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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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5月的最后一天，本届欧洲青年锦标赛的决赛在巴塞罗那蒙特惠奇山体育场打响，由东道主西班牙对阵意大利。时值傍晚，太阳还没下山，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气温倒是比白天凉爽了不少。贝娅为了说服梅娜和自己一起来看球赛，不得不陪她逛了一天商场，而且从下午开始就不停地看表，临近观众入场的时间，更是时不时就要催促两句。最后两个人草草吃了顿简餐就打车上山，连门口的工作人员都一脸惊讶，说她们来得也太早了。
“哇噻，是爱情的力量，我感动得要哭了。你去金色大厅听音乐会的时候有这么着急吗？”梅娜夸张地瞪大眼睛，侧身从看台同一排的观众里走过来，手里的两杯可乐跟着动作摇摇晃晃，却愣是一滴都没溅出来，“给你。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要坐到一群意大利人中间看球赛……”
贝娅正趴在看台边缘的护栏上往外看，完全没理会好友小声的念叨。内斯塔依照承诺，给了她们视野绝佳的好位置，靠近意大利队替补席的第一排。人不算特别多，至少这个区域还有不少空位，前后左右都称不上拥挤。或许青年队的比赛的确没那么引人注目，毕竟再过一个月就是欧洲杯，何况这里还是西班牙的主场——她顺着全场最嘈杂的声音往对面的方向扫了两眼，果不其然地瞧见了黑压压的观众席，还有一面西班牙国旗醒目地展开在上面。她随口问道：“那你要去那边吗？”
“……算了，感觉还是这里视野更好。”梅娜耸耸肩，干脆也走上前，跟着往球场中央看去。双方的球员已经入场，正在列队准备唱国歌，她的视线跟着场上那架怼脸直拍的摄影机一路认了认西班牙的小伙子们，才把目光投向身穿蓝色衣服的另一群年轻人——她们距离够近，但球场毕竟太大，又隔了一圈跑道，看清每个人的模样显然不现实，但浓郁的青春气息已经顺着傍晚的微风飘扬而来，运动员挺拔的身姿和自带朝气的面容就是毫无争议的加分项。
“都还不错，我觉得那个18号长得最帅。”梅娜摸着下巴点评一番，“你那个男孩呢？是他吗？”
“18？不是不是，亚历桑德罗是……哎呀，他好像在看我，他是不是在看我？他能看见我吗？他对我笑了！”
贝娅这才想起来去注意内斯塔球衣上的号码，但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惊叫一声，下一秒兴冲冲地踮脚，撑着护栏往前探出脑袋——没多大用处，她照旧不能完全看清场上那些人的脸，但从中认出内斯塔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仿佛她天生就知道该把目光投往何处，尽管他们两人真正相处下来的时间不过两天，而今天则是第一次见到他身穿球衣、踩在草地上的样子。但这都不是问题，贝娅心想着，世上有些东西就是拥有类似的魔力，只要见过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比如柴可夫斯基的经典旋律，比如亚历桑德罗·内斯塔高大挺拔的身形和刀刻般俊美的眉眼，尽管这会儿落在视野里有点模糊，却丝毫不能影响两个人相隔数米遥遥对视，并同时上扬嘴角，展露出微笑。
西班牙的国歌结束，场上播放的音乐变成了《马梅利之歌》，摄像机也紧跟着换到了意大利球员的这一边。卡纳瓦罗站在内斯塔旁边，不露痕迹地拿胳膊肘拱过去一下，示意他不要这样明目张胆地走神。内斯塔把头转回来时，脸上还挂着那个露出门牙的笑容，然而下一秒，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从面前经过，他瞬间脸色一僵，抬起的嘴角缓缓回落，刚刚才收回的目光又控制不住地往旁边飘了过去，勉强从余光里瞥见看台上的女孩朝这边挥了挥手——于是内斯塔觉得自己又行了，满意地重新笑起来，并在注意到摄像机已经移到下一个人眼前时悄悄地松了口气。
卡纳瓦罗近距离目睹了队友傻里傻气的表情变化，暂时不想搭理这只如同开屏求偶的孔雀。托蒂趁着双方队长猜硬币的工夫冲内斯塔挤了挤眼睛：“见到你的小美女了吗？”但他刚问完，就被帕努奇叫走去中圈准备开球。内斯塔没来得及回答，心里正有点憋得慌，这时托马西在后场喊了他一声，内斯塔立刻飞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发出骄傲的哼笑。
“怎么了，达米亚诺？你怎么知道贝娅刚刚和我打招呼了？”
只是在叫他快点过来这边站好位置的托马西露出了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谁问你了？”
不管怎样，随着裁判哨响，比赛正式开始。可能年轻人就是精力充沛，两队在开局都展现出了相当的攻击性，主场观众的支持声势浩大，只要西班牙的球员脚下带球，对面那一片看台就会响起整齐划一的喊声，跟着领头的鼓点一起为场上的年轻人们提振士气。梅娜饶有兴趣地听了一会儿，大概分辨出几个方位的声音和其中的层次，开玩笑地说以后应该让基础课的老师来这种地方安排听音训练。她没得来回应，抬头一看，发现贝娅还趴在护栏那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手里的饮料几乎还一口没喝。
“你看得还挺认真。”梅娜耸了耸肩，也把注意力转回到比赛上来，正巧看见那个长得挺帅的意大利18号从右路射门，可惜直接被门将挡了出去，比分依旧保持在0比0。但这一僵局很快被打破。开场仅仅第12分钟，又是那个长得挺帅的18号（他到底叫什么？为什么意大利队的球衣上竟然不写名字？），在带球突破时被西班牙后卫的手臂打到了胸口，稳住身子后皱着脸揉了揉撞到的地方。裁判给了意大利队一个任意球，位置不错，艾特拉诺起脚直接打门。足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挺帅的18号迅速起跳，一记头槌将球砸向西班牙的大门，这时，一旁身穿红色球衣的西班牙人也紧跟着伸脚，本意大约是试图解围，可角度太低，足球撞上他的小腿，在全场所有人的注视下拐了个弯，绕开门将如临大敌般的防守，从他的胳膊底下钻进了球门。
“耶——！！！”
梅娜还在瞪着眼睛为这充满戏剧性的自摆乌龙感到震惊，忽然就被身边响起的一声大叫吓得一个激灵。她急忙扭头，发现前面十来分钟一直安安静静的贝娅现在满脸兴奋，脚下不安分地蹦蹦跳跳，还拿手里的饮料瓶当应援旗帜一样举过头顶，洒出来的可乐险些浇在梅娜的脑袋上。观众席上意大利队的支持者没有西班牙人那么多，但聚集起来的动静仍旧不可小觑，贝娅的嗓音很快淹没在混合了主场观众一些嘘声的喧闹中。场上的球员也不遑多让，意大利的男孩们像一群快乐的小狗，迅速在球门前汇聚起一片蓝色的海洋。内斯塔第一时间往观众席的方向看过去，也跟着抬起双臂，但这个动作做到一半，背后和两侧接连压过来三个队友，嘴里喊着乱七八糟的欢呼和他激情拥抱。贝娅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双手捧杯喝了一口可乐，以此掩饰自己的忍俊不禁。
内斯塔板着脸等大家在裁判的催促中四散开来，抬眼捕捉到嬉皮笑脸的托蒂从面前路过，想起刚才第一个扒到自己身上的就是这家伙，立刻抬手给了他一下。
“？你干嘛？！”
“我看你不爽。”
托蒂莫名其妙，但内心也跟着不爽起来，可惜始作俑者已经跑回了后场，他没了打回去的机会。
“他们好厉害。”第一个进球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双方的进攻都又进行了好几轮，但贝娅仍然念念不忘，还在扒着梅娜的胳膊不停说道，“亚历桑德罗好厉害！”
厉害、厉害，但有没有可能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亚历桑德罗究竟是哪个？梅娜没好气地心想，作为一个西班牙人，她决定接下来还是多看两眼穿红色球衣的男孩们，比如他们的7号，也长得不错，在刚才西班牙发动的几次快速进攻里充满了存在感。门外汉看球是这样的，她在心里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补，毕竟她只要关注两边长相出众又能进球的前锋就好了，而有男朋友在场上的家伙要考虑的就多了。
梅娜没说话，正想再去看一眼贝娅现在是什么表情，突然感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指用力收紧，同时又从好友的嘴里响起一声似曾相识的惊呼。
“哇……！”
“怎么了？又进球了吗？！”梅娜以为自己错过了精彩画面，连忙看向球场，但很快发现是她想错了，比分没有变化，裁判也没吹哨，似乎没发生什么特别激动人心的事情。
激动的只有身边的这一位。
“天哪，你刚刚看见了吗？亚历桑德罗，他好厉害——”贝娅又开始挥舞起那个可怜的饮料杯，语无伦次地开始夸奖自己的“亚历桑德罗”，什么“他的腿好长”、“他跑得好快”、“他刚才跳起来，那样倒着身子用脚把球往后踢，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各种不重样的形容词通通用了一遍，甚至放下了碍事的杯子，开始双手并用地比划起动作，最后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我的上帝……他好帅啊。”
梅娜盯着好友几乎亮到闪光的浅绿色眼睛看了片刻，确信这个女孩已经彻底陷入爱情的漩涡，无可救药。她见过贝娅兴奋或激动的样子，很多次，学音乐的人总是情绪丰富，从小到大，听过她演奏的人无一不会盛赞这份出色的艺术表现力与感染力。在此之前，贝娅确实对这种竞技赛事一无所知，但梅娜早先便猜到，一旦她来了，大约多少会被这片绿茵场上散发出的气息所吸引。那很正常。那是年轻的、鲜活的、热烈的、充满力量的精神。然而这并不一样——梅娜现在终于意识到，过去的几十分钟里，贝娅与其说是在看比赛，不如说是在看“亚历桑德罗”。所有人的目光都追着那颗黑白相间的皮球飞来飞去，她却始终只盯着那个人在看。
梅娜顺着她的视线径直望去，终于在尽头得以对“亚历桑德罗”一睹真容——8号。
“他简直像是要飞起来。”贝娅没有注意到好友的心中所想，仍然在对内斯塔持续输出溢美之词，“——像一只鹰。”
梅娜听后哈哈一笑：“鹰？那你们还挺般配。”
她指的是贝娅姓氏中的一部分，“阿德勒”在德语中的含义便是“鹰”。小时候在意大利，这个充满异国色彩的姓氏曾经在其他同龄的孩子间引起无恶意的探究，贝娅也好奇地回家向父亲提问。那是她学会的第一个德语单词，第二个则是后半截，“韦格”，“路”的意思。后来父母离婚，贝娅随父亲去了奥地利，这么多年待下来，早就对德语中各种稀奇古怪的姓氏习以为常——奥地利人、德国人、或许再加上一部分比利时人，他们姓什么的都有，其中含义在现代社会里也几乎毫无作用。但现在被梅娜无意中提起，她突然感到一阵心潮澎湃，好像十九年前种下的某个因果在此刻得到了应验。听内斯塔说，他所在的俱乐部，拉齐奥的象征也是一只鹰，就印在他们的队徽上。他是鹰，她也是，这真是奇异的缘分，肯定是上帝的安排。还有，内斯塔今天在场上的号码是8，和她在酒店的房间号也完全一样，这也是相当美妙的巧合……
梅娜全程看着好友在自己那句话说完后便出了神，眨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脸颊上的红晕倒是越来越深，大有向脖颈处蔓延的意思——贝娅的肤色本来就很白，一旦脸红就特别明显。梅娜摇了摇头，用刚刚摸过冰镇饮料的手心拍上眼前那颗红彤彤的脸蛋，带着凉气的水珠蹭上去，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散发出来的热意蒸发干净。
贝娅吓了一跳，扭头撞上梅娜促狭的眼神，再想起自己刚刚在心里的一大串脑补，立刻恼羞成怒地伸手拍了回去。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打闹了几下，忽然听见裁判在场上吹哨，示意刚才卡纳瓦罗在防守时绊倒了西班牙的边锋拉尔丁，于是，努力许久也没能攻破意大利防线的西班牙队在上半场即将结束的时刻也得到了一个任意球。随后，那个被梅娜评价为“长得也不错”的西班牙7号站了过去，助跑、射门，足球越过人墙和意大利门将帕格托的指尖，如同一道流星般落入了球网。
比赛第42分钟，劳尔为西班牙队扳平了比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