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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卡拉O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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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琳没想到她会跟拉斐尔在一周内再次见面。
这倒不是说她不想见到他,她只是有些意外这个见面的频率。
说真的,伦敦这个地理概念,包括32个自治市,大得出奇。虽然很少有人觉得那些边边角角也真的算伦敦,但一周内在伦敦的不同地方遇到一个没有交际的陌生人,这仍然是一种几率不高的巧合。
而且,这次她是在房产中介公司遇到他的。
乔琳向来是个想到就做到的人,她一下定了要从家里搬出来的决心,就开始联系中介公司。她从电话黄页上找了名字最耳熟的一个,打了个电话,约了见面。对方在电话里承诺会给她他们最好的中介,特别是那些擅长处理注重隐私的客户的。
随便吧。乔琳知道伦敦的房产中介多数是靠卖家的佣金挣钱的,也就是说,他们很难代表她这个买家的利益。但是没关系,她还有律师。
好律师就像是生命线一样重要。她喜欢的保罗·威乐曾经说过,他这样的摇滚明星需要四样东西,好歌,好律师,好体型和好发型。她不是摇滚明星,却觉得这话她也受用。
总之,等她在房屋中介公司见到那位中介的时候,她真的有点惊讶,她眼前这个一身商务味道的银灰色套装男人正是那晚护目镜夹克的主人。
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打扮!
“拉斐尔·贝加莫,”他沉着地继续用那种温和的美国口语微笑问好,“又见面了。”
乔琳心想,这是个意大利北部的姓氏,他可能跟她一样,至少有一半血统是意大利裔,但在美国生活。
她伸出手,“又见面了,拉斐尔。”
事情很快变得非常商业化。拉斐尔很快了解了她的居住需求,并且划定了一些可以考虑的房子。
她想要隐私有保障的房子,最好有花园或者露台。不要离她父母在奇西克的家太远。附近要有足够散步的公园、足够好的咖啡馆和面包房。最好在南肯辛顿,因为那里有很多法国学校和糕点店,法国人也很多。
更重要的是,不能超预算。预算是80万英镑,其中包括她父母赞助的40万英镑。说起来,这笔钱他们拿得太爽快了,几乎让乔琳以为他们早就受不了女儿在凌晨两点带着一身酒气回家了。
总之,乔琳觉得她的这些购房要求不算挑剔,她又不是要买一栋能上《住宅与庭园》杂志封面的房子。
拉斐尔显然很好奇她想要法式风情的原因,但他也认为这不算是一个特别奇怪的要求。毕竟,大部分时尚界人士都恨不得自己的名字可以用法语发音。
他认为乔琳的名字在这个领域有特殊优势,只要在她名字里的第一个e上加个重音符号,就会变得法味儿十足。
但乔琳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她喜欢法式糕点店。
她没说出口的理由也有,她想过如果克里斯蒂安住在这里,他或许更乐意同能说法语的人交朋友。
“但南肯辛顿想要找到带花园的独立房子,在这个预算内可能有点挑战性。”
乔琳得承认,拉斐尔的用词很委婉。
她微笑着说:“看起来你的工作很有挑战性。”
“交给我吧。”他笑着把他的名片递给了她。
她注意到他的名片暗纹是小小的音符。她以为这是一种装饰图案。
然后,一周内,他带着她看了五处不同地方的房子,昂斯洛花园附近的白色联排房,克伦威尔路旁边的现代建筑,肯辛顿戈尔附近的红砖爱德华式住宅,以及肯德里克巷的马厩别墅。
她没一处喜欢的。
拉斐尔坦诚地说:“你是个有要求的顾客,如果你愿意在南肯辛顿以外的地区寻找,也许会有更多发现。”
乔琳同意了。买房是个急不得的事情,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她得看好再下手。
于是,她与拉斐尔就此别过,等对方下一次电话邀请她看房。
让乔琳没想到的是,在一场简单的娱乐活动中会再次遇到拉斐尔。
那天,她和阿玛拉在市中心的街道上穿行,刚从附近的商场出来,手里拿着些新买的衣物和小饰品。她特意穿了件新买的皮夹克,搭配了一条非常引人注目的彩色围巾,心情也跟这围巾一样好。当阿玛拉提议找个有趣的酒吧喝一杯时,她立刻就同意了。
她们一边在苏豪区的街上闲逛,一边浏览街道上的酒吧。一家卡拉OK吧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无论是英国还是美国,卡拉OK都还算刚刚流行起来的新鲜玩意儿,是日本商人从家乡带来的休闲消遣。乔琳在东京见过这东西,人们钻进一个个私密的小包厢里放声高歌,可到了洛杉矶,卡拉OK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公共活动,倒有点像那种人人都能上台露一手的开放麦。
阿玛拉一看就来了兴趣,她还没有在这种地方玩过,于是拉着乔琳推门而入。
里面并不像传统酒吧那样嘈杂,人声也并不刺耳。它更像是一个私密的聚会空间,温暖的灯光洒在木质地板上,几张沙发围成的小圈子,墙上挂着一些音乐海报和复古的唱片封面。最显眼的,是一台大型卡拉OK设备连带着音响摆在房间中央。房间周围是一些环形卡座,大概每个都能坐上四、五个人,又有些私密的意味。
吧台后的酒保很快问好:“女士们,想来点儿什么?”
乔琳点了杯纽卡斯尔棕色艾尔啤酒,阿玛拉要了一杯苹果马提尼。
乔琳开玩笑地警告道:“天呐,你可别太快醉,我不想扛着醉鬼回家!”
阿玛拉做了个鬼脸,“得了吧!你知道我的!”
她们一边听着酒吧里其他顾客的表演,一边聊起了天。
阿玛拉用吸管搅了搅那杯苹果马提尼,忽然笑了一声:“你刚点纽卡斯尔棕色艾尔的时候,我脑子里一下就跳出来个画面。”
乔琳侧过头看她,“什么画面?”
“你不记得了吗?小时候电视上那种——”阿玛拉把吸管一丢,抬手比划起来,“一个巨大得离谱的啤酒瓶,立在荒郊野外,底下全是围观的人,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发射升空那种。”
乔琳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哦,那个!像个太空火箭一样的纽卡斯尔啤酒瓶?”
“对!对!”阿玛拉立刻接话,眼睛都亮了,“我爸每次看见都会说一句‘这帮人真是喝多了’,结果《加冕街》一结束要播广告了,他还是照样不换台。”
乔琳笑了起来,她的手指在啤酒杯外壁轻轻敲了一下:“那广告太夸张了。一个农场,临时改成酒吧,假招牌、假常客,最后来个直升机航拍——”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感慨:“但你不得不承认,它真的很有效。你一想到‘棕色艾尔’,脑子里就自动出现那个标志。”
“所以我才说啊,”阿玛拉眯起眼睛看她,“要是现在有人找你拍啤酒广告,你会不会也搞点这种荒唐东西?比如——”她上下打量乔琳,“让你站在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悬崖或者麦田里之类的。”
乔琳挑眉:“听起来像是会被第二天文化版骂惨的那种。”
“可大家会记住。”阿玛拉耸耸肩,“就像那个巨型啤酒瓶。谁真的记得它卖点是什么?但每个人都记得它。”
乔琳没立刻接话。她端起啤酒喝了一口,苦味和微甜在舌尖散开,很扎实,也很老派。
“我其实不讨厌那种广告,”她慢慢说,“但唯一的问题是,我肯定不会给纽卡斯尔棕色艾尔做广告。”
阿玛拉笑了:“太工人阶级了?”
“不不不,”乔琳笑着摇头,“你得知道,跟我一起长大的那帮朋友们,我们都是喝着健力士长大的。我可不想被我的朋友们骂忘记了来处。纽卡斯尔棕色艾尔和健力士司陶特,当然要选后者!”
“那么严肃吗?”
乔琳点点头,“就像是对哪支球队保持忠诚一样严肃!”
“好吧,可重点不是这个,”阿玛拉耸耸肩,“重点在于,什么时候健力士的电视广告有过女代言人?”
乔琳无奈地一挑眉毛,“往好处想,我仍然能偷偷喝上一杯纽卡斯尔棕色艾尔,不用担心品牌忠诚度问题!”
两个女孩笑着碰了碰杯。
酒精是在不知不觉中起作用的。
起初只是脸颊发热,舌尖发软,连啤酒的苦味都变得温和起来。乔琳靠在吧台边,后背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慢慢松开的发条,紧绷了一整天的力气正一点点散掉。
她又喝了一口,动作比刚才慢了些。
“你喝得有点快。”阿玛拉瞥了她一眼。
“没有。”乔琳下意识反驳,声音却比平时低了半拍,尾音软软地拖着。她眨了眨眼,像是在认真判断自己是否还站得稳,随后又自顾自地点头,“我很好。”
音乐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有人在唱歌,一首老歌,调时不时走样,引来了酒客们的打趣。乔琳跟着笑了起来,庆幸上台的都是些心里有数的人,就是最难听的也没有太过折磨她的耳朵。
上一个唱歌的客人走了下去。舞台中央空下来的卡拉OK机迟迟没有迎来下一个歌手。
乔琳眯眼看着它,一种奇怪的冲动正在促使着她走过去,拿起话筒。
立麦正孤零零地矗立在灯光中央,像是在等待一个适合它的人。
就像是在等她。
“我要去唱首歌。”乔琳简短地宣布道。
没等阿玛拉回应,她就一脚踩向地面,快步向舞台走去。
“乔琳?”阿玛拉好奇地喊道,“你要唱什么?”
乔琳一回头,抬起下巴,做了个几乎有点孩子气的嘟嘴,“不知道!”
在阿玛拉惊讶的目光里,她走上舞台,握住了麦克风。
金属的凉意让她指尖一颤,让她血管里燃烧的酒精降了降温。台下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有人认出了她,也有人只是被她的外表吸引。
乔琳握紧了话筒,扭头问DJ:“你们有《Love of my life》吗?”
DJ点了点头。
前奏的音节从音响淌出来的那一刻,乔琳深吸了一口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安静地数着拍子。
然后她开口了。
她的歌声出现的那一刻,酒吧里原本零散的声响就像是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下去。她游刃有余地闭着眼睛在台上歌唱,而从她口中飘出的旋律,就像是清晨露台上的鸟鸣,深夜情人的低语般动人,在房间中盘旋着,直到最后一个人也被她打动。
她的声音还带着些青春期尾声的稚嫩,有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清亮,但绝对不单薄。她的每一个转音都如同鸟儿飞翔一样优美,顺滑得像是热刀切开黄油,直接滑了过去。
唱到副歌时,她抬起了头,睁开了眼。灯光落在她脸上,闪耀着一种金子般的光芒。
“Bring it back, bring it back, don't take it away from me……”
她的声音在这一句里轻轻颤了一下,不是失控,更像是情绪终于找到了裂缝。
酒吧里有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乔琳自己却并没有察觉。她只是顺着旋律继续,甚至忘了这是在公开场合。她的肩膀放松下来,几乎像是在私密的空间唱给自己听。
最后一句歌词落地。
音乐停了。
短暂的安静像是被拉长了一秒,又或者更久,然后掌声才慢慢响起来,从零星到密集,再到叫好声和口哨声混杂其中,在场的客人热闹地欢呼起来。
“谢谢!”
乔琳长松一口气,笑眯眯地感谢,走下了台。
她穿过人群,走到了阿玛拉身边,这才看到她旁边正站着个熟人。
“拉斐尔!”她惊讶地问道。
同样穿着一件皮夹克的拉斐尔,围着一条靛蓝色的围巾,露出了笑意。
“又见面了!”
乔琳没有多想,只是对这个出乎意料的碰面有些惊讶。他们三个再次做了个自我介绍,顺势聊了起来。
第二天,乔琳再次接到拉斐尔的电话时,下意识以为他是找到了新的房源。她一边翻着手边的行程表,一边接起电话,语气还带着点公事公办的轻快。
可电话那头却短暂地沉默了一瞬。
“抱歉,乔琳,”拉斐尔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也更谨慎,“我知道我不该用自己的私事打扰你。”
她微微一愣,指尖停在纸页上。
“可我听完你昨晚的演唱后,一整晚都没睡。”他说得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词。
又是一阵短暂的停顿,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显得格外清晰。
“我手里有一张demo,”他继续道,语气里带着几乎无法掩饰的迫切,“我找合适的声音已经找了很久,一直都不对。直到昨晚。”
乔琳没有立刻回应。
“请给我一个机会,”拉斐尔说,“哪怕只是听一听,让我把它放给你听。你不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