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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   萧无香死了,死在了皇帝十八岁生日这一天。

      一杯鹤顶红,两滴老臣泪。在朝堂翻云覆雨、挟势弄权这么多年,她千般想万般算,却没料到自己的下场。

      这一天,万人叫好,举国同庆,在一个如此忌讳血腥的日子里,她的死亡竟被那些奸臣们当作皇帝的新生,而她的尸体,则被当作一份顶级贺礼,由一位无根之臣奉献到那位少年皇帝跟前。

      文官们加给她的罪名是阴险狡诈、祸乱朝纲、独裁摄政、贪污弄权、勾结外贼、倒反天罡。。。。。。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理应万死不足惜。

      在一片被森森宫墙包围起的斗兽场内,五匹油光水滑的汗血宝马拉着她已经僵硬且苍白的肢体,在一声巨大的鼓锤声后瞬间向各自的方向狂奔。
      她那具可怜的肉身,就在阵阵的马蹄声和群臣的唏嘘中四分五裂,而台上那位俊朗的少年郎,他高高的坐在那里。
      烈阳高照的正午阳气最盛,可他身上却散发着幽幽的寒气,足以冻住方圆几里的宫女朝臣,他面无表情,只是薄唇紧抿,如潭水一般的眼眸静静地盯着斗兽场上发生的一切,让人难以一眼看透他讳深莫测的心思。

      她的四根残肢被泡进酒桶里,这是一种早就已经被她取消了的叫做骨醉的酷刑,而今又被启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那血肉模糊的躯体被扔进了井里,那座古井已经淹死过无数太监、宫女和弃妃,而她那颗嘴角还带着一丝暗红色血痕的头颅还算完整,于是被皇帝身边那位张公公阴锐的命令人用长长的竹竿将她的头颅高高地挂在了城墙头示众。

      萧无香的灵魂飘在场内那棵百年老树粗壮的树干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悲惨身后事,此时此刻她本应觉得心痛,伸手一摸,却直接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她差点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了,肉身也被毁了,只剩一颗孤苦飘荡的灵魂。

      她叹了口气,有一些感概,他们萧家世代为忠臣的优良传统,竟然毁在她萧无香的手里。

      “皇上,您看他们萧家。。。。。。要如何处置呢?”

      那位张公公发丝苍白,面部却光滑油亮,没有一根胡须,再配上那尖锐的声线,整个人阴气十足。
      中医上讲,肾气虚空之人两鬓斑,萧无香瘪嘴从鼻腔里哼出一阵嘲讽,接着将目光移到那位少年皇帝脸上,他的鼻梁如刀削般精致高耸着直连隆起的眉骨,睫毛耷下,盖住他幽深的目光,只见两片薄唇轻启,精雕般的下颌却未有丝毫波动。

      “随张公公安排”

      七月的江南天气阴晴不定,少年皇帝话音刚落,空中本还火热的太阳便被瞬间飘移到一起的乌云挡的严丝合缝,不出片刻,便哗啦啦的下起了小雨来。

      那老太监似早就料到一般,并无太大惊动,也是不卑不吭的接下了这项权利,到底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了,这点深沉还是有的。

      斗兽场是斜坡建立,一下雨,那片猩红地血水便全被冲进了一条阴沟里,萧无香站在树后,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她死的悲惨也就罢了,可她不希望因为她一个人连累整个萧家。可若萧家真的落到这个死太监的手里,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本以为她这一世就这样了,那小皇帝再怎么样也要念及旧情,她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帝王无情的道理她比谁都懂,只是没想到这小皇帝是真的不管她,也不在乎这么多年的教导与陪伴,在她死后竟然还把萧家人交到那个老宦官的手里。

      萧无香越想越生气,孤魂幽怨地飘荡在百年古树的后面,她打算弥留在宫中几日,给那个小皇帝带去一些来自首辅老师的压迫感。

      小皇帝经常晚睡,这是她给他养成的习惯。

      到了晚间阴气较盛之时,萧无香飘飘幽幽到秦政渊的书桌前,伸手拽过他的案牍,手里的案牍瞬间掉落地上。

      她从不会直呼皇帝的大名,但是反正如今她也死了,叫了他又不知道。

      “秦政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小东西,老师我为了照顾你这个孤苦伶仃的小皇帝殚精竭虑,你竟然纵容那些老东西这样羞辱我,好好好,你多疑,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如果没有我,没有我萧无香,你这皇帝位置早就被人夺走了,你也早就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了!”

      没有意外的惊慌之感,秦政渊只是俯身捡起册子,继续淡定的批改。

      萧无香越想越气,走到窗边,这是他们无数次落子对弈的窗边,桌上的棋盘还保留着残局,从小皇帝15岁起,他们就经常杀到平局,这最后一盘,又是持平。
      萧无香静静的盯了一会儿,越想越气,她一把打开了窗户,窗外的阴风顺势吹了进来,秦政渊只是淡定的抓过座位边的毛毯披在了身上,萧无香一眼认出这毛毯,是她母亲在她入宫那年亲手给她织好送进来的。
      秦政渊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只有一个代养他的假惺惺的老女人,还一直暗害他,想扶持自己的孩子做皇帝,只是碍于萧家世代为忠心耿耿的老臣,一心维护皇室血脉,所以数次下手都失败了。

      此后的几年里,这小皇帝还遭受过各种大大小小的陷害,次次致命,次次死里逃生,于是他的身体也被折腾的极其孱弱,17、8岁的年纪,每每出现在朝堂之上,都是一副惨白孱弱的病态之姿,更难以令朝臣信服。

      但也许是源自原始的母性,萧无香对秦政渊是十分怜惜的,有时对他的关心甚至超过了一位首辅大臣应尽的尺度,所以她也就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位小皇帝对她是完全信任的,只是。。。。。。终究还是她大意了,这位小皇帝,他的成长环境和经历,就注定了他不会信任任何人。

      所以,她这毫无边界感的辅导方式,终究是引火自焚,也害得她萧家世代名誉毁于她手,萧无香越想越悔恨,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好好把握分寸,洁身自保、少管闲事,若真再想做成什么事,也切记步步为营,不能再被人家后方抄家。。。。。。

      此时正值江南雨季,窗外烟雨濛濛,这样的天气,更是让她这孤魂野鬼幽怨异常。江南是如此浪漫美丽的地方啊,她活着的时候,就一心想着如何为国为民,为小皇帝保住龙位,如果。。。。。如果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一定注意尺度,把握分寸,学点女孩子家的东西,谈谈情说说爱,也好好地尽情享受一把人生。。。。。。如果。。。。。。。真的能重来的话。。。。。。

      萧无香这样想着,再也无心作弄这个无情的小皇帝,只是幽怨的从窗口飘了出去,在黑漆漆地雨夜飘到白天她被分尸的斗兽场上,飘到那棵百年老树下,突然之间空中惊闪一道白光,平地一声响雷,顺着老树粗壮崎岖的枝桠就劈了下来。

      萧无香已然忘记自己是一只孤魂野鬼,害怕打雷的她抱着头闭着眼就蹲在了树根下,再次睁眼,却看到了一张熟悉又亲切的脸,那分明是。。。。。。父亲的脸,萧无香心下一惊,难道,她被雷运到地府了?

      “无香,这么晚还不睡?”

      父亲慈爱又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混杂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缓缓地滋润着她那刚刚受到强烈惊吓的心灵。

      “又害怕打雷了吗?早点去休息吧,爸爸陪着你到睡着为止好不好。”

      萧永山的身上还带着一丝被雨水氤过的寒气,可手掌确是温温热热的,宽厚的大手握住无香紧紧捂住耳朵的小手,暖意瞬间从她早已冰冷的手指尖流窜到心尖。

      “父。。。。。。父亲?”

      感到了一丝心安后,萧无香缓缓仰起头,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开口试探。

      萧永山看到女儿因受过惊吓后蓄满泪水的眼,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是个开明的人,而他们萧家,也算是世世代代参与为这个国家制定规则的家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道德规则对女性的迫害。
      身为这个家族唯一的孩子,无香虽然是女儿,但他也从未有过一丝不满,相反地,他还很高兴,因为在他的心中,女孩的治理天赋并不逊色于任何男子。而他们萧家也有能力,在政治这条路上护自己的孩子安全,他们萧家的女儿,更不需要遵守那些用来统治黎民百姓的道德准则。

      只是,如果真的让他的女儿一辈子在朝堂之上与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勾心斗角,留在生性多疑的帝王身边鞠躬尽瘁,这就算是对得起她吗?无香,毕竟还是个女儿家,难道,她累的时候,怕的时候,不想也有个依靠吗。。。。。。萧永山这样想着,重重的地叹了口气。

      感受到人体的温度,萧无香终于是缓过神来了,她快速的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哪里是什么阴曹地府,分明就是父亲的书房,身边这个能带给人满满安全感的高大中年男性,分明就是自己的首辅父亲,这个雨夜,分明就是父亲跟她细讲太子秦政渊凄惨身世的那一晚,也是她入朝的前一晚。

      萧无香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是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套薄纱裙。很小的时候,父亲虽然未让她接触过什么女儿家要学习的女工绣花,但她的母亲却是个十分传统的女性,她为自己亲手织做了许多漂亮的小裙子和绣花鞋,都是她十分喜欢却不敢在父亲面前多表现的。

      其实,她也是喜欢下雨天的,江南的春天百花盛开、姹紫嫣红,被绵绵细雨扫过后香气更盛,每每飘入她的鼻腔,流入肺腑,都是一阵愉悦的享受。
      她曾跟随父亲到过扬州,那烟花巷里的青石板路都是没有棱角的,江南多雨,再尖锐的石块常年被雨水冲刷,也会变得圆滑。街头巷弄里,到处是温柔缱绻的才子佳人,碧波小河上,常有着飘飘悠悠的小船,清脆的琵琶音和着黏黏糊糊的吴侬软语从船头传到岸上,传进人们的耳朵里,在人的大脑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她一直是深爱这片土地的,所以她即便再喜欢,也克制住自己的贪恋,她想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幸福快乐,尽量少些天灾人祸,尽量的安全繁荣。
      所以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也在从政后全力以赴的改革赈灾,可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最后,竟是落得那般下场,还因为她一个人连累了整个家族,如果父亲在天有灵,会不会对她很失望,可她也很委屈,也是真的很累很累了。

      萧无香轻轻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抱住了父亲的腰身,是真实的父亲,泪珠缓缓滑落,氤进父亲的锦袍里,如果说这一幕是真实的,难道说,她那十年是做了一场大梦。

      “无香。”

      父亲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萧无香抱得更紧了些。
      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薄背,萧永山也忍住哽咽,从喉咙里缓缓流出颤抖的声音。

      “睡去吧。”

      “好。”

      在父亲的照看下,萧无香缓缓走到床上,直到躺进温暖干燥的被窝,褪去身上的黏腻感后,她才意识到她没有做梦,难道说,那十年光景真真切切的存在过,父亲的鬓角还是青青墨色,面部也没有被皱纹爬满,而她也才刚刚要躺在床上。

      难道说,老天爷听到了自己的祈求,看在她们萧家人世代为国为民的份上,给了自己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难道,自己这是重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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