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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枚铜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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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甡去京城的事最后就这么搁置了,父亲的死也就此成为了她的心结,一应丧事都由家中的钱管事和董叔安排妥当,次日清晨,萧府上下已经布满了白绸,两顶白布蒙起的灯笼不知何时也已高悬于萧府大门两侧。
萧家大门紧闭,内里落针可闻寂静无声。
每个路过萧府的百姓都要驻足看上两眼,没过多久,吴州首富身死京城的消息就在街头巷角传得沸沸扬扬。
一夜之间,整个吴州城上萧家的铺面也挂上了东家有丧,歇业七天的牌子。
一时之间,萧瑾甡这个吴州城内人人羡慕的首富家千金,也成了男女老少间的谈资。
有人说可惜首富这偌大的家产,就生了那么一个女儿,人死了都没个儿子继承家业。
也有人说萧瑾甡看起来柔弱乖巧性子软,谁娶了她谁不就成了萧家的继承人。
还有人说萧瑾甡大字不识咸鱼一条,长得也平平常常,无趣至极,脾气还差,谁娶了她,就是娶了个麻烦。
萧府的家业都是萧清林一手经营起来的,萧府如今只剩孤儿寡母外加年岁上来的老泰山,家财守不守得住都悬啊。
反正人云亦云,到最后没见过萧瑾甡的人都能说出好些条萧瑾甡的长相特征、性情做派、甚至还能讲出些独特怪癖,比如萧瑾甡睡觉梦游、鼾声如雷、身藏异味、不爱洗澡等等。
而萧瑾甡,此刻根本没有功夫搭理这些,小橘那丫头听了几句闲话倒是气个不轻,差点就要撸袖子和那几个碎嘴子的洗衣妇人好好说道说道了。
萧瑾甡拉着小橘,轻声说:“你同她们置气做什么?”
“小姐!她们在说你的坏话啊!我怎么能让她们这么说你!小姐你明明秀外慧中,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肤白貌美!小姐……”小橘还想多夸上一夸,望见萧瑾甡的打扮就噤了声,离那些妇人远了一些后,她还仍旧在替萧瑾甡打抱不平。
只是称呼从小姐变成了公子,“公子,那些人那么说你,你怎么就不生气呢。我都要气炸了,小橘这辈子最讨厌那些背地里说人是非的家伙了。简直就是……就是……长舌怪!”
萧瑾甡甩开折扇遮住半张脸,不甚在意地说:“那些人爱说就让他们说呗,嘴长在人家身上,你能让人家闭嘴一时,却不能让人家永远闭嘴,再者说,我又不是靠着别人的说辞过活。小橘,走吧,我们今天才盘了一家铺子,还有六十几家没盘呢,任重道远啊!”
小橘想到正事,赶忙加快了脚步,她跟上自家“公子”,又有些心疼。
自从老爷出事的消息被确认,小姐就像是变了个人,之前她还能靠着装巧卖乖逗小姐笑笑,可自从老爷出事……小姐就不会笑了。
小橘还记得老爷头七刚过,小姐天没亮就将自己打扮成男人模样,还不知从哪搞来了个人皮面具糊在了脸上。起初她还不懂,可昨天跟着小姐四处查账,她也明白过来了,小姐这是不声不响的就把整个萧府的重担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小橘扯了扯嘴角,忍着泪水,跟着公子模样的小姐走进了眼前的茶铺庄子。
这间茶铺是老爷的堂兄萧四老爷,也就是小姐的四堂叔平时在照看的,家中出事,四老爷是最先赶到府里帮忙的,那几天,四老爷出人又出力,忙前忙后,小橘以为接下来查账看账都会比前面那几家要顺利许多,谁知,小厮见了他们,只推说四老爷不在便一个字都不再多说,甚至连口茶水都没给他们奉上。
小厮的态度明显是恕不配合,萧瑾甡将这些看在眼里,幸好她早有准备,她随意扯了个凳子坐下,并示意小橘也找个地先坐着。
萧瑾甡:“既然你们四爷不在,那我就等上一等,反正我如今也没什么事,你也可以先休息着,一会要是有客人来,我也能帮着招呼招呼,反正说到底,这都是我们萧家的产业。”
小厮嘴角一撇,两眼一瞪,脖子梗了梗,没啥好脾气地说:“你说是萧府的人就是萧府的人?我从前也没见过你,怎能凭你三言两语就将账目交给你看?还有,不买茶就出去,我不用你帮我接待顾客。”
萧瑾甡早就想过会被这样推辞,却没想到自家的小厮态度如此不善,她忍了又忍。才从怀里掏出父亲外出前留给母亲的令牌,举到小厮面前,说:“你睁开眼仔仔细细看看,我是萧瑾甡的表哥顾楚怀。我表妹不便出面,将查账的事情都交给了我,你不认得我也罢,这令牌你也不认得?”
茶铺庄子内静了静,清瘦男子垂手两侧、仪态自若、成竹在胸。
小厮将令牌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眼皮子一转,语气友善了不少,说:“不好意思,小的眼拙没见过这个令牌,谁知你是不是从哪里抢来了或者压根就是假的,我们四爷交代了,如今是多事之秋,除非萧瑾甡萧大小姐亲自出面,否则账单一律不给看。我看您还是请回吧。或者改日等我们四爷回来了,您再来亲自和四爷说道说道。”
小橘双手叉腰,呵斥说:“你睁开你的狗眼看……”
“——咳。”萧瑾甡轻咳两声,她既然费了功夫女扮男装,装成表哥顾楚怀,那自然是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看了眼门外向里张望的乡里乡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将令牌收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角,说:“既然如此,也好。”
“公子!”
萧瑾甡给小橘递了个勿要着急的眼神,转而对小厮说:“我回去会和瑾甡夸你认真负责,可堪大用。”
小厮皱了皱眉,虽说面前的清俊公子说的都是好话但总感觉怪怪的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萧瑾甡不等小厮反应,直接就踏过门槛走了出去。
走过两条街,萧瑾甡还一直在留心身后的一举一动,直到那个盯着自己的小厮不再跟着了,她才打开折扇对着自己的脸扇了扇风。
这副面具,不知是不是她戴的手法不对,当真是有些不透气,等着脸上的热气消散了大半,她才将折扇收回袖口。
小橘站在身侧满脸不解“公子,咱们怎么这就走了?”
萧瑾甡:“傻小橘,别问了,我们再去下一家看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走吧。”
接下来,萧瑾甡又去了家里的盐庄、绣坊、典当行、赌坊、果不其然,处处都是软硬钉子,不是说掌事不在,就是推说账房不在,反正每一处的账本,萧瑾甡连个影都没查到。
初春正午的日头尚不毒辣,可走了一个上午,主仆二人俱是双腿发软,身心俱疲,她们找了个路边的小摊歇脚,顺便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眼见摊主在炉前忙活,四下无人。
萧瑾甡压低声音:“行啦,别憋着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小橘一听这话,终于将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公子,明明昨天我们去查账,那些酒家商铺虽说阻阻拦拦,但最后看到令牌也都会配合的拿出账本,今天……怎么就都不配合了呢?”
萧瑾甡叹了口气,神色倒还不错,没有一丝挫败低落,她本来也早就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便不甚在意拿着竹筷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说:“小橘,我先不说,你先动动脑子自己想一想,想到什么都可以讲出来。”
小橘:“啊?那让我想想。”
小橘回忆了一下昨天的经过,又回忆了一下今天的种种,突然一拍脑袋,说:“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昨天是我们第一天去查账,那些店铺的伙计没有准备……所以看到令牌就相信了我们的身份,可是……好像这么说来,那些相信了我们的伙计,怎么感觉……”
“你是想说他们没有防人之心?”
“啊对对对!就是……可是好像又不太对。”
萧瑾甡:“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小……公子,你说,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萧瑾甡目视前方,略有沉思说:“其实小橘你说得不错,我们昨天能那么顺利地查了四间铺子的帐,确实是因为昨天是第一天,那些管事的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或者也可以说,那些管事的没想到这么快,咳、老爷头七刚过,萧瑾甡就会让自己的表哥带着令牌查账。因着出其不意,我们昨天才能看起来尚算顺利。”
“然而,今天,为什么就不灵了呢?”
“那是因为,萧家店铺财产众多,排除那些从小跟着老爷的老人,信得过的还是少之又少。老爷为人热心坦荡,平时也不查账,手下的管事大多也有些背景,不是亲戚就是亲戚的亲戚。难免有些人就会暗中作假,尤其是那些富庶的产业,就说茶庄,咱们吴州,盛产龙井,老爷去京城,不也是为了打开龙井的销路嘛,账目或许有,但也不能尽信,就算他们拿出来了,那也有可能只是他们拿出来敷衍我们提早就做过手脚的假账罢了。”
“再者咱们昨天去的那几家店,都是店面不大甚至可以说经营不善苟延残喘的尾店,店掌柜也都是小姨信得过的家奴。一听我是顾楚怀,再看过令牌,也就没再多阻拦就交出了账册。因为他们知道,看店赚的钱还不如咱们萧府拨的赏银来得多。”
小橘听萧瑾甡这么说,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老爷对人对事都那么好,那些掌事的怎么能这样!
而且都是亲戚,真是表面一套背后有一套,小人!全都是小人!
小橘独自义愤填膺,萧瑾甡却早就看开了,今日的局面,说白了还是利欲熏心。在大富大贵面前,亲情又会薄淡成什么样子,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升米恩、斗米仇……她也不能去怪父亲太过仁善。
萧瑾甡拍了拍小橘,接着说:“再者,掌柜间自有掌柜间的消息情报网,咱们前脚从哪里出来,没准儿人家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家中风雨飘摇,不能再出大乱子了。今天出来,本来就是为了证实我心中的猜想。”
“公子……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萧瑾甡手上动作一转,将筷子尾巴对着小橘的脑袋轻轻戳了戳,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你觉得本公子真是咸鱼一条嘛?”
小橘:“那当然不是!那些都是谣言!”
萧瑾甡听到谣言两字,正色说:“是啊,都是谣言,只是,谣言十分可怕。”
而她们女子,最怕的就是谣言。
萧瑾甡没将后话说出口,她也不想再让小橘为自己提心吊胆,她看着小橘,她已经不是之前的萧瑾甡了,而她却希望,小橘还是那个没心没肺一串糖葫芦就能被哄得开开心心的小橘。
这时,摊主端着两碗热乎乎的馄饨,依次放在萧瑾甡和小橘面前。
鲜香的肉香一股脑的往鼻子里钻,清白透彻的汤汁上飘着翠绿的葱段,流鲜的海菜,清新的香菜和红白虾米。
萧瑾甡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真的好香。
没想到这看起来不起眼的小摊,竟然有这样的手艺?
萧瑾甡吹了吹热气。摊主去而复返又在两人面前放了一叠小菜,说:“小菜赠送。两位慢用。”
萧瑾甡和小橘听到动静抬头一看,俩人皆静了静,萧瑾甡是因为面前的小菜看起来哪里有一点小菜的样子?
更像是一盆大菜。
而小橘,则是还没来得及功夫看菜,光顾着看那个撂下话转身就离开的摊主了。
那人不正是……前些日子和她一起买糖葫芦的病男人嘛!
他竟然没死……呸呸呸……
不是,小橘的意思是,他竟然还能自己支了个摊子卖馄饨?
而且,还是吃起来这么好吃的馄饨?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