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零次 第九章：一包纸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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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喜欢在周五晚上加班，除非是被deadline卡着，大家宁愿把工作留到周末完成，想办法溜掉，早早加入庆祝周末的队伍之中。
六点过后，办公室开始萦绕起懒散的氛围，有人在漫不经心地刷手机，有人在化妆，有人把文件整理了又散开、散开了又整理。每次头低下再抬起来，总会少几个人。
这样的周五仪式，窦汀雨已经习惯，并不在意。她手上还有一份新闻稿需要从英文翻译成中文。
新闻稿是品牌方在重大事件发生时对外发布的正式文件，一般由公关公司撰写。如果是国外的项目，一般由项目发生国的公关公司撰写本国文字版和英文版，再将英文版发给其他国家，由其他国家的公关公司翻译及本地化（localization，让内容更适宜本地人阅读、并规避风险）。
撰写完成或翻译好的新闻稿在得到客户确认后，再由公关公司发给媒体，请他们发布。
新闻稿一般被认为是品牌宣传中最正式、最权威的信息来源。媒体如果要编写品牌相关文章、或KOL商业合作中有什么疑问，首先参考的便是新闻稿，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窦汀雨这次翻译的新闻稿是关于H酒店品牌在日本箱根新开的温泉酒店项目的。
因为是新开的酒店，还没有现成的资料可以参考；又因为酒店坐落在箱根的乡下，稿中有许多陌生的日翻英文单词，涉及当地的具体地址、文化、习俗等方面，需要她在网络上做大量的查找工作。
更麻烦的是，冷僻词汇常常缺乏盖棺定论的翻译，有好几种译法，得多搜索几遍，靠着比较哪种译法更常用、或是更被官方网站选用来判断。
考虑到新闻稿的重要地位，窦汀雨也不敢马虎，她先标注出专业名词，搜索比较译法，再翻译全文，再给中文措辞润色，再检查两遍。原本一个半小时可以翻译完的信息量，最后耗费了快三个小时。
再一次抬起头来，办公室又只剩她一人了。
比较负责的员工在离开办公室时，会把自己区域的顶灯关掉来节约用电，此刻的办公室像是某种神秘的地下拳击赛场，一片亮一片暗。
窦汀雨记得自己刚到公司那会儿，特别害怕一个人加班，总觉得这个陌生的办公室里、远处的某个黑暗角落中，肯定藏着什么邪恶的活物。
甚至连头顶的管道因受热不均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也能吓得她从转椅上跳起来。
当然，加班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就算是整个办公室只有她这两平米亮着，就算几米开外突然出现陌生的声音，她也能眼皮都不跳一下地继续码字。
所谓“班上多了，鬼算什么？”
最后，她甚至有些享受这样一个人的时光，就像她享受早晨办公室的那片安宁一样。
这样的时刻，无论是做方案或是写文案，她总能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才能和创造力，不用担心严依涵不时来瞄一眼、再挖苦两句，或者冯怀玉让她优先处理自己突然想到的急事。
要训话、要讽刺、要大改，通通都留给明天的窦汀雨吧！
不过有时候她会产生怀疑：就是因为这种容易沉溺在“把事做好”模式的倾向，才让她吸引越来越多的工作，甚至吸引越来越多的轻视。呵！严依涵说的,“越努力越心酸”嘛！
她理解冯怀玉为什么会喜欢“会做人”的任婧雯，或者“和她一路”的严依涵。她不理解的是，就算喜欢他们，不是还需要有人来承担工作、解决难题吗？朱伟安还是会同她开会过大组的工作效绩呀？
就算不喜欢她窦汀雨，为什么要轻视呢？窦汀雨甚至感觉有时冯怀玉对她发火的真正原因，正是因为自己在认真工作。
这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迷思。
可是今天，她并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今天是她离职前最后一天，是她的生日。她本该长舒一口气，同朋友们喝酒庆祝，然后第二天带着宿醉醒来，躺床上思考自己未卜的前途的。
谁TM会在离职前最后一天加班啊？
谁TM会在生日当天加班啊？
这buff叠得也太满了，以至于刚刚柏源丛他们来安慰时，她都不知道能说什么才不显得可怜。
冯怀玉还威胁，新公司reference check时要告诉对方，她没有专业精神。
没有专业精神，呵……这话居然是冯怀玉说的。
感觉像是自己不仅仅是过去的两年，未来也同这个人绑在一起了。
就好像人生中踏错一步，后面步步都是错的一样。
“你和Tiffany一起工作了那么长时间，经历了这么多项目，你这种态度，像是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一样！”
这话是冯怀玉说的。
自己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她又不是看不到，居然好意思在她离职的前一刻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鬼打墙一样，在窦汀雨的脑子里转来转去，突然，眼泪又冒了出来。
啊~~~实在是对自己太失望了，怎么老为这种人哭啊！
窦汀雨边抹眼泪边警惕地看看四周，她怕有同事突然回来取东西被看到：周五晚上，一个离职员工坐在空空如也的办公室加班到哭泣，那可真是一段佳话。
眼泪没有要止住的迹象，于是她去了厕所。
公司的女厕不大，只有一排四个隔间。
窦汀雨先硬起嗓音问：“有人吗？”
没有回应。
她推第一间的门，打不开，用力推，还是打不开。
奇怪。
她又换到第二间，同样的情况。
公司有周末锁厕所的习惯吗？怎么不记得了？
到第三间，窦汀雨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还是打不开。
可是，隔间没人的话是怎么锁住的呢？锁好再从上面爬出去吗？
幸好，最后一间的门一推就开了。窦汀雨往里瞧了瞧，一切如常。
她钻进隔间，关好门，终于全然放开，大声哭出来。
啊……能够躲开所有人大声哭出来，真是太好了！
过去两年里遭受的委屈事接连在脑海中冒出来，她恣意地在脑袋里一件叠一件。
为所有的委屈放声大哭。
为浪费的两年时光放声大哭。
为自己的懦弱，未能保护自己放声大哭。
……
“那个……你没事吧？”
门外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吓得窦汀雨的哭泣瞬即变成失声尖叫。
“别怕别怕，是我啊……苗凤阿姨。”
“哦……嗯，阿姨我没事的，我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奇怪，苗凤阿姨通常是一早来公司做清洁，不到中午就离开了。怎么今天到这个点还在？
“……我刚才听你同事说，你老板又因为加班的事骂你？”
“嗯……”
“哦~~~我去！那个小人，一天天地除了PUA下属，什么都不做！今天下午在楼梯间打一下午电话，聊得可开心了！那不是上班时间吗？！又闲工夫打电话她自己做不行吗？！……秃鹫，她就是只吃腐肉的秃鹫！啊……气死我了！最讨厌秃鹫了！”
“……”
苗凤阿姨讨厌秃鹫？
“今天还是你的生日，你在这儿的最后一天！真是最后一滴油水也不放过要榨干榨尽啊！我给你说，你苗凤阿姨也活了四十六年了，见过的小人可不少，但你那个老板真是，人中翘楚！我想想要是能……哎，气死我了！”
也许是被苗凤阿姨不着调的言论分散了注意力，窦汀雨发现自己哭泣的欲望已经消退，伸手想去扯卷纸架上的纸巾。
纸巾架是空的。
“怎么这么倒霉……”她小声嘟囔。
“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的隔间没纸了。”她用手背擦擦脸，准备将就着出去见人。
“那用我的呀！”苗凤阿姨的声音瞬间高八度，非常乐意效劳的口气。
她从隔间最下面的小缝递进来一包纸巾，最普通的小包装，十张装那种。
“……就是……”
“嗯？”
“这纸巾挺不错的，你省着点用哦！”
“……我其实一张就够了，您等我取一张再递回来……”
“不不不，阿姨不是舍不得啦，阿姨还有好多呢！只是这纸……质量好，多想想是怎么用的，关键时候再用，别浪费了。”
“……阿姨不然我还是……”
“不用啦，不用啦！我回家去了，找我儿子去，拜拜！”说完，她仓惶跑掉了。
今天的苗凤阿姨真是太奇怪了，说话的用词、精神状态和之前相比，简直是大相径庭。
但窦汀雨随即想到，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这个每天早上会和自己聊几句的亲切阿姨了，心中又涌起不舍。
今天见到的许多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了，好的或坏的……
她从那包纸巾中取出一张，擦干净眼泪，丢到废纸桶里，再将剩下的揣进裤袋。
“关键时候再用，别浪费了。”苗凤阿姨的声音还在回荡。
她犹豫了一下，又把纸巾从裤袋取出，放进有拉链的外衣口袋里。
走出隔间，苗凤阿姨已经不在，一切如常。
窦汀雨又检查了一遍新闻稿，将定稿邮件发给冯怀玉和严依涵。
她在群里通知：
“各位，可以出发去火锅店了，寿星即将大驾光临。”
她把在办离职手续时候本该上交、但办完还得干活所以留着的公司电脑关机，锁进工位的抽屉里，将抽屉钥匙放到人力资源同事指定的位置。
她再次检查，确定没有落东西，背上包。
她到墙角，将还亮着的顶灯一盏一盏地关掉，看着办公室一片一片地暗下去。
她靠着应急灯微暗的绿光，摸索着走出公司大门，在电子锁上给公司上锁。
她按下电梯下行按钮。
也许是因为电梯的运动，空间变得有点奇怪，头晕晕乎乎的。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窦汀雨站在电梯门口，突然被一个事实击中：
啊，我离职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零次 第九章：一包纸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