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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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时意再次进房间时，桌上的食盘已经空了，楚明修却仍保持着她早上进来时看到的那个姿势：倚靠在床头，垂着脑袋，无神的目光落在平放在被褥上的双手手背上，像是凝固成了尊石雕。她甚至得用心去听，才能听到那人极轻的呼吸声。
自前天夜里那场肝肠寸断的痛哭之后，他整个人忽地就平静了下来，言行举止似是都恢复了正常，然而稍一观察就能发现，她兄长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半分笑意了。
他从小到大都很爱笑，孟时意从未想象过自己能见到他这副模样，虽然确定他不会再做出割喉这种过激之举了，心中的不安却仍挥之不去，又不知如何开口劝慰：毕竟哪儿有妹妹向兄长劝解情感问题的道理啊！更何况，他爱得要死要活的那个人，还是他们的弑父仇人……！
少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难得的不知所措起来。照理说，自己也是应当恨那个人的: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又害自己的兄长变成这副模样。可她心中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将那位正直、老实、善良得有些天真可爱的小掌灯人与五年前那个神秘、恐怖、刀起刀落便是尸山血海的跳虎涧首席杀手“崆”联系起来。失个忆会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变化吗？还是说，那个包裹在“崆”的外衣之下的少年，其实本是个好孩子，却被熤华山胁迫，不得已替他们卖命，做出了那些事情呢？
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恨、她还该不该恨那个人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侧目去看了一眼楚明修。可惜那知道内情的人还是不肯与她分享，直到现在还要死撑着为人兄长的面子，把所有的苦果嚼碎了，只往自己肚里咽。
年方十九的少女尚不知他曾提到的那“爱”具体为何物，只知道那一定是比亲人之间的爱更热烈、更绚烂，又更苦涩、更致命的情谊。
“楚誉……哥……”
“嗯。”
“我们明早就启程，回益州。”
“好。”
“你……倒是多说两句啊……”
“……”床上的人终于转过脸来，却看得孟时意鼻头一酸，差点没忍住叫他转回去了——
那张素来温润如玉，进可风流倜傥，退可柔情似水的俊脸上，只余一片没有生气的淡漠，他好像努力地想给自己挤出个安慰的笑容，然而那嘴角只是微微抽动着，无论如何都勾不起来了。
就好像他已经忘了该怎么笑了。
“没事，哥没事的，不怕……”在兄长勉力的劝慰声中，妹妹却终是难以忍受地别过了脸去，“哥在……”
“你在个屁……”
＊＊＊
楚明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看到那张字条的那一刻起，他就好似被梦魇住了，每一步都走在虚实难辨的云端。
那张字条上写着：“今夜子时，可否请楚公子独自来一趟熤华山，听我一言？”
他用曾经那人留下过的字条对比过了，是本人的笔迹无疑。他确定后的那一瞬间，思绪便被清理一空：忘了想这会不会是陷阱，忘了想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否不该去以身涉险……
他什么都不想思考了，他思考了五年，只是想得到一个解释而已。
在熤华山脚下，楚明修又闻到了先前那种奇异的清香，只不过这次浓郁了许多。他下意识想去寻找那香的来源，四下一望，却赫然瞥见了一抹熟悉的红色——
幻境迅速扭曲，生长，蔓延，以那位站在树枝上俯视着自己的青年为中心，疯狂地、铺天盖地的向他压来，将他淹没。变故来得太快，他毫无反应的时机，甚至没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吞噬了他，只待他临门一脚让自己迈入深渊。
“”如晦……！”楚明修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选择了这么称呼对方，“你……要与我说什么……？”
青年没有束发，眼上还蒙着红缎，站在树上没有动作。今夜无月，林子里黑得很，楚明修看不清那人的神态，只看得到一团黑影，脸上有一道赤色。
“你想问些什么？”一道模糊的声音从那团影子中飘来，同样听不清情绪。
楚明修哽咽了一下，努力稳住声线，慢慢地问道：“我……我只想知道，五年前，杀害我父亲，又将我推下悬崖的人，究竟是不是——”
“是我。”
平静得十分陌生的声音却如同惊雷般在脑内炸响，他愕然抬头望向青年的眼睛，什么都没看到，只有血一样的赤色刺痛着双目，让他的瞳孔剧颤。空气中的奇香浓郁得几乎要叫人窒息。
“是我杀了你父亲，斩下他的头颅，再将你推下了悬崖。”青年似乎就不打算让他喘过气来，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子，剜着他的心头血、心头肉，“你遭遇的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
“不，不会的啊……”楚明修觉得自己要疯了，可又疯不了，那些清香开始化为根根细针，扎得他的脑子又清醒又迷茫。他咽着喉头涌出的腥甜，语气怅然若失——失了他曾赖以生存的最后一丝执迷不悟，“如、如晦……你不会害我、你不想害我的吧……？否则为何要——”
“为何要那样拼了命地保护你，是吗？”青年冷冷地接过他的话，无情道，“那大抵要叫你失望了。因为母亲下了令，得楚誉之首级者，可取得跳虎涧首席杀手之位，我只是不想让你的脑袋落入别人之手而已。”
字字诛心、大抵如此。若非那香还吊着他的精神，楚明修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随青年的转身而消散。那抹黑影在林中跳跃，渐渐缩小了，清香淡去，他忽然感到头脑一阵剧痛，紧接着，五脏六脾连带魂魄都一齐燃烧起来，滔天的怒火与仇恨烧遍全身，炙热无比，似乎得不到释缓就会将他焚烧殆尽。
这具身体被纯粹的愤恨驱动起来，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他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咽下了血沫与无尽的苦涩。
已经回不去了啊……再也回不到那段，他会笑着问一个少年：“我在那里等你，可好？”的时光了……
他跃过一堵围墙，看见了其后猛然抬首，张开嘴要呼唤声什么的青年，唰啦一声拨刀出鞘——
当然，那人毕竟是“崆”，如此迅疾的一刀也并未斩下他的首级，只是削去了他一截发丝，削断了蒙眼的红缎，深深地砍进了他的肩头，把那声“誉之”砍断在了喉中。
温热的液体四溅，红缎飘然落地，他抽回刀，并未再斩下去，因为他已眼前阵阵发黑，辨不清人了。只能隐约瞧见青年眼带后的那双赤色之眸反了下光。
“你……”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悲戚得无以复加，传进楚明修的耳里针扎似的疼，却只余冷漠：
“你无意原谅我……是吗……？”
“你差点害死了我、你害死了我父亲……”楚明修听不到自己的说话声，耳中的血流声响得盖过了一切，他大抵是吼着对他说的这些话的吧，不然怎么会震聋了自己？
“我拿什么原谅你——我拿什么原谅你啊，百里如晦——？！我就是杀了你，也难偿我心头之恨——！”
姜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走的了，身后的刀剑相撞声他一概没理，只是捂着肩上可怖的砍伤，一味地跑啊、跑啊，最终精疲力尽地跪倒在空旷的桥前，那只小石狮子再一次目睹了他痛不欲生的哭号：
“啊——！”
好痛、好痛啊……明明已经没有痛觉了，这股撕心裂肺的痛楚是从哪里来的……？
泪水落到手上，还是一片血色。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黑色的身影停在青年身边，嘴角含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愉悦，施然跪了下来，将哭得一塌糊涂的弟弟揽入怀中，极轻柔极轻柔地安慰道：
“不怕、不怕……如晦不怕，为兄在这儿呢……”
这一次，青年不再有任何挣扎和抗拒的动作，反而将额头抵在了来人的肩上，崩溃地哭得更加悲怆，甚至呜咽着喊了一声：
“兄长……！”
“欸……好孩子，真乖……”梅笙一边应着，一边轻拍着青年的背，像少时每次哄他一样温柔得像个天使。眼上的红缎不时何时被摘下，金眸兴奋得放出光来。
此夜之后，他的生命里，将不再有楚誉之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