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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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入乡道便听到此起彼落的鞭炮声，夹杂着尖利轰鸣的烟花的破空声响，浓烟从田野、小山厝升起，无序地扎到空中，凝成大片阴云。
见阳光被遮得严实，陈寅清扣下遮阳板，接着打开车窗。
城市对烟花燃放管制越来越严，他已经好些年没闻到这么重的硝磺味了。
陈寅清特地挑清明这天回乡祭祖。
今年由他家办姚家村的祠堂宴，陈父在电话里跟他商量这事的时候，起初陈寅清没答应，陈父天三两头找他，最后在姚春枝几次哭闹后他才终于松口。
这笔举办清明祠堂宴的钱是陈寅清出的，他心里门清，这只是姚春枝始终要得到他首肯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是为了满足她的虚荣心，即便陈寅清只是她的继子。
尽管陈寅清如今的成功跟她毫无关系，甚至当初她曾极力反对陈父让陈寅清继续念书。
但姚春枝根本不怕陈寅清会在外人面前戳破她私下对继子相当刻薄的事，毕竟她表面功夫向来不错，他人不会轻易相信实情。
陈寅清还没停好车就听到远处传来含笑的声音。
“寅清啊，回来啦。”姚春枝笑着从灶屋门出来，手抹抹腰上的暗红色围裙，边说边往隔壁人家门口走。
走近后她问：“开席还得等会儿，等你跟你爸从坟山回来，我先给你打个点，你想吃面、豆丝还是荷包蛋泡炒米？”
姚家村被从水库拦下的支流分成T型，河流从乡路下面打出来的长洞穿出来，临河的人家大概四五户共用一座桥，陈寅清家周围四户人家平常都要从他家右边邻居家门口的那座石桥经过。
陈寅清说自己不饿，他把车停在路边牛栏前的空地上，刚从后备箱拿出他给陈父买的烟酒，姚春枝已经走到他边上，回头嚷道：“陈文军，快过来帮你哥拿东西！”
陈寅清把东西拿完，从前座的风衣外套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在一旁抽起来。
等年轻小伙也来到跟前，他看向这对母子，掸了掸指间的烟灰问：“陈文军？”
陈文军是姚春枝和她的前一任丈夫所生，本该姓黄。
“就节前一段时间改的，我妈跟陈爸都多少年了，该改的。”陈文军冲陈寅清咧嘴，高兴地把地上的东西往家搬。
这事没一个人告诉陈寅清，就连陈父都没提过，大概是怕他不同意。
姚春枝说：“你爸提的，文军谈了对象，你爸想得远，说以后结婚有了娃，想要娃跟你们老陈家姓。”
“是吗？”陈寅清吐出烟雾，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缓缓开，“确实想得挺远。”
姚春枝脸上的笑顿了一下，“这还能有假，你问你爸就知道了。”
陈寅清没再说什么，卷起袖子，拎起地上的一箱苹果，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用烟头把塑料绳烫断。
一帮小孩在大人的教导下相继怯怯地喊他叔叔，陈寅清摸摸孩子们的脑袋，把装苹果的箱子放地上，让他们自己拿着吃。
门口摆了六张方桌，屋里四桌，椅子是从各家借来的，各种样式都有。
早先去过坟山祭祖的人大多已经回来了，有些直接过来等着正午吃席的乡邻，无不新奇地盯着陈寅清，时而探头望望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的车。
深黑，高大，跟一般的小轿车不一样，乡下人还没怎么见过这种车型。
陈寅清自小寡言，见到乡邻通常只礼貌地招呼一声，那些人早都习惯了，陈寅清将在场脸熟的人挨个喊一遍就进屋了，外头对他的评价倒是半天都没消停。
“乖乖，当大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样了，那身派头看着就讲究。”
“得有五六年没回来了吧，个头长得真不少。”
“这孩子从小就高，随他爹，脸长得还是随他妈，可俊俏，爸妈的优点是一个没落。”
“好像也有三十了吧，怎么没见带个对象回来？”
“我看娶亲还是离家近的姑娘好，互相知根知底……”
陈寅清刚进屋肩膀被拍了拍，他爸陈海从堂屋迎出来，露出高兴且欣慰的表情，“回来了啊！”
陈寅清望着比自己矮半头的黑瘦男人，喊了声爸。
父子俩都不是多话的人，彼此对视了会儿，尽在不言中。
陈家的动静不小，过来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话题围绕陈寅清展开，从他的事业到感情生活全都成为乡邻们的谈资。
等陈寅清和陈父祭祖完回来，屋里屋外聚满了乡邻，正等着开席。
陈寅清下意识扫了一眼满座宾客，正要进屋，听到有小孩高喊：“望哥！望哥！”
“来了，别喊了，就你嗓门亮！”被喊望哥的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
望哥？明明只比自己小一岁，他被人叫叔叔，姚承望却被叫哥？
陈寅清皱起眉，再出来的时候也没松开，倒是姚承望看到他笑嘻嘻地冲他抬下巴，六年不见，一点也不见生分的样子。
“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姚承望调侃道，“是不是城里姑娘特招人啊，舍不得温柔乡，不想再回到咱这穷乡僻壤了？”
前两年就听说陈寅清的生意都做到国外去了，姚承望漫不经心地打量一番陈寅清，西裤衬衣皮鞋，用摩丝固定妥帖的背头，英俊挺括，光鲜亮丽，像从电视里出来的世家公子哥。
哪里看得出这是自己少时常捉弄的那个瘦猴子呢，姚承望发出很轻的嗤笑，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收回目光开始吃席。
陈寅清不沾酒，他没坐下吃席，作为帮手用木托盘不时给各桌上菜，上到姚承望这桌因为姚承望之前挑起的话被问道半天。
“今年三十了是吧？”
“谈了对象没有啊？”
“城里的姑娘不好吗，怎么也没见带一个回来啊？”
他站在作俑者旁边，垂眸看了眼对方，给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工作忙，一直没时间想这些。”
“哎呀，男人立业固然重要，还是要成家的嘛。”那位乡邻笑着说，“我有个远房侄女儿，也是高材生，读书的，城里上班，在银行工作呢，长相标志人也老好，你看要不要认识一下？”
“哟，那还不正好，都是读书的，肯定有共同话题，多配啊！”有人跟着附和。
这话一出来，别桌也纷纷加入进来，说起哪村哪家姑娘人品相貌，跟陈寅清哪哪相配。
桌上的菜很快上齐了，姚承望已经闷头喝了好几盅酒，陈寅清仍立在一旁没走，姚承望有点烦躁，忍不住抬头冲人嘀咕一句：“啧，还不走，在这站岗呢？”
每桌四瓶剑南春，不愧是发迹的成功人士家举办的祠堂宴，好酒，他几乎是牛饮，一口一盅。
可陈寅清这人实在令他讨厌，姚承望从小就讨厌陈寅清，闷得像个哑巴。
偏偏还遗传了他爹的良好基因，从小就是他们那一拨里最高的，站在人群中叫人忽视也忽视不了。
四座喧嚣，把姚承望的嘀咕淹没在里头，陈寅清反应反应几秒才觉得自己应该没听错，姚承望在抱怨自己。
姚承望坐着，陈寅清站立，他稍微低头就能看清姚承望因为白酒而微微发红的脸。
天天在家拉网打鱼的人，皮肤倒挺白，陈寅清正疑惑，这桌人的话题忽然扯到姚承望身上。
“承望你小子也是时候了吧，你跟陈寅清不是同学嘛，我们大家伙儿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啊？”
说这话的人是常跟姚承望一起打麻将的姚有根，两人外曾祖母是姐妹，他们这代虽有来往，但算不上多亲。
他们俩常常一起打麻将，姚有根近来手气不好，总是输，而且四个人里总是姚承望一个人赢。
姚承望一听就知道姚有根的意图，输了点钱不舒服，非得让自己在陈寅清面前露出狼狈相。
就芝麻点儿的气量，还打什么麻将。
姚承望闷了口酒，扯扯嘴角笑道：“我又不像陈老板那么有出息，穷又爱赌，我可没钱娶媳妇儿。”
大家伙儿听得乐呵呵的，姚承望一句句往外倒实话：“再说了，我家没爹没娘，人上我家来什么事都得当家作主自己来，没这种傻子吧。”
他今年二十九，在农村这个年纪的男人，小孩别说打酱油，都能上地里帮家里干活了。
也不是没人帮他说媒，但这么些年来没一桩成的，一来姚承望自己没有成家的心，二来确实像姚承望自己说的，家里没爹妈要操的心太多，女方与其家人很在意这点。
姚承望有自知之明，老早就想好了，打一辈子光棍让别人去说吧。
“嗐，这是什么话，”姚有根顿时一副劝慰的语气，“当家作主有当家作主的好处嘛，关键是，只要你有……”
只有你有钱，哪个女人会不愿意呢。
“没钱，娶不起，听不懂啊？”姚承望直接打断姚有根的话，噌地站起来。
他在心里默默把姚有根从麻友名单上删掉，并发誓：再跟这人同桌打麻将自己就是狗。
气氛急转直下，同桌的人纷纷收起笑，已经有人含糊地说起调和的话。
陈寅清也以为姚承望这架势要跳上桌揍人，不想胳膊被姚承望碰了碰，“陈老板，你们家饭在哪？”
陈寅清懵了一瞬，看到姚承望站着都虚晃，他伸手抓住对方的胳膊，取下姚承望手里的碗，把人按坐在座位上，“我来。”
“不用不用，怎么好劳烦陈老板啊。”姚承望推辞，脸上的笑已经开始挂不住，这么起起坐坐他才感觉到自己喝高了，看人的眼神都是散的。
他勉力冲陈寅清扯扯嘴角说：“我自己来就行。”
陈寅清没跟他争，目送着姚承望一晃一定地往灶屋去，到了石头搭的门坎前，一个跟头栽进了灶屋里。
砰一声响，灶屋里先传出女人的惊呼，随后是道场上男人们的笑声，灶屋里外一时间沸反盈天。
陈寅清冷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反应过来后赶过去扶人。
而他像个局外人，静默地审判这场闹剧。
直到被陈海喊过去，吩咐他充当驮姚承望回家的人力。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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