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玫瑰花园》种天授

8、第 8 章

　　“各位，我怎么感觉……”克利切打了一个寒战，嘟囔着，“那个家伙，说话怪怪的，还有雾气……这也太……太不对劲了吧？赶紧走赶紧走……”
　　“不用紧张，杰克已经开路了，大家不要掉队。”里奥说，“这个地方除了杰克，谁都会迷路，那孩子不在这，会去哪里呢？——大家跟上，别掉队了。”
　　新剪的红玫瑰仿佛会滴血，花梗上的尖刺也没来得及剔去，伊索走在后面，低头看入了神，直到里奥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蓦然抬头，前方依稀只见几条模糊的人影了，不过很快也消失在了迷雾里。
　　“……嘿，瞧瞧那是什么？我们快跟上……”
　　迷雾中分不清方向，要追上大部队也不可能了。伊索独自走着，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像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他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果然，自己就是个怪胎，伊索心想。路边的玫瑰花丛隐藏在迷雾中，像通往吸血鬼宅邸的荆棘道路。好在直走不久便是尽头，雾气逐渐被阳光冲散，视野也变得开阔了起来。玫瑰种的稀疏了，可以在在阳光下，愈发红得刺眼，简直就像是用鲜血浇灌而成。
　　伊索看见前方有一片黑色松林，经过那儿的风带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伊索心里有了预感——要去那里！
　　奇形怪状的松木遮天蔽日，黑色树根蛇一样蜿蜒着，铺满整个了路面，幽绿色的鬼火在其中跳跃着。
　　“唔……是求生者。”脚边一道树根变得簇亮，一个脖子上套着麻袋的小孩子踩着树根滑了过来，身后拖着一把比他人还高的斧子，“唔……你是来……来找罗比玩的吗？唔唔……”
　　伊索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斧子“铮”的一声钉在地上，罗比摇摇晃晃地爬上斧柄站定，那麻袋填充的脑袋凑近伊索，“唔唔……我知道你，入殓师……唔……约瑟夫……”
　　伊索心中稍稍一紧，他不知道罗比是在哭还是在笑，他也不知道监管者为什么会把自己和约瑟夫联系起来。
　　罗比跳下来，拖着斧子往前走，又不由分说，回来拉住伊索衣角，“唔……请跟我来……”
　　这片松林面积要比迷雾花园大，而且地面铺满了枯枝和树根，越往深处走，疯长的桠枝越是茂密，好似一双双鬼手，要把活人拖入地狱。实在无路可走了，罗比便抡起起大斧子开辟一条道路。
　　不知为何，越往前走，伊索越发觉得安心，这份安心却又不同于方才脱离人群的轻松感，似乎还带着期待，对目的地的期待，好像几年前领悟到这份工作的真蒂后，匆匆前去与逝者相会的自己，在路上还忍不住猜测逝者的容貌。
　　可是这次，明知对方是约瑟夫，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心理呢？
　　直到跟着罗比走出了这片安息松林，阳光下，草地的那一头是座欧洲中世纪建筑，有着象征性的哥特式尖顶。罗比敲响了宅邸的大门，一位高鼻子，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用机械人般的语调说：“两位好，里边请。”
　　管家表示，主人还在休息，并顺手接走了罗比的斧子以及伊索的化妆箱。
　　“等……”
　　伊索还没来得及说话，管家便转身走了，这一举动令伊索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下意识攥紧了手里仅有的一枝玫瑰，玫瑰是杰克顺手摘的，很新鲜，还带着刺。
　　罗比地跳上沙发，两条小短腿很惬意地荡来荡去，毫不拘谨，就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桌上摆放的糖果似乎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伊索还立在门边上，迟迟不敢迈出一步。直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罗比，”一个年轻的声音笑盈盈道：“又听你杰克叔叔胡说什么了？”
　　伊索猜得没有错，在某个瞬间，他恨不得躲起来。约瑟夫扶着额头走下楼梯，银白色的头发依旧松垮地绑在脑后，只不过有些凌乱，上身衬衣的领口也松了两颗扣子，露出轮廓清晰的锁骨。
　　“啊，你来了？” 是约瑟夫的声音，带着惊讶，他看见伊索拿着玫瑰，灰头土脸地站在门边上，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进来呀，傻站着做什么？”
　　“没错，是对我说的，他……他看见我了……”伊索心里想着，即慌又乱，他明白约瑟夫和其他人不一样，至少对自己而言是的，可是面对这样一个梦寐以求的人，他始终不敢迈出第一步，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好。
　　玫瑰的利刺刺穿手心，白色的手套开始洇出鲜血，疼痛却始终慢了一步，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拍在肩上。
　　“入殓师先生？伊索？”约瑟夫俯身，轻轻唤着。
　　“嗯……”伊索答应一声，始终不敢抬头，害怕看见那双蓝色的眼睛。
　　他听见约瑟夫轻轻吸了一口气，搭在肩上的手松开，握在了手背上，“松手，慢点。” 约瑟夫皱了眉毛，低声说，呼吸间还带着残余的酒气。
　　慢慢松手的瞬间，丝丝缕缕的疼痛才是抵达神经，伊索看见了血。
　　“杰克他搞什么？”约瑟夫捻着玫瑰，花梗的尖刺上还带着血，鲜艳欲滴的红色更称得他手白得晃眼。
　　伊索不记得怎么就被带到了沙发上，身侧是熟悉的，淡淡的酒气。管家找来了医疗箱，带血的手套被轻轻褪下，伤口处一抽一抽地痛。约瑟夫极有耐心地为伤口消了毒，又轻轻换上干净纱布，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一只害怕惊扰了麻雀的猫。整个过程中，谁也没有说话，安静的气氛甚至叫伊索联想到了自己的工作。也是这个时候，他注意到，面前的人连睫毛都是银白色的，圣神得如同敛着安静天池的长白山。
　　“还有哪儿受伤吗？”约瑟夫拿着蘸了碘伏棉签，看了看伊索脖子处，“嗯，没有受伤就好。”
　　处理完毕后，约瑟夫靠上沙发，手背搭在额头上，自责似的说：“哎，也没喝多少，怎么就醉了呢……”
　　伊索低头看着白色纱布包裹的手心，冰凉的触感似乎还在指间的穿梭，他暗中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每一次相遇都怪自己想得太过恐怖，就像刚开始独自接触逝者，到后来，对那些冰冷尸体的眷恋竟无可替代了。
　　“所以……入殓师先生又怎么会来这呢？” 约瑟夫的语气漫不经心，像是自言自语，大概是料想到对方可能不会作声吧。
　　“抱歉，约瑟夫先生……”出乎人意料的是，伊索说这次话了，声音轻轻的，语速慢慢的，“今天，是我害得您被嘲笑了……”
　　约瑟夫从略微惊讶中回过神来，正欲作答，身边伊索却突然提高了声音：“但是先生，我绝对没有被您吓到！”
　　他偏过头，正对上那双灰色眼睛，一缕光在其中闪烁着，仿佛太阳穿透了迷雾。虽然戴着口罩，但遮挡不住对方激动的神情，好像一个急于诉说的孩子。约瑟夫不禁心想，原来死水也能泛起涟漪。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伊索在他面前会表现得“反常”，这个人在平日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反正从其他人惊讶的表现看来，是“反常”的。
　　对上目光的一瞬，伊索抖了了一下，很快便垂下了那双灰色眼睛，连带着整个脑袋又低了下去，不敢再看。两手不自觉地攥上衣襟，手心处的又纱布洇出鲜红的血来。
　　直到握上一双冰凉的手，“别攥着，当心伤口。”约瑟夫似笑非啼，“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是么……不必紧张的。”
　　是啊，紧张什么呢？伊索心想，自从来到了庄园，自己手下那些迷人而又没有生命的杰作果真睁开了眼睛，一个二个从灵柩中走了出来，如同早年自己幻想的一样，可是那些人走出来了以后呢？他们热情又礼貌地向自己道了个谢，然后便回归了原有的生活——依然作为活人。
　　伊索也曾亲身走出过灵柩，并发现这根本不是死亡，只不过是将活人换了个位置罢了。庄园里每天都在进行“残酷”的游戏，可是庄园里不存在真正意义的死亡。
　　多久没见过逝者了……冰冷的逝者。
　　“唔……约瑟夫，”罗比说，“他迷路了。”
　　“原来是这样，”约瑟夫恍然大悟，笑着站起身，道，“请跟我来。”又对沙发上的罗比说：“罗比，我们出去了，你自己一个人玩。”
　　伊索从管家那接过化妆箱，这才注意到自己像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一样，穿过安息松林时，身上光工作服就被划破了不少处，不用说，头发肯定也是乱的……怪不得约瑟夫笑啊。伊索心想。
　　“一个人出来的么，你朋友们很着急吧？”约瑟夫说着，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上，却并不开门，等伊索跟过去时，约瑟夫另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伊索肩膀，再打开门，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门外的景色变了。
　　伊索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约瑟夫侧身，将玫瑰递给了伊索，“欢迎来到镜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