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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咒术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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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卜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宫主修为境界已达大乘,早就辟绝五谷,化为天地灵息循环的一部分。所以。
为什么要来同庆楼?
喻卜站在一旁,眼珠时不时往徐名晟身上瞟,看着一盘又一盘的菜端上来,不禁有些张口结舌。
这这这……拂荒城到底是什么地方,竟让他家宫主也染上此等铺张之习!
不说吃不吃得完吧,这一桌子下去,对修士的道心灵息,也只是有害无益!
喻卜茫然又诚惶诚恐,膝盖缓缓弓了又直,欲言又止,十分纠结。
“喻卜。”
他一激灵,条件反射行礼,“属下在。”
“——去把外面的乞丐叫进来。”
喻卜恭敬:“是。”
同庆楼是拂荒城知名的大酒楼,正如蜜糖会吸引蚂蚁,酒楼的周边,也有不少游荡伺机的乞丐。他们睡在巷道里,或是蹲在角落中,等待着某个孩童出门丢弃的烧饼,或者后门一桌一桌扫掉的泔水。
不多时,金碧辉煌的酒楼出现一群蚊蝇乱飞臭气熏天的乞丐,于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了最顶层的包间。
沸汤似的私语中,堂倌小厮视若无睹,竟无一人阻拦。
喻卜很懂主子的意图,在包厢门前停下,主动开口:
“我家公子今日有喜事,宴请诸位,也算是添个善心彩头,不必客气。”
听到这话,原先惶惑的人也平静了下来,面面相觑,迟疑四顾,束手束脚落座,却都无比统一,不敢去看最边上那一位沉山玉石般的公子。
徐名晟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脸上端着和熙。
待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后,这些人的心也放回肚子里了,小心翼翼的氛围一扫而空,大快朵颐起来,吧嗒嘴和碗筷响成一片。
不知是谁先挑起的话头,你一言,我一语。喻卜惊异地发现,自家宫主竟和这群乞丐有来有回地聊了起来。
“哦,这样说,你们也参与了城中修缮?”
“能有工钱拿,为什么不去?”提起这个,所有人都来了劲,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要我说,最苦的活就是那个塔,原先好端端的,非要填进去那么多的书。”
“关键是它不禁哪!秘境不开放的时候,谁都可以入塔借经书,进进出出,墙壁上还全整些,”说话的人手一挥,像是在墙上抹了几把,“全整些蜡烛!这一旦烧起来,可不是件小事!”
徐名晟长眉一跳。
“书塔也修缮了?”
“修,都修!”乞丐埋头苦吃,顺带点头,“修了大半年,活苦钱少,反正啊,再有这种事,我是不参与了!”
喻卜若有所思,徐名晟垂下了眼睑。
书塔里的经书,竟然是这一年才放进去的。
那书架地下的缚灵咒,多半也是刻意弄上去的。进出书塔的人不一定会借书,但极有可能会触碰到书架。
或许连书架也只是冰山一角。
这座城的每一个角落,摊贩推的小车,茶馆的桌椅,酒楼的餐具,还有修缮离不开的城墙,一年时间,足够那位假城主布置一张天罗地网,只要踏进城门,就已经和缚灵咒产生了联系。
徐名晟看着手里的雕银镶金的筷子,目光扫过胡吃海喝的乞丐们,恰在这时喻卜乍声,如惊雷一般严厉,抖落了一个乞丐手里的馒头:“谁在哪?!”
“……”
包厢门缓缓推开,徐名晟面无表情,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哈哈,喻卜兄,”那人穿着一身狴犴宫的披风官服,缩着脖子抬了抬手,“是我,是我。”
喻卜啧声:“陈敏。”
陈敏不看他了,恭恭敬敬向座上人行礼,“属下见过……”
“咳!”喻卜瞪着他。
“……大人。”陈敏舌头打了个拐,有些不好意思,“敢问这些豪杰是……”
“要饭的!”
不等喻卜回答,乞丐们捧着肚子自动回答,声音响亮。
陈敏:“……”
陈敏:“哦,原来是丐帮兄弟,失敬失敬。”
乞丐们常年混迹街巷,看出这个穿着制袍的人进来以后氛围就不对了,一边打包一边感恩戴德,恭维几句以后,便连吃带拿麻溜地离开了包厢。
只有陈敏看着满桌狼藉和不动如山的宫主,抖了下唇角。
等闲人走光,徐名晟脸上的和熙渐渐消褪,露出了原本的倦怠和冷锋,“你有何事?”
这很难讲。
自从在峡谷外亲眼见到宫主以后,陈敏差点栽了个跟头,一下就悟了寒羊脸上高深莫测的神情。
一想到自己曾经那样出言不逊,他是坐不住也站不住,奈何想到自己还有事情没问,这才硬着头皮找到了同庆楼。
“小事小事,”陈敏脸上哈出了笑,垫着步子走过去,“是这样,大人离宫之前向属下要走了三只人傀,这话说来有些惭愧,但那些人傀对属下意义非凡,能给我看看吗?”
人傀的基础形状做好以后,就被运到了徐轻雪的殿中,由专人雕刻五官。故而,尽管人傀是陈敏的作品,但他对自家宫主的真实样貌,和旁人一样一无所知。
徐名晟坐着没动。
“……”陈敏尴尬地搓搓手,“那大人用着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回徐名晟倒没晾着他,开口说了几句,陈敏边听边点头。
包厢门动了。
带着寒意的“喀嚓”响起,喻卜拇指一挑,剑锋出鞘,紧盯门口。下一秒,一只腻白纤细的手率先伸出:
“是我。”
喻卜不明所以。
低头看自家主子的脸色,却见他的眉眼间的倦怠不知何时扫空,一抬手,让喻卜把剑收了。
房璃刚开门就听见了里面剑锋出鞘的摩擦声,唯恐被误伤,伸手试探几秒后,才堪堪探出身形。
入目就是一桌醒眼的残羹冷炙。
徐名晟坐在桌前,旁边一个人,身后一个人。
认出喻卜之后,房璃听见自己的脑海里响起一声冷笑。
她其实已经在门外站了许久。
只能说来的时机太巧,恰好看见了身穿狴犴宫官服的陈敏,于是跟着他上楼找到包间,待乞丐们离去之后,靠着门缝捕捉着只言片语。
她听见他们提到了人傀。
房璃去了易容,露出了原本清丽的脸型,特殊的眼睛藏在圆墩的琉璃镜片背后,乍一眼看上去,有一种令人放松警惕的憨傻气。
但她其实早就站在了门外,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都被她听见了。
她稳稳把持着目光和表情,一丝不漏。
不,要冷静。
如果一味在意喻卜,绝对会被这个人察觉出异常。
她是来找徐名晟的,只要做好这个,就够了。
一边想,房璃的肩膀松弛下来,有些局促地从门口进入,看着徐名晟旁边的两位,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和灵动。
她毕竟还年轻。
直到走进来之后,三人才看见,她的另一只手上还拉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如果不是身上勉强能辨认出衣纹的道袍,还真要以为,她是从方才离开的那些乞丐中随便拉了一个过来。
看见房璃身上的黑白道袍,喻卜了然,主动向陈敏介绍:“这位是大人的客卿。”
他转向房璃,“这位是五旗司。”
旗司,那就是狴犴宫的官,排行老五,房璃在心里数了一下,应当是玄部称旗的主子。
只是。
房璃把目光放到那张陌生的笑脸上,心头泛起颗粒分明的涟漪。
换人了呢。
“你不是说你在狴犴宫里生活过?”乞丐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房璃老实回答,“走太久了,都换人了。”
乞丐觉得那语气像蔫掉的生菜,失了爽脆的水分,凉而半死。
狴犴宫四部八旗,每个部门吸纳天下英才,都有自己的职责,也有独特的功效与能力。玄部称旗以擅长炼器著称,先前镇守称旗的无不是天下人皆知的炼器大师。但眼前这个陈敏,却像是横空出世一般。
房璃没有想太多,毕竟修真界从不缺天才。
“我有事找徐大人。”她说。
徐名晟遣走了喻卜和陈敏,待两人都离开以后,房璃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对上徐名晟的眼神,“我知道缚灵咒发动的媒介了。”
“巧了,”他看着房璃拉着聋子的手,“我也刚得知了一条缚灵咒的消息。”
堂倌进门收拾桌子,擦得焕然一新,一摞摞碟子端下去,一盘一碟一碗一盅又端了上来,放在平阔的雕花檀木桌上,只有几样小菜,显得冷清,却并不寡淡。
见状,房璃也不端着了,一边站起来盛饭,一边说道:“我找人研究了一下,这个咒很特殊,寻常咒术是可以解的,只需要逆着原本的咒形走一遍,但缚灵咒链接的是五感,如果要逆转五感,一座城这么多人,肯定会出大乱子。”
聋子呆呆地站着,房璃放了一碗饭在他面前,再端起一只碗,拿起木勺蒯出大团饭往碗里死死压,看的徐名晟眼尾一跳,听着她继续道:
“……解咒的事以后再说,我先说结论,”她轻巧地咬下筷子上黏着的一粒米,端起小炒黄牛肉,用公勺扒到碗里,“缚灵咒的媒介,是经乐。”
徐名晟的目光终于从黄牛肉移到了她的侧脸。
经乐。
名师谱写,绕梁不绝,有如佛偈梵音,终日吟诵。
恰似如入芝兰之室久闻不知其香,经乐终日盘桓,也像空气一样融入了日常生活。房璃初入拂荒城时还能听见,可待上几天,对这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乐曲也视而不见了。
直到那日,乞丐入魔的残魂撞向破金铎。
万籁俱寂中,破金铎的动静掩盖了一瞬间的经乐,人群刹那清醒。
徐名晟不着急,“证据呢?”
房璃比了比筷子,拌了几下米饭,眼神往呆滞的聋子那边一看,“这就是证据。”
聋子被人为划破了脸,留下几条尚未痊愈彻底的血疤,加上浑身泥污,寻常人别说细看,路上遇见都得绕道走。房璃一提点,徐名晟重新打量去,眼神也慢慢发生了变化。
“谢玄子?”
房璃扒饭的动作一顿,面不改色,“哦,谢玄子。”鞋楦子。
“他是拂荒城主给莲花经会特地聘请的大师,”徐名晟起身,疾步走到聋子面前,半蹲下,仔细地观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黄牛肉咸香嫩滑,肉汁拌饭粘稠绝佳,房璃吃的闭着眼长出了口气,晃了晃脚尖,睁眼随意答道;“有两个鞋楦……谢玄子?”
“不大可能,”徐名晟看着聋子无光的瞳孔,沉声,“谢玄子乃当世隐世大经师,清誉有名,与人同流合污概率很小。何人会丧心病狂至此,如此残害一个大经师?”
房璃道:“也有可能是假的。”
徐名晟转眸,对上那双盛着细碎珠光的眼。
“你不是说谢玄子隐世吗?那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假城主找出来,冒名顶替大经师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问题登时出现在舌尖,可是徐名晟没有问出来,房璃却紧着答了,“因为他要吸引更多的人。”
“咒对人体的所有影响,都是源于识海中的精神影响,高明的施咒者可以通过自己的识海直接对相方施加压力,稍次一点的,就需要语言,或者外部压力。”
“经乐就相当于最低级的外部压力。”
“我们可以去找出乐曲,曲子里一定有能够诱发缚灵咒的咒语,这种听觉上的压力很微弱,但水滴石穿,在这个地方待得越久,受到的压力就越明显,缚灵咒的作用也就越大。”
乞丐在蓝玉中慢慢地说,房璃逐字逐句地复述,徐名晟听的漆眉轻蹙。
“他是个聋子。”
房璃道,“而云一,也是个聋子。”
讲经之人耳聋,听不见经乐,故而,可以不受缚灵咒的影响。
“假城主利用隐世大经师和莲华经坛的噱头,吸引更多的人来到拂荒城,现在最后一个问题是,”房璃放下碗筷,“拂荒城里的人,都是在哪里被种下缚灵咒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
徐名晟终于开口,把方才跟乞丐的对话简扼地复述一遍,补充道,“现在看来,所谓的城中修缮,范围很广,只要接触过咒印的人都会被种下,而经乐的存在,则是给这枚种子浇水施压,再借着讲经,试验缚灵咒的控制程度和辐射范围。”
对,就是试验。
每一次开经坛讲经都是障眼法,其真正的目的,是躲藏在背后的人,借着人群聚集的机会,试验缚灵咒在拂荒城的影响深浅。
所有的故事到最后,无非是钱,权,欲。
房璃蜗居的八年读过很多这样的话本,那些愚蠢的反派大费周折,终极目标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站在全世界的顶尖,掌控一切不能掌控的。
而现在,房璃也要做话本里最俗套的正义主角,去打翻反派的阴谋诡计。
徐名晟道:“如果能在假城主察觉之前解决缚灵咒,狴犴宫的行动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房璃点头:“我会试试。”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徐大人。”
她轻轻推开饭碗,一只手反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身侧半蹲着的面无表情的人,眸光微眯。
“徐名晟人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