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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节 诅咒森林 ...

  •   天历812年10月16日,清晨。
      云阿峡谷中的硝烟尚未散尽,就在阿吉和他的同伴们在谷口遇到坦依的时候,远在数千公里外的加沙市,一辆马车悄然驶出北门,驶向月牙平原广袤的原野。
      城楼上,年轻的朱雀军统领夜叉凯静静地伫立于略带一丝寒意的晨风中,遥望马车消失在茫茫草原的尽头。
      “天王殿下有没有说过他今天会去哪里?”
      “禀告统领,据看守城门的士兵回报,刚才马车出城时做例行检查的时候,天王殿下的车夫伊兹曾提及他们今天会去长青海!”
      “长青海么?据说那儿的风景挺迷人的,天王殿下还真是会挑地方呢!”夜叉凯淡淡一笑,“一切照老规矩,天王殿下去了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要第一时间向我禀报!”
      “是,统领大人!”回话的军官挺胸立正,“啪”地敬了一个军礼,领命而去。
      夜叉凯抬头看了看天空,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透过漫天的红霞温柔地洒向大地。“天气不错喔,看来今天是一个适合旅游的好天气呢!”他喃喃自语,“已经是第四十七处了。刑天啊刑天,你此来北疆,究竟目的何在?难道,此番北疆之行,在你的心目中,根本就只是一次忙里偷闲的郊游度假?”

      长青海,距加沙市北约有一百多公里,是月牙平原上一处风光秀丽的高原湖泊,住在高原上的人们都习惯把高原上的湖泊称之为“海”,而长青海则因为湖底有温泉泉眼,湖水终年不会结冰,湖畔绿草茵茵,草木茂盛,一年四季都是一片郁郁葱葱,故而得名。
      此刻虽然已是十月,但湖畔的绿草从中,依旧盛开着各种不知名的小花,五颜六色。这些花儿随风轻舞,映着蓝天碧水,景色旖旎如画,煞是怡人。
      但刑天的表情看来却并不开心。
      和刑天同样不开心的,还有那些此刻正潜伏于湖边各处、奉夜叉王父子之命、前来保护加监视天王殿下的夜叉王卫戌部队的特种士兵们--天王殿下已经在湖畔的草丛中徒步转悠了整整一个上午。
      “天啊!他到底想干什么啊?”一个伏在草丛中的士兵轻声地嘀咕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四十七次了吧!每次出来,他不是望着草地发呆,就是围着树林转圈,而且一呆就是老半天。队长,下次能不能给我换个任务,再这样下去,我想早晚有一天,我会给他折磨疯掉的!”
      “给我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伏在那个士兵旁边的一个长官模样的人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士兵一眼,看得出来,对于眼下这份单调乏味的差事,他的心中也是满腹牢骚。
      好在刑天殿下似乎终于厌倦了这种单调乏味的转悠,正午时分,他终于再次登上了伊兹的马车。

      “还是没有找到吗?”看着一脸失望的刑天,伊兹轻声道。
      刑天缓缓摇头。
      “已经是第四十七处了,我们--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当然!”刑天的口中,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少年黝黑的眸子里浮起一股迷蒙的雾气,也许是不愿让伊兹看见,他侧转身,将头扭向车窗的方向,挽起窗帘,似乎正专注地凝视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但伊兹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
      “其实你这样又是何苦?”
      刑天的眼睛直视着车窗外的天空,一抹痛苦的神色从他清亮的眸子中闪过,却又隐隐透出无限的希翼和期望:“也许,只是为了--一个梦?!”
      一抹苦笑浮上伊兹的嘴角,他深深地知道,此时坐在马车中的,已非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王殿下,只是一个孤寂落寞、渴求被人在意、为达成一个小小的心愿而不断努力的平凡少年!
      不忍心再看马车中的少年瘦削单薄的身影,伊兹长叹一口气,回过头去,奋力扬鞭催马,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南疾驰,只留下一路滚滚烟尘。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马车驶入了北平集。
      北平集是月牙河南部平原上星罗密布的众多小城镇中的一个,因为距加沙市这座北疆重镇较近,加之地处交通要道,人口往来频繁,所以远比平原上的其他小集市来得繁华,规模也要大上很多,已算得上是一个小型城市。
      加沙之战后,失去统率的魔族军兵败如山倒,而反攻的夜叉军则气势如虹,在副统领伊科的率领下,朱雀军很轻易地击溃了盘桓在这座小城镇的残余的小股魔族驻军,使她重新回到了夜叉族的手中,而在魔族军进占这座城镇时收拾家当、四散逃难的居民们,此时也已陆续返回了他们的家园。
      只是,在经历了战争的灾难后,这座曾经繁华的城镇,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片苍桑与悲凉的景象。刑天现在只能从长街两侧那些还在冒着清烟的残垣断壁间,想象她昔日的繁华骄容,而街道上那些已经干涸的暗红色和街道两旁那些衣衫褴褛的乞讨者,似乎正无声地告诉人们:什么是战争,它给他们带来了怎样的苦难,留下了怎样的创伤……
      只要是创伤,就总有一天会在时间的面前渐渐平复的。刑天惊奇的发现,尽管战争刚刚结束还不到半月的时间,但废墟间已经矗立起一些新修的房屋--在这片土地上,那些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们,现在已经开始着手重建他们的家园。
      北平集也是从加沙市前往长青海的必经之路,其实早晨来的时候,马车就曾经穿过这座小城镇。只是当时天刚放亮,街道两侧也看不到什么行人,整个集市空寂得像是一座死城。午后的北平集逐渐热闹起来,这和她经历战火洗劫后的苍桑容颜呈现出极大的反差,使她在悲凉中呈现出蓬勃的生机。带着一丝敬意,刑天注视着长街上那些来来往往、辛勤忙碌着的人们,心中暗自感叹:“人类的生存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韧啊!”

      在街道旁一个显然是新近才修好的小饭馆门口,伊兹停下了马车,钻入了小店,几分钟后他出来时,手中已多了几个炊饼--刑天到现在都还没有吃午饭呢!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在这样一个地方,自己这样拿着吃的东西走出来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还没走出店门两步,他就被一大群面黄肌瘦的小孩子包围住了,这些孩子大的有十来岁,小的只有四、五岁,他们一个个向他伸出黑乎乎的脏手,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炊饼,眼神中流露出饥饿的渴望:“大爷,行行好吧,我们已经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去!去!去!”伊兹挥手作势欲驱散这些讨厌的小乞丐,无奈这些孩子大概是饿得久了,对于自己的驱赶竟似已完全麻木,无论他怎么吓唬,都不肯散开,几个个子高一点的大孩子甚至作势欲抢夺他手中的炊饼。
      伊兹双手将炊饼高高举过头顶,狼狈地避让着这些想要抢夺炊饼的黑乎乎的小手,他偷眼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刑天,后者正坐在马车的车辕上,一边悠闲地享受午后的阳光,一边微笑着欣赏自己这边正在上映的“好戏”。
      “都分给他们吧!”刑天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朝伊兹喊道。
      伊兹如遇大赦。
      当手中的炊饼被哄抢一空后,围在伊兹周围的孩子们也一哄而散。那些没有抢到饼的孩子大呼小叫地追逐着那些拿到了饼的孩子,而抢到饼的孩子则一边逃跑,一边忙不叠的将炊饼塞进口中。有追逐中不小心摔倒的,有为抢饼而打架的,嘻笑怒骂声中夹杂着呼喝声,长街上一片混乱。
      两手空空的伊兹慢慢走到刑天的面前,耸耸肩,摊开双手,一脸的无可奈何。
      “没关系,我们可以再买几个嘛!那些孩子怪可怜的,看他们那样子,一定已经很久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了!”看着那些孩子们追逐的身影渐渐的远去,刑天轻轻摇头叹息。一脸老成持重、悲天悯人的模样,混然忘了自己的年龄其实并不比那些乞讨的孩子们大上多少。
      “你可怜他们?”伊兹睁大了眼睛,“有那闲工夫,我看你还是先可怜可怜你自己的肚子吧!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刚刚那几个饼,是店里今天卖剩下的最后几个,现在可倒好……”
      “最后几个又怎么样?这家店里没有了,我们不能上别家去买吗?”
      “我的少爷,这一路行来,你还看见附近哪儿有卖吃的了吗?”
      刑天闭上了嘴,战争刚刚结束,月牙平原上的这些曾被魔族军占据过的小城镇,大多都已被洗劫一空,粮食物资奇缺。从早晨到现在,他们一路行来,确是几乎没有看到什么卖吃的的地方。
      看到刑天一脸愕然的样子,伊兹得意地笑了。他将双手高高举起,在刑天面前晃了两晃,猛然一分,仿佛变魔术一般,一个炊饼神奇地出现在他的手中。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留一个的!”刑天微笑着接过伊兹递过来的炊饼,随手将它分成均匀的两半,将其中的半块扔回给伊兹,“吃吧,你也没吃午饭呢!”
      伊兹毫不客气地接过半块炊饼放进嘴里,三口两口就吞下了肚子。没有谦让,没有道谢,所有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仿佛事情本该如此。在伊兹和刑天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特别的默契。伊兹追随刑天已近十年,可以说他是看着刑天长大的,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刑天的性格脾气,在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天王殿下,在他的眼中,不过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有时候还不太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孩子。

      刑天将剩下的半块炊饼送到唇边,刚想要一口咬下,眼角的余光却隐隐瞟到: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正站在距自己不太远的地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仅余的半块炊饼,咽喉不停的上下蠕动,似乎正努力的吞咽着口水,强忍住腹中的饥饿,但却没有上前来索要。
      刑天记起来了,刚才一群孩子围住伊兹分饼的时候,那个男孩就像现在这样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却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上前去争抢。
      他将已经递到口边的半块饼又放了下来,向那个男孩招了招手。
      看到刑天向自己招手,男孩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
      刑天将手中的饼在男孩的面前晃了晃:“你,很想要吗?”
      男孩的神色颇为窘迫,他红着脸点点头,然后就迅速地埋下头去,不敢再多看刑天一眼。
      刑天很仔细地打量面前这个男孩,和别的孩子不同,他虽然面黄肌瘦,衣服上也打着许多补丁,但全身上下显得非常的干净整洁。看他脸上的表情,明明是饿极了,却又偏偏羞于启齿乞要。这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气--不论身处怎样的逆境,都不肯放弃自己心中所固守的那份强烈的骄傲和自尊--刑天的心中不自禁地对这个男孩升起一丝好感,在这个男孩的身上,他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叫什么名字?”
      “阿骜。”男孩低着头轻声道。
      “阿骜……”刑天轻声地重复着,很特别的名字,恰如这个男孩的性格。
      “阿骜,你的父母呢?”
      “都死了,死在魔族的手上……”阿骜猛然抬起头,双拳紧握,神色黯然,在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刑天看到了仇恨的火焰。
      刑天心头一凛:干净整洁的衣着,骄傲倔强的性格,这样一个男孩子,想必他曾经有过一个不错的家庭吧?如果不是这场可怕的战争夺走了他的父母,那么他现在……刑天悠悠地想着,不知不觉间,他的心中充满了对阿骜的同情。
      他将手中仅余的半块饼递到阿骜的面前:“给你!”
      “真的给我吗?”阿骜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刑天,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欣喜。他伸出双手想要接过刑天递给他的饼,但在他的手指尖即将接触到饼的一刹那,他却又迟疑起来,手悬停在了半空中--看来他对是否接受刑天的好意,心中还颇有些犹豫。
      刑天笑了,他能够理解阿骜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他掰开阿骜的手指,将炊饼塞进他的手中:“这是我借给你的,等你有了钱,再买来还给我!”
      阿骜也笑了,他不再踌躇,双手接过饼,向刑天深深一辑:“谢谢你,等我将来挣到钱,我一定买来还你!”
      得到半块饼后的阿骜并没有像刑天想像的那样,忙不迭地将饼塞进口中,而是像捧着一件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里,低着头仔仔细细的瞅了好一阵,又把饼凑到鼻子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享受着饼所散发出的诱人的香味。然后,他猛然转过身,向长街的对面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使劲挥动着手中的半块炊饼,口中兴奋地高喊着:“爷爷、妹妹,我们有东西吃了!”
      刑天这才注意到长街对面的一隅,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老人正席地而坐,一个七、八岁的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依偎在他的怀中,想必他们就是阿骜的爷爷和妹妹了。
      阿骜之所以放下骄傲和自尊,接受自己的馈赠,为的原来并不是他自己!--刑天的心中,不由对这个男孩子更多了一份敬重。
      就在阿骜手持半块炊饼、满心欢喜地飞奔向他的亲人时,长街的北端,陡然泛起滚滚烟尘,一骑快马正沿街疾驰而来,策马之人似乎是一名夜叉族的军官。此时刚过正午,街上还有不少行人,但骑马之人分明丝毫没有顾及路人的安全,不但没有减速,反而还加紧扬鞭催马。街上的人纷纷向两旁避让,慌乱的有人因避让不及而跌倒的,有撞翻了路边的摊子的,一时间哭喊声、怒骂声响作一片,长街之上乱作一团。
      满心欢喜的阿骜一心只想着快些把手中的半块炊饼送到爷爷和妹妹的手中,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长街上突然发生的变故。那马速度奇快,有若离弦之箭般,眨眼已至近前,而此刻,阿骜正好跑到街心……
      骏马高高扬起的四蹄眼见就要踏上男孩羸弱的身体,被吓呆了的阿骜愣愣地立在街心,已经全然忘了要闪避……
      长街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不忍见这男孩丧生于马蹄之下,有人干脆已经闭上了眼睛……
      眼见一幕惨剧即将在长街上上演——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街边的人群中,一个高挺纤瘦的身影越众而出,有若掠过森林的清风,直拂向阿骜所在。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那身影已将男孩紧紧地搂入怀中,由于距离太远,速度极快,伴着巨大的冲击力,阿骜瘦小的身躯被他扑倒在地,并随着他一起滑向街边,直滑出数米远才堪堪停下,却也因此而险险避过了扑面而来的马蹄。
      看到男孩死里逃生,街上围观的众人情不自禁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狂奔中的马儿却因此受惊,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竟然将马背上的军官生生给掀了下来。失却了骑手的马儿成了脱缰野马,受惊之后更是狂性大发,竟在长街上横冲直撞起来。人群四散闪避,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此伏彼起,长街上更加混乱。
      惊魂未定的阿骜紧张地睁开了眼睛,在距离自己鼻尖不过一寸的地方,他又见到了那张熟悉的清秀的面容、见到了那略带一丝忧郁的优雅的目光——刑天正微笑着看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我——还活着?是你——救了我?”阿骜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很痛,不是在做梦,自己确是还活着。
      “既然没事,那还不快点起来,有肉垫子压着是不是很舒服啊?!”刑天板着脸道。
      阿骜这才注意到刑天竟然还被自己压在身 * 下,他不禁满脸通红,手忙脚乱的从刑天身上爬起。
      “拉我起来!”刑天笑着将左手递给阿骜,阿骜慌忙伸出手来,想要拉起刑天。
      刑天不禁啼笑皆非——此时此刻,阿骜伸向自己的手中,竟然还死死地拽着那半个已经变得脏兮兮的炊饼。
      “好多血啊!你受伤了?”刑天在阿骜的帮助下挣扎着刚刚从地上坐起,耳畔就传来了阿骜的尖叫声。
      就在阿骜即将被他扑倒在地的那一刹那间,抱住他的刑天猛然侧身,用自己的身 * 体护住了阿骜,而他自己的右臂和右后背却因和凹凸不平的路面亲 * 密接触,在巨大的冲击力和摩擦力的共同作用下,此刻已是血肉模糊,殷红一片,长街之上也因此留下一路耀眼的血痕。
      “很痛吧?”阿骜的眼神中满是关切。
      “还好!”刑天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肩,忍不住呲呲嘴,流这么多血,说不痛那是假的。

      猝不及防之下被惊马给掀下来的那名夜叉族军官给跌了个灰头土脸,众人的欢呼声在他的耳中无异于极大的嘲弄,满腔愤怒无处发泄的他翻身爬起,眼见那害得他人仰马翻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想也没想,手中的马鞭扬手就照着男孩的头顶挥了过去。
      此时阿骜正躬身蹲在刑天的右侧,关切地查看他的伤势,全然没有察觉到这背后突然袭来的一鞭(就算他注意到只怕也很难躲得开),而刑天一是因为视线恰好被阿骜的身体所遮挡,没有看到军官向他们走近,二是没料想到这名军官会突然出手打人,待到他感觉到马鞭带起的风声之时,长鞭距阿骜的头顶已不过两尺。
      情急之下,来不及站起的刑天左手一带一拨,将阿骜拉入自己的怀中,然后迅速地弯下腰,将上半身伏在阿骜的身上,用自己的后背,为阿骜生生挡下这一鞭!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阿骜一头栽倒在刑天的大腿上,耳畔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的,然后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刑天的身躯微微一颤。
      恼羞成怒的军官这一鞭出手既狠且重,随着马鞭落下,刑天洁白的长衫从右下至左上处长裂开一条一尺来宽的口子,透过这条豁口,寒风中,少年后背雪白的肌肤上,腥红色的鞭痕清晰可见。
      那名军官显然没想到这名少年竟敢为男孩挡下了自己的鞭子,一时间心中不禁火气更甚,一鞭之后,接着又是一鞭挥下。
      鞭子在半空中停下,伊兹面带着憨厚的笑容,静静地站在军官的面前,右手牢牢地抓着他手中马鞭的鞭梢,而左手竟然还牵着那匹刚才还四方乱窜的惊马。
      他竟然以单手接下了军官扬手抽来的一鞭!

      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军官,伊兹憨憨地笑了笑,手轻轻一抖。
      那军官只觉得一股大力沿着马鞭向自己手中袭来,虎口一阵剧痛,再也拿捏不住,忙不迭地丢掉鞭子,用左手托住右手的手腕,低头细看时,右手虎口已然见血。
      “你们,你们竟敢——”受伤的军官喉咙里发出野兽的咆哮,不过那个“敢”字还未出口,后面的话就被他一古脑儿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因为他看见刑天的眼睛!
      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恐怖的眼神——那充满了杀气的眼神冷冰冰地注视着自己,就像是一头饿狼在用它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一具尸体!
      军官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上正散发着一种巨大的压迫感,那慑人的气势直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激伶伶打了个寒颤,咽喉上下蠕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舌头却仿佛已经僵硬打结,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刑天斜眼冷冷地上下打量那名夜叉族的军官,他的肩章上绣着三根红杠,说明他军衔不低,至少是个中层军士。那匹马也是上等的好马,马鞍上系着一根醒目的红色绶带。看到那根鲜红的绶带,刑天心中不禁微微一动,他知道,这正是夜叉军中报送八百里加急战报的紧急传信徽记。
      一名中层军士,带着八百里加急的紧急军报,难道北部边境有事?
      难怪他要不顾一切的策马狂奔,想到这里,刑天看那名军官的眼神略为缓和了一些。
      他转过头去,朝伊兹撇撇嘴:“现在才来,你的动作还真够快的……”
      “没办法啊,我得先让它安静下来啊!”伊兹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缰绳,那匹刚刚还狂性大发的烈马,此刻在他的手中安静得像富贵人家未出阁的千金小姐。
      “好马!”刑天站起身来,接过伊兹手中的缰绳,爱怜抚摸它长长的鬃毛,“可惜没遇上好主人!”
      他长叹一口气,将缰绳抛给那名军官:“你不是有急事么?还不快滚!”
      被刑天看得魂飞魄散的军官如梦初醒,抓起马缰,想要翻身上马,却因为双腿打颤,几乎踩不住马蹬,一连好几次都滑了下来。
      待到他好不容易爬上马背,刚想催马,却听到刑天冰冷的声音再次从背后响起:“等一等!”
      马背上的军官僵硬地转过头来,这冰冷的声音,令他血管中的血液都已几乎凝固。
      刑天从伊兹的手中取过那根还带着自己血迹的马鞭,劈手扔给那名军官:“还给你,接着!”
      接过刑天丢给他的马鞭后,仿佛生怕再次被叫住,那名军官迅速地扬鞭催马,飞也似地绝尘而去,眨眼间一人一马便已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看着那名军官的背影渐渐消失,伊兹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少爷……”
      “我知道。”刑天淡然一笑,摆手打断了伊兹,“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别那么小气,他不过只是一个中层军官而已,而且还身负紧急军情。我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家里作客,总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而跟主人过不去吧!”
      “可是他还……”
      “放心吧,如果边境上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相信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在阿骜和他妹妹一左一右的搀扶下,他们的爷爷——那位须发皆白、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老人颤颠颠地来到刑天的面前,一句没说就躬身拜下。
      刑天连忙一把拉住老人:“老人家莫要客气,这样大的礼晚辈可受不起,要折寿的!”
      “怎么受不起,小兄弟救了老头子唯一的小孙子性命,老头子就算是粉身碎骨、做牛做马,也难报小兄弟的大恩。阿骜,还不给救命恩人叩头!小兄弟,不许推辞,受了他的礼。”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命令的口气。
      阿骜倒是听话,双腿跪下,“咚咚咚”一连就是三个响头。刑天想伸手去拉他,双手却被老人死死地拽住,只好苦笑着受了阿骜的大礼。
      “小兄弟莫要见怪,老头子的儿子和儿媳妇都死在魔族的手中,房子给烧了,家也没有了,现在过了今天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报答小兄弟的,只好让阿骜给小兄弟叩几个头了。哎,我已经八十多岁了,也活够了,只是苦了这两个孩子……”
      老人絮絮叨叨地念叨着,那真挚的话语、认真的表情令刑天的心中涌起无限酸楚。
      “爷爷莫要这样说,晚辈不过是举手之劳,也不敢求什么回报……”
      “对了,看我老糊涂了,说了半天,还没问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听小兄弟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吧?”
      “不瞒爷爷,我叫刑风,是天族人。”刑天有意隐去了自己的真名。
      “天族吗?小兄弟的家乡隔这儿不近呢,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去过天空城,那可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大、最漂亮的城市……”
      “爷爷去过天空城?”
      “哈哈,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是个呤游诗人,曾经游历全国各地,作为天空国首都的天空城自然是不能不去!”
      原来爷爷年轻时是个呤游诗人,难怪会培养出阿骜这样的孙子……刑天悠悠地想着,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爷爷既然曾经游历过天空国各地,想必见多识广,不知道有没有见过‘金堇花’?”
      “金堇花,你们要找金堇花?”老人神色微变。
      “莫非老先生知道哪儿有金堇花?”伊兹忍不住插嘴道。
      老人的面容严肃起来,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大约五十多年前,那时老夫还只有二十多岁,作为呤游诗人的我四处游历,搜集各个民族的诗歌,了解他们的风俗民情,以捕捉创作的灵感。有位朋友告诉我北疆的风景很美很特别,所以有一天我来到了月牙平原。你们知道,千百年来,月牙河两岸一直都是阿修罗族人的领地。那时候,整个月牙平原上到处都长着一种洁白的小花,大片大片的,雪白的小小蓓蕾在草原的风中微微颤抖着,煞是惹人怜爱,却没有一朵开放,阿修罗族的人都管它叫‘金堇花’,嗯,镇子北边不远的长青海周围就有不少。我开始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管它叫‘金堇花’,直到那天傍晚来临,在太阳落山的一刹那间,所有的金堇花都绽放开来,洁白的花瓣在阳光的映照下瞬间变成耀眼的金色,心形的花瓣泛着眩目的金色流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那是我这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说这番话的时候,老人幸福地昂头望着蔚蓝的天空,仿佛全身心都已沉浸在那遥远而美丽的回忆中。
      阿骜的小妹妹听得入神,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着爷爷的衣角。
      “可是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怎么从来都没见过爷爷你所说的那种花啊?”阿骜不解地睁大了眼睛。
      “十年前那场可怕的战乱发生后,夜叉王奉现任天帝之命,率夜叉族全族迁来这里居住。老头子也和族人们一起,带着全家迁到这个小镇上,原以为有生之年还可以再看看那梦幻般的奇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整个月牙平原再也见不到一个阿修罗族人,也再也见不到一朵金堇花!金堇花,和阿修罗族人一起,从月牙平原上神秘地消失了……”
      “整个北疆,真的再也找不到一朵金堇花了吗?”刑天焦急地问道,看得出来,他非常渴望老人能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没有了!从那以后,整个北疆,再也没有人见到过金堇花!”也许是不忍见刑天脸上的失望,老人淡淡地笑了笑,随口道,“也许诅咒森林里还有吧!不过这就没人能够证实了!”
      诅咒森林!!!
      “什么是诅咒森林?为什么没人能够证实?”伊兹愣愣地问。
      刑天苦笑:“诅咒森林位于云秦山中部,是继云阿大峡谷之外,绕过月牙平原翻越云秦山和阿尔斯山脉,直逼天空国腹地的第二条捷径!”
      “什么?竟然还有这样一条捷径,为什么……”
      “为什么魔族不通过诅咒森林进攻天空国是吧?”刑天的笑容越发显得凄苦,声音也涩涩的,“因为它是诅咒森林——一座被众神所诅咒的森林!据说千百年来,从来就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诅咒森林!!!”

      谈话间,一只雪白的大猫头鹰出现在众人的头顶,盘旋几周后,降落在刑天的肩头。
      “好漂亮啊!它是你的宠物吗?”阿骜的小妹妹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发出由衷的赞叹。
      刑天冲她一笑:“漂亮吧?她叫雪儿,是我一位长辈送给我的!”
      “我可以摸摸吗?”
      “当然可以!”刑天让雪儿站在他的手臂上,蹲下身来,让小丫头抚摸雪儿的羽毛。
      雪儿骄傲的昂着她漂亮的大脑袋,金黄色的大眼睛斜睨着小丫头,似乎对她的爱抚颇为不屑,只是出于刑天的关系,才不得已勉强接受。
      趁着小丫头抚摸雪儿的机会,刑天取出了雪儿腿上金色项圈内的纸条,迅速地扫了一遍。
      “伊兹,把你的钱袋给我!”

      刑天连看都没看,就将伊兹递过来的钱袋整个儿塞到了老人的手中:“爷爷,我家里出了点急事,我必须要马上赶回去。这点钱,你们拿去……”
      “这怎么可以,你救了阿骜的性命,我们都无以为报,怎么能再要你的钱!”
      “爷爷,我知道你是读书人,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恩惠。但你至少要为两个孩子想一想!钱不多,权当是我借给你们的,希望它能对你们全家有所帮助。战争给大家带来了太多的苦难,如果你们能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帮其他那些可怜的孩子,也算是对我的报答了!”

      “等我挣到钱后,怎样才能把它还给你?”临别的时候,阿骜拉着刑天的衣袖,非常认真地问。
      “在天空国的首都天空城里,有一个叫做‘听风’的小咖啡馆,你找到店主,告诉他你要找‘刑风’,他就会带你来见我的!”

      “雪儿带来了什么消息?”在马车返回加沙市的途中,伊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阿克斯败了!”刑天声音非常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吃惊。
      “什么?阿克斯败了?怎么可能?”伊兹张大了嘴,仿佛他刚刚听到的,是他这一生中听过的最最难以置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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