大师静默得一如房中没有她这个人。
然后,火折声轻响,桌上的灯被点着,灯罩一落,房间里慢慢昏然渐亮。
“你明天自然会知道。”夙命看着晏丞相忙忙披衣而起,便道,“你不必急着起来,现在去也不合适。”
晏丞相的动作顿住,而他身边的大夫人则也醒了,正瞪着眼看着夙命。
“不管她死在谁的手下,终归是死在皇宫里。”夙命又道,“我只希望日后你能做一件事。”
“什么事?”晏丞相屏息问道。
“皇宫若是找你商议她的丧事,你就把她带回来吧。”
夙命的语气寒如冰,在这已经炎热时节的深夜里,有种到了冰天雪地的感觉。而她的话则更加诡异。
“她已嫁作皇家,怎么可能再让我带回人来?”晏丞相皱眉道。
“你要是提了,皇后一定会依你。”夙命将一只药瓶放在桌上,“明日你若一见到她的尸体,便找一机会先将这丹药强行喂与她服下,不然她的身体很快就会溃烂。”
“你……”晏丞相惊疑地看着夙命。
“我若能救她,就算只如行尸走肉;救不了她,我就把她葬了,”夙命看着他,“你若还当她是你女儿,就请依我而言。”
晏丞相浑身一震。
“我等你消息!”夙命轻声说完,便伸手提起灯罩,吹熄了灯,然后隐匿于夜色之中。
晏丞相瞪着茫茫一片黑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如此不真实,仿佛只是个梦境,只是房中还残留着灯芯燃烧过的烟气,可是反倒越加加深了是梦境的可能。他缓缓倒在床上,任由大夫人在一旁叫着他,他也不再言语。
第二天天尚未亮,晏丞相还不待进宫,便有人从宫中来报。
梦境变成了现实,流光真的死了。
手捏着那瓶丹药,晏丞相进宫了。
几天下来,他终于要做一个抉择,而他也做出了这个抉择。
“我已经把流光带回来了,”晏丞相面容疲惫地道,“她的脸色尚十分好。”
夙命面无表情,仍然平静地道:“我不日将起程离开宏国,请晏丞相先下葬流光。”
“我知道。”晏丞相抹了把脸。他才在前不久刚刚掘起二夫人的棺材,现在又要放下一副空棺。
“我还有两名使女在宏国,流光就交给她们吧。”夙命又道。
“都依你,”晏丞相无力地坐在书桌前的靠椅里,“只是再也不要回来。”
夙命心中微微一动,然后走到晏丞相面前,认真地道:“多谢丞相!”
晏丞相挥了挥手:“我欠她们母女的,这一生都欠。”
“不欠了!”夙命摇头。
“欠的!”晏丞相闭目道,“我关住了她们十几年,捆得太死了,也该放行自由了。”
夙命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鞠了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