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玫瑰花园》种天授

2、第 2 章

　　红教堂的大门边，伊索阖上化妆箱，后退两步，观赏着面前自己的杰作,灵柩里，前锋威廉艾利斯两手交叠放在胸口，安详得甚至没有呼吸心跳。看那些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求生者，经自己双手在替身人形上复刻了容颜后，变得像灵柩里一具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伊索心想，若他们本身就是这样，该有多好。毕竟，死人才是最温柔的。
　　相信这会减少很多社交方面的苦恼。对伊索来说，比起活人，他更乐意接触逝者，像眼前上过妆替身人形，就容易令他联想到朋友们的尸体，多么美妙……
　　正当伊索抬手，想触摸替身人形的脸颊时，教堂中央的威廉本人被击倒在地，与此同时，伊索眼前凭空出现两个灰色选项——“取消反生”、“立即反生”。
　　伊索没有思考，选择了后者，至于前者，他只在自己身上试验过，结果也并不是他想象的中的死亡，最多不过提前被监管者送回庄园，然后进入新的一轮又一轮的游戏。要么“逃脱”，要么“迷失”，周而复始。剥夺死亡，或许也是庄园的魔力吧。
　　右上角，幽绿色锁链爬上威廉的状态栏，灵柩中的替身人形逐渐被黑泥覆盖，紧接着出现倒计时：7、6、5、4、……
　　伊索知道，一旦倒计时结束，真正的威廉便会代替替身人形从灵柩之中走出来，类似于所谓的起死回生，这一步也是伊索最不想看见的。
　　在短暂的等待中，四周‘’咔嚓‘’一声轻响，伊索眼前的画面像是被折叠了一下，他知道这是那个叫约瑟夫的监管者又拍照了，据说拍相片会生成一个镜像世界，里面和现实世界一样，只不过没有色彩，这个传说在求生者之间被当作恐怖故事并广为流传。
　　七秒过后，灵柩中威廉放下交叠的双手，一步跨出灵柩。
　　“——伊索·卡尔成功救下队友”
　　夸耀似的金灿灿一行大字，伊索心里却有种美梦破灭的惆怅，但很快，这种惆怅便被更深的灰色情绪覆盖了——来自与人相处的焦虑，或者说惶恐。
　　“今天怎么回事，监管者不挂椅子，海伦娜、克利切就这么不见了？”威廉压了压几乎完好的橄榄球，活动活动臂膀，忽然“嘶”的一声抽了口凉气，原本黝黑的脸上浮出层惨白色，伊索看见，他的后背有一道骇人的血淋淋刀口。
　　“约瑟夫……真是太恐怖了！”威廉心有余悸地说，“不过多亏了你啊，卡尔，要不是你，我估计都得被抓！”威廉说着，不自觉地伸手去拍对方肩膀，伊索心猛地一抽，后退两步，下意识拎起化妆箱挡上脸。对方的举动勾起了他一段不好的回忆。
　　威廉一只手还楞在半空，后背传来的痛楚使他迫不得已收回了手臂：“啊，不……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嘶……”
　　大滴的汗珠流过惨白的脸颊，威廉是从事体育的运动员，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达到极限了，好在大门已经开启。伊索看着他踉踉跄跄地向大门走去，后背的刀口不断渗出的鲜血，在教堂的红毯上落下一个接一个的血脚印。
　　是约瑟夫干的吗？为什么监管者能造成实体伤害？威廉心想，“出去了……说不定就……就能愈合……”回头看见伊索还站在原地，“快走，卡尔！”威廉对他说，“今天约瑟夫他……他不对劲！海伦娜和克利切……”
　　威廉话没说完便‘’逃脱‘’了，右上角的图标显示，在场的只剩伊索一人，而两边的克利切和海伦娜，他们图标是一张小人脸，不过眼睛的部分画的是叉。
　　‘’——成为最后的求生者，会更快吸引乌鸦的聚集！‘’
　　伊索放下化妆箱，轻轻叹了一口气，任由乌鸦在头顶盘旋、尖叫，这令他想起了故乡的的墓园。成为最后的求生者，好像……也挺好的。
　　伊索始终没有与人对视的习惯，经常在人面前低着头，口罩上方一双灰色眼睛始终藏在长长的睫毛底下。尤其来了庄园，周围人的异常热情令他疲惫不堪，“游戏”中也不可避免，就像现在一样，伊索低着头，看着胸口一颗紫色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监管者来了，伊索还没有挪动脚步，他看向约瑟夫，红光后那个好像从撕裂的相片中走出来的男人，没有色彩，只有黑白。唯独那沾着血的礼服衣角，令伊索联想到了红玫瑰盛开在灰色墓园……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墓园里的血就是血，又怎么会有红玫瑰？墓园里盛开的，只有黄色玫瑰。
　　约瑟夫踩着教堂的红毯，一步步走来，左手握着骑兵刀背在身后，右手修长的指间，两张相片灵活地翻转着，像两只翻飞的灰色蝴蝶，伊索看见两张惊恐的面孔一闪而过——相片里不是别人，正是克利切和海伦娜，威廉没能救下的队友，在最绝望的瞬间被定格在了相片里。
　　口罩上方，伊索一双灰色的眼睛淡淡的，平静得好似一滩死水，在他心里，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机会为那两个可怜的伙伴送上最后一程。自从来了庄园，伊索便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逝者了。
　　约瑟夫轻抚相片，嘴角浮出抹冰冷笑意，忽然，“擦”的一声轻响，指尖相片甩出，不远处的约瑟夫竟如同蒸发般凭空消失。
　　胸口的紫色心跳平息，但求生者的本能告诉伊索，身边任然潜伏着巨大的危险，正当他转身欲走，却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道：
　　“入殓师，你是怎么做到的？”
　　四周无人，是谁在说话？伊索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地炸开了，方才，难道是约瑟夫在镜像世界说话？监管者又怎么能与求生者交流了？
　　头顶的乌鸦放肆盘旋，又是“咔嚓”一声轻响，镜像世界坍塌，伊索一阵头晕目眩，而约瑟夫已然出现在身边，仍保持着抬手的动作，而正对的，正是刚才灵柩搁置的位置。
　　镜像世界中，灵柩里的替身人形不会反生，约瑟夫发现，除了没有色彩，棺材里的人与方才被自己杀死在教堂中央的求生者一模一样。只是神态过于安详了，习惯了求生者在自己面前惊恐无措——仿佛还有温度啊，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约瑟夫抬手，在触碰到灰白的替身人形的瞬间，“咔嚓”一声镜像坍塌，约瑟夫眼睁睁看着灵柩在面前消失，世界恢复了色彩，而他伸出去的手却在空中失去颜色，像一张逐渐支离破碎的黑白相片。
　　“死人再生，怎么做到的……”约瑟夫喃喃自语，苍老的声音如同六十岁老人，与他年轻优雅的外表极为不符。
　　伊索陡然被一片红光包围，待他从眩晕中回过神来，一抬头，正对上约瑟夫那双漆黑如洞的眼眶。这是伊索与人为数不多的对视。
　　“抱歉。”伊索异常平静地说。
　　这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从事入殓师这一职业以来，伊索唯一能够从容与之交流的，只有逝者，每次面对没有温度的“朋友”，他都会习惯地说上一句“抱歉”。
　　可是相片里走出来的男人，站在面前，似乎同样没有温度。
　　约瑟夫回过神来，面前求生者的反应同样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很快就接受了，微笑着介绍说：“我叫约瑟夫·德拉索恩斯，小先生怎么称呼？”
　　“伊索·卡尔。”伊索没有在乎约瑟夫与外表严重不符的声音，从容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求生者都知道摄影师约瑟夫，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位监管者的全名。伊索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感觉就好像了解朋友的故事，当然，伊索从来没有朋友。他知道自己紫色的心跳下并不是恐惧，可是他并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从容地与他人交流，直到遇见了一个没有温度的人，像他多年来接待的逝者一样。伊索也无数次想像与那些冰冷的尸体说话，若当时梦想实现，情形也许就像现在一样吧。
　　是的，在伊索的潜意识里，约瑟夫是没有生命的。比起世上的活人，伊索其实更乐意将他归类为温柔的逝者。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以为此刻的进展归结于伙伴们的功劳。出于求生者的本能，伊索还是向大门跑去了，在“逃脱”之前，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监管者怎么能与求生者说话?伊索觉得，刚刚好像做梦一样。
　　约瑟夫站在原地，嘴角依然带着笑意，握着骑兵刀的左手背在腰后，右手轻轻搭向胸前，优雅地缓缓行上一礼，像一位举止得体的绅士，耳后一缕灰色头发滑下，静静地挂在同样毫无色彩的脸颊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