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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痕十三 素青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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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城外向南不出百里,是宏国有名的花城,偏生有个不相生的名字,为“素青城”。今次太子大婚,所用及的花卉都是头天夜里从这里开拔运往皇宫。所以,有喜同焉之下,素青城连着三日的赏花会正在大兴举办。
不过赏花并非布衣可以参加,它设在城内最大的花艺馆中,那些非富即贵之人捧着请柬前来赴会。来者皆是宝马香车,男男女女锦衣罗裙,好不喜气。而馆外,集市之上这几日也是格外热闹,恰似赶集似的,各种杂耍玩意僻个角落就可以拼得阵阵喝彩,铜钵盈满;除此以外,各种小生意都如雨后春笋,摆摊设点,吆喝叫卖。往来皆是携家带口,笑声呼声叫好声,真真有如过年一般。
将是日正时分,城外驰来两匹马,马上三人。
一匹端坐着位飘飘少年。头带镶玉冠,穿着杏色衣,背负一双剑,眉目俊俏。只是这少年其实并非男儿身,她就是焰池。只是为了掩起头发,就女扮男装,事实上她在外经常如此,举手投足间英姿飒爽,判若两人。
而另一匹马上坐的自然是夙命和流光。只是流光不会骑马,单单抱着夙命的腰这一路过来,就快颠死过去。
进了城后,几人翻身下马,很快被这里的气氛感染。
“小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焰池兴奋地问道,全然未觉已经有许多目光放在她们身上。
焰池这一身自不必话说,夙命私自在外也是简衣而行,轻挽乌发,一身白衣,顾盼间从容淡雅。
只有流光一味的站在夙命身后,像是个丫鬟一般。
与夙命焰池相比,她的脸色苍白,又有些拘谨和微微的不安,只是默默地低着头跟着她俩。
她或者,只是在发愣罢了。
夙命看了看这摩肩接踵的架式,又瞧了瞧身后的流光,便道:“还是先找间店住下,牵着马,上哪也不方便。”
一会后,她们便住进客栈。
客栈并不临街,但也有小摊贩摆到了门口。
选了三间上等房,焰池放下东西就有些迫不及待。
夙命见流光脸色不好,便让她先休息一下,流光无力地应从,直接倒在床上。
关好门下楼,焰池笑着问:“小姐,你不怕她跑了么?”
“跑?”夙命稍一偏头,“我又没有关着她,她跑什么。”
“我看她有一肚子的问题,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咱们,总有一天会爆炸的。”焰池又笑,小姐到现在也总什么都不说,若是换了她,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她早翻了。
夙命纤手点上焰池的脑子:“她可不简单。”
焰池摆正歪了的头冠,流光不简单?
也许吧,她那种的处境若是换了别人,也许早死了。
晏家大夫人一伙没有将她杀了以绝后患,这本身就很可疑。她身上还有很多谜,如果她一直像现在这样如紧闭的蚌壳,估计最后被好奇杀死的会是自己。
出了客栈,绕出小巷,正瞧着一面酒旗迎风舞动。于是两人决定先填了肚子再说。
两人一踏上酒楼,便引来吃客的观注,有那么瞬间的安静后又喧哗起来。
焰池皱眉,刚想拉着夙命转身,店小二忙迎了上来。
“两位里请……”
夙命扫了眼,这里已是人满为患。
“还有雅室,不多不少正好一间。”店小二笑嘻嘻地道。
“你倒识趣。”焰池从袖中拈了点碎银给他,“有什么拿手的好菜快点上。”
店小二两眼发光地连声道好,然后弓身在前面带路。
焰池把雅间的卷帘放下,夙命倚在窗边瞧着。
这窗正临大街,下面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宏国虽然不如彦国昌盛,百姓倒也安乐自在。”焰池吃着刚送过来的开胃点心,一边道。
“你错了,”夙命摇头,“百姓其实是最容易对付的人。你只要让他们有房可居,有食可吃,他们自是不管你上面谁是皇帝。”
“彦国这些年无战无恙,当今的皇帝还是不错的。”焰池端着小吃过来。
夙命拈起一颗果子,瞧了瞧又放回去:“我是有点厌倦了。”
焰池停手,偷眼看了看自家小姐。
总算,她透了点风声了。
“不管如何,反正只有你才是我们小姐。”焰池低下头,淡淡地道。
夙命回眸看她,忍不住笑了:“焰池,你不适合说这样的话。”
“小姐……”焰池嗔道,突而瞪大了眼,指着窗棱。“鸽子……”
夙命回身,果然,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扑哧哧飞在窗棱上打着翅膀。
鸽子脚上绑着细小的帛卷。
夙命无语地走开。
焰池笑哈哈地伸手把鸽子抓在手里:“我还以为凤城这回找不到咱们呢。”
夙命在自己身上仔细找了找,终于在头上那支碧色竹节簪中剔出一些粉末。
“她说什么了?”夙命没好气地道。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焰池一字一字念完后猛的打了个寒颤,然后捶着桌子大笑起来。
“她倒是会借别人的词了,不费头脑,不算什么。”夙命哼着。鸽子已经飞到了她的跟前,喙轻轻地点着桌面。
“行啦,辛苦了。”夙命轻轻地抚着鸽子的背,又拾起个果面,掰细了喂它。
“咱们出来很久了?我还当刚开始呢。”夙命懒懒地问道。
“也不算很久,”焰池忍着笑,“只是她一个人在云吊磐,肯定很凄凉……”
“那你就回去陪她吧。”夙命轻飘飘地道。
“小姐……”焰池立刻苦了张脸。
“‘琅墨’迟早会被发现——晏家不至于没有这个眼力。不知道太子会怎么做,但我怕他会有什么动作。你赶去和凤城一起去彦京,最后,咱们就都到那见好了。”
“那那个流光……”焰池迟疑了。
“我带她四处看看,不会停留很久。今天来素青城也就是为了让她开开眼界。她是从没出过家门的人,若是直接又去了云吊磐,会闷死的。”
“呃,小姐,其实我一直想问,流光小姐去云吊磐干什么?难道你真要收她在身边?”焰池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了。
“你还没有看出来,”夙命顿了顿,“她是被下了药,才会失了曾经的颜面的。”
“啊?”焰池愣住,她还真就没想到这点。
“说到毒药,除了凤城,还有谁更了解呢。”夙命把鸽子托在手心上,“你不想看看那个眸转流光的璀璨佳人?”
“想啊。”焰池瞪大了眼睛,马上兴奋起来。
“那就去帮凤城一把,早点把这事弄完,好仔细给流光解毒。”
“可如果是小姐一人的,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如今带着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可得小心十倍。”焰池说完又叹了口气。
“她又没有你惹事的能力,放心得很。”
两人说着的时候,菜便上了。
等吃完了饭,叫了两个菜,让小二端着,她俩回到客栈。
焰池拍拍流光的房门,却没有动静。
“别是睡死了。”夙命说着,推开门进去。
焰池端了饭菜,打发走了小二也跟了进来。
但夙命很快就转身,并露出个奇怪的表情。
焰池放下菜大步过去,而床上并没有人在。
流光不在房里。
焰池转身出去,问了几个店里的伙计,都说没有注意。她又把客栈找了一遍,也没有看到流光的人影。
“这可好了,她跑了。”焰池拍掌嚷着,像是为流光的勇气鼓掌。
“我也觉得好极了,咱们去找她吧。”夙命也笑了。
焰池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原以为小姐会生气呢。
而流光呢,确实跑出去了。确切地说,街上的热闹让她无心安睡,翻了几次身后,她还是爬了起来。
这可是她第一次踏出家门远行。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但是没想到第一个落脚处就是如此有生机的地方。
脑袋里尽管还是突突地疼,但是全身的血都像在涌动着,很想出去看看……
可是夙命她们不在,万一她们回来没看到自己怎么办?
其实自己也不想走得很远,就在附近瞧瞧,然后很快就回来——毕竟自己现下是身无分文,也只能是瞧瞧罢,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反复在心里挣扎着,流光终于咬了咬牙,出了门。
流光走得很慢,她仔细地辨认着客栈周围的环境,以免自己等下找不到回来的路。
她一出巷子,便看到酒旗。有点饿,可是却没办法买吃的,她又咬咬牙,朝着反的方向走去。
大街上人流穿梭,像是走进一个陌生的世界。
流光心中一片空白,木然地站在路上,望着迎面而来的人潮。
“让开让开……”一个男子推着一辆载着几袋货物的小车匆匆过来,直近到了身边,流光才狼狈地躲开,但还是被那人剜了一眼。
突然仿佛大家都在看着自己。
流光猛地双手捧面,尔后黯然放下手,走到人群最边缘。
在这里,她不是曾经风光一时的丞相二小姐和未来太子妃,也不是在量不出十步的小院中整日扫着落叶打着井水升着炊烟的看院丫头。
在这里,她什么都不是……
就算在夙命她们面前,自己尚有过一个名份,但在这里,谁人也不识她。
这种感觉,突然变得很妙。
全身,像是卸下了担子一般。
娘亲在遥远的地方,自己爱莫能助。
没有光鲜的外表,就是裹着个臭皮囊求食维生的躯壳。
走在这满满是人的地方,偏生像是世界遗忘了她,亦像是她抛弃了世界。
流光居然笑了。
她觉得自己很久没笑。
于是流光就这么笑着,兴致十足地随着人潮前进着。
街边香气阵阵,包子铺清汤铺,还有那些自己说不上名称的小吃都冒着腾腾的热气……
串着的枣色果子发着蜜色的光;糖人儿时而做成天上的神仙,时而做成惹人喜欢的动物……
地上铺着的布上摊放着各色发簪、手镯、胭脂……
竹竿林立地挑着长衣短褂,棉的麻的也有些丝绸的……
街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俊俏的,丑陋的,平庸的……
流光走得有点累了,她其实是很饿了。
可是她不想回头,脚步不由自主在向前,身后的一切,被抛开。
末了,她从怀里掏出那块太子送的琥珀,一面瞧着街边的店铺,一边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