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明到日暮》晞玄

1、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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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鹰北斗的天文课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泛鱼肚白了。天文学总是在深夜上课，奥罗拉·辛尼斯塔教授在他们刚入学时就解释过，这是因为在深夜更适合进行天文学观察，但这依旧没法改变冰鹰北斗下课时已经困得昏昏沉沉的事实。他避开身边鱼贯而出的同学，强撑着精神沿着墙磕绊地走下旋转阶梯。如果这里和主楼过分活泼的活动楼梯一样，他恐怕已经一脚踏空了，冰鹰北斗想。
　　天文塔的楼梯像走不完的循环，但他走进下一个螺旋的时候有人牵住了他的手。来人牵着他汇进人流里，护着他往下走。冰鹰北斗眼睛半睁不睁地往旁边看了一眼，看到了月光银色调的长发和蓝白配色的学院围巾。
　　“日日树前辈不觉得冷吗？”冰鹰北斗有了些精神，晃晃他和日日树涉相牵的左手，“我刚从露天的观测台下来，手比平时还要冷。”
　　日日树涉替他把因为走动而散开的围巾重新系上：“所以北斗君不能散着围巾就走出天文塔。我已经习惯北斗君的体温了，而且冬天的拉文克劳休息室比北斗君的体温还冷。”
　　“我下次会注意的。”冰鹰北斗打了个呵欠，下楼的脚步迟疑了一会儿，“呼啊……但是，拉文克劳的休息室和格兰芬多的一样，都在塔楼里吧。我觉得格兰芬多的休息室很暖和，在壁炉旁看书的时候甚至会一不留神睡过去。”
　　走在冰鹰北斗后面的学生下得急，日日树涉牵着冰鹰北斗往自己的方向靠了靠，给后面的人流让路：“格兰芬多的红色是很温暖的颜色，而拉文克劳休息室是全学院最通风房间之一的特点在冬天格外突出。”
　　冰鹰北斗似乎因为刚刚的呵欠又昏昏欲睡了起来，他不知不觉从被日日树涉牵着手的姿势变成了抱着日日树涉的胳膊，半个身子都往日日树涉的方向倾斜。他似乎困得迷糊了，想了一会儿说：“如果觉得冷的话，可以来格兰芬多的休息室找我。”
　　“别忘了，北斗君，我们不能随便出入其他学院的休息室。”日日树涉撑住冰鹰北斗的胳膊，低声提醒他。
　　“如果你变成鸽子就可以了。”冰鹰北斗眼神空茫地思考了一会儿，“我可以把鸽子带进去。”
　　“好吧。”日日树涉微笑，故意问他，“假如因为宵禁我出不去了呢？”
　　“那就和我睡。”冰鹰北斗回答，“因为是我把你带进来的。”
　　北斗君真是困得不轻了，日日树涉想，平时的北斗君可是恪守校规的优等生。
　　但是很可爱，而且出人意料的直率。
　　他们走出天文塔，天空已经完全亮起来了。因为上过天文课的缘故，今天的第一节课从下午开始。冰鹰北斗被日光刺得完全睁开眼，人也精神了不少。
　　“我们先去餐厅吃早饭。”日日树涉声音愉快，“我猜北斗君应该不想稍后被饥饿吵醒。”
　　“你说得对。”冰鹰北斗又打了个呵欠，“但是这次请不要把我带到拉文克劳的餐桌旁了，厨房也不行。”

　　日日树涉在格兰芬多的餐桌旁把冰鹰北斗放下，旁边坐着的是他看起来精神充沛的舍友明星昴流、游木真和衣更真绪。明星昴流的椅子旁还有他从家里带来的狗狗大吉。虽然霍格沃茨的学生们饲养的宠物通常是入学指导上推荐的三个种类：猫、猫头鹰和蟾蜍，但明星昴流在入学时和舍友提到过，在接到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之前，他一直和身为麻瓜的母亲过着远离魔法界的生活，早早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柴犬大吉。
　　大吉像是刚刚散步回来，它仍然很兴奋，亲热地蹭着明星昴流的小腿，毛茸茸的尾巴扫来扫去地在桌下拍打着其余3人。衣更真绪把一杯热可可推向坐在他对面的冰鹰北斗:“昨晚是学院今年的第一场雪，北斗还在上天文课吗？”
　　“当然不是。雪是在天文课上到一半时下的，雪天没办法观星就停止了。”冰鹰北斗从巫师斗篷的兜帽里拿出日日树涉刚刚塞进去的棉花糖，往热巧克力里丢进几颗，“从天文塔走回主楼一路上还挺冷的，多谢你，衣更。”
　　“虽说热巧克力的确能让人迅速地暖和起来，但是北斗去上课的时候也该注意保暖。”衣更真绪扫过冰鹰北斗比他们都要单薄的着装，“日日树前辈没提醒你要多穿一些吗？”
　　冰鹰北斗的声音疑惑得变了调：“我认为这件事和日日树前辈没有关系……”
　　“今天小北是和日日King前辈一起来餐厅的吧，我看到了哦！”明星昴流在大吉安静下来之后加入了对话，“虽然以前的天文课是分开上的，但是从这个学期开始小北就和日日King前辈同时上课了，我不觉得日日King前辈发现不了这种事。”
　　冰鹰北斗摸摸围巾：“但我和日日树前辈只是同一个俱乐部的前后辈关系，如果连我增减衣服也需要他来提醒的话，他也未免太辛苦了。”
　　“但是你们这周末要在霍格莫德举办公演吧，日日树前辈关心冰鹰君的身体也是理所当然，的。”游木真正在切他的煎培根，“虽然现在戏剧俱乐部和两年前相比多了很多成员，但冰鹰君还是这次公演的主演之一。健康的身体状况也是演出成功的关键。”
　　“阿木说得对。”明星昴流点头，眼神亮晶晶的，“我也很期待这次的演出，公告栏上的海报上写着这次演出的是俱乐部第一次排练的演出形式，听说还会和观众互动，我和大吉都很想被选中！”
　　“到时候我们都会来看的。”衣更真绪说，“举办演出的那个周末应该是这个学期最后一次去霍格莫德的机会。”
　　“对，因为半个月之后就是圣诞节假期了。”游木真用手机查看校历，“不开玩笑地说，这是我们本学期最后一次喝黄油啤酒，也是冰鹰君这学期最后一次去蜂蜜公爵挑选金平糖。”
　　“不止是北斗君，我也很想去蜂蜜公爵。”说起圣诞节假期，衣更真绪的情绪高涨了许多，“临近圣诞节，蜂蜜公爵的货架上也许会上新今年的圣诞节限定糖果，我打算挑一些带回去给我妹妹。”
　　“真好啊，我也要开始准备给妈妈的圣诞礼物了。”明星昴流吃完他的那一份早餐，揉揉大吉的头，“大吉一定也很期待今年我会送它些什么。小北和阿木呢？圣诞节打算怎么过？”
　　游木真正在拆猫头鹰刚刚送来的信。那封信的雪白信封外用红色的丝带打了个夸张的蝴蝶结，用拉文克劳的蓝色火漆印固定。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我和往年一样回家过圣诞。冰鹰君也是吗？”
　　“我会留在霍格沃茨。”冰鹰北斗说。
　　“欸？北斗好像还是第一次圣诞节假期不回家吧。”衣更真绪关心地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今年圣诞节我父亲要在魔法部加班，母亲的剧团正在进行全球巡演。”冰鹰北斗摊手，“即使我回去了也是一个人过。”
　　其余3人无声地交换了目光。他们都知道，冰鹰北斗的姥姥在今年春天因病去世，《预言家日报》还用不小的版面报道了这位拉文克劳学院的退休院长的生前事迹。
　　而冰鹰北斗没有说出口的另一个原因是，日日树涉从不在圣诞节回家。

　　与冰鹰北斗出身于拉文克劳的纯血统巫师家族不同，日日树涉来自一个麻瓜家庭。他们不仅是戏剧俱乐部目前的核心，还都是斯拉格霍恩教授创立的鼻涕虫俱乐部的成员。在某次鼻涕虫俱乐部的例行聚会上，日日树涉向冰鹰北斗谈起他收到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书时的情形。
　　星罗棋布的烛火将室内照得一片澄明的金黄，耳畔是同窗们的谈笑和玻璃杯的叮当碰撞，而他们在离夜晚最近的角落，窗帘半掩好似帷幕，将他们留在尚未开启的舞台上悄声私语。
　　“猫头鹰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正在训练我的鸽子。”日日树涉倚坐在学院穹顶式的铁质窗框上，手里拿着一杯红茶，“鸽子们刚刚学会飞鸽传书，我一开始认为那封信是我的鸽子扔给我的。直到我发现前来的鸽子的体型未免太大，才发现那是一只鸮。”
　　“日日树前辈当时没有被吓到吗？”冰鹰北斗站在窗户的另一端，姿势稍稍前倾，望向日日树涉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目光，“那是来自一所从未听说过的巫师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不是一张游乐园的门票。”
　　“即使是一张游乐园的门票也足够惊人了。”日日树涉评价道，“但是，被那封信吓坏了的是我父母。在我入学后收到的第一封信里，他们写道，我进入九又四分之三车站的那个瞬间，他们还以为我即将在车站的砖墙上撞得血肉模糊，并因此后悔答应我前往霍格沃茨。”
　　日日树涉仰着头，和冰鹰北斗对视，语气轻飘飘的：“但我想让北斗君知道的是，如果期待一段Amazing的人生，必要的惊喜不可或缺。”
　　冰鹰北斗整夜都陪伴在这位前辈身边，知道面前的人并没有喝醉。但他朦胧地觉得，日日树涉的表情像是沉醉在某种让他愉悦的事物中。他听见前辈说：“北斗君也可以主动体验一下。如果北斗君需要我的帮助，我也可以像先前北斗君做的那样，持续不断地向你献上‘爱的告白’，直到你体会到无与伦比的Amazing为止（星号）”
　　冰鹰北斗的表情有些微妙：“那已经是5年前的事了。”
　　日日树涉啜饮红茶：“我想北斗君的同级生和更高年级的其他学生都会对这件事印象深刻的。
　　“‘刚入学的格兰芬多新生连续多日在学院大厅里向戏剧俱乐部部长高调示爱’，非常爆炸性的小报标题，销量甚至可以达到霍格沃茨的学生几乎人手一份的程度。”
　　“那是前辈给我设置的入部试题。”冰鹰北斗纠正，“前辈说如果我能用自己的能力让前辈感受到‘爱与惊奇’，就允许我加入戏剧俱乐部。”
　　“那段时间北斗君一直在拼命向我展示你的‘爱’呢。”日日树涉笑眯眯，“不过仅就演技而言，并没有达到合格的要求。”
　　“但你还是让我加入了戏剧俱乐部。”冰鹰北斗阐述事实。
　　“因为你让我感受到了爱。”日日树涉的脸上是难以捉摸的笑容，“演技可以在练习中得到加强，但爱的能力是罕见的才能。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不懂得爱，不理解爱，不敢去爱。不相信爱的人，在舞台上也不能让观众相信爱。即使技巧精湛也无济于事。”
　　冰鹰北斗知道这时候他应该说点什么，但他在身后冰冷的窗户玻璃上呼一口气，用手指写了一个日文的“爱”。
　　比起应和，他更想知道，日日树涉所说的爱是什么。

　　也许和他的生活相比，日日树涉是那个更容易感受到爱的人。冰鹰北斗的世界里，父母只是模糊的身影：一年到头都在排练、巡演、一年用门钥匙的次数比他16年都多的母亲，在魔法部担任傲罗，永远神出鬼没的父亲。而冰鹰北斗某一年和日日树涉约定在霍格沃茨列车上坐同一个车厢，好讨论他们不约而同看了同一个剧团所演出的不同场次的《李尔王》时，在九又四分之三车站见过送日日树涉到车站的家人。他们看起来是相当温和的人，或许和他读到的一本麻瓜故事书《爱的教育》里的父母一样：正直、善良、克制地关心孩子们的学习，比起他们的成绩更关心品行和成长过程中的心理变化。毕竟，麻瓜除了在漫画书里以外都不用拯救世界，他们总该分出些精力关心自己的伴侣和孩子才对。
　　爱应该不是麻瓜的专利，毕竟戏剧俱乐部的发起人从来不缺尊敬与仰慕。如果不认可他口中所说的爱，是没办法认可日日树涉的，冰鹰北斗想。
　　如果爱是一种感情，那么这个概念也可以被分割成很多份，比如说对家人的、对朋友的以及对伴侣的。但是日日树涉从来不区分这些。有时冰鹰北斗甚至觉得，对于日日树涉来说，爱和恨也没有什么区别。无论是什么感情，他都会在心里把玩一番，再将其作为养料，投入到他无休无止的演剧事业中——倘若维持戏剧俱乐部的正常运转是一种事业的话。
　　或许从日日树涉口中是得不到他们之间的爱的答案的——贸然询问说不定还会让日日树涉生气。

　　那么今年，为了更了解日日树前辈，不如留在霍格沃茨过圣诞吧。今年回家不会看到被圣诞风格的装饰粉饰一新的家，不会有暖黄色的烛光和圣诞大餐，也不会有坐在火焰熊熊的壁炉前看书等他回来的姥姥。而霍格沃茨是不会亏待留在学校过圣诞的学生的。更重要的是，他也有理由名正言顺地和其他三个学院的学生坐在一起——包括日日树涉。每次他穿着红色的学院袍坐在拉文克劳的一片片蓝色天空中时，总会因为穿得不合时宜而焦虑地尝不出早餐茄汁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