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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0 红山茶旅馆与过客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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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茶旅馆今日生意惨淡。
要说为什么,因为同一个镇子的白山茶旅馆恢复营业了……关于这事儿,那可是说来话长……好吧,也许没那么长。简单点儿讲,白山茶旅馆原来的老板从西泽尔大商会里拿到了“投资”,又找了一堆失业在家的高素质人才,一伙人齐心协力把旅馆重建了起来。
不仅如此,东山再起的白山茶旅馆发展极其势头强劲,可谓蒸蒸日上、一日千里,很快就把红山茶旅馆的顾客们吸引走了大半。前些天,红山茶旅馆老板出门采购时遇见老顾客麻子脸,便热情地招呼他来店里喝酒。麻子脸迟疑着,脸上每颗麻子都流露出浓浓的尴尬。他说:“哎呀,这个……不好意思呀老板,我今天没空!”
老板问:“咋会这么忙呢?”
“忙啊!确实……确实忙,您看,最近不是粮食大丰收吗,实在抽不出空!”
又是一年春天,摆脱异变摧残的作物们终于脱胎换骨,长势喜人。甚至不需要德鲁伊或者魔药,农田里都能长出半个人高的超级大南瓜。最近镇子里热热闹闹办起了农作物比拼大赛,谁种出的蔬果最大,谁就能赢得大量奖励和当年“种地之王”荣誉称号。
但是……
但是老板知道,麻子脸他家没田。
干笑着的老板与干笑着的麻子脸告别。差不多十分钟后,麻子脸手攥“钞票”出现在白山茶旅馆,快乐地向美丽的服务员大声问好。
不甘啊,不甘!红山茶旅馆的老板回到自己的旅馆。除了一桌三个老头儿在打牌,没有别的客人。见状,老板眼含热泪地跌入老板娘宽广的怀抱。老板娘翻了个白眼,拍着老板的背让他脆弱的肥胖心脏好受一点。
“你、你怎么还能这样淡定!”老板哭诉,“生意都被抢走啦……”
“我们本来就是模仿人家的嘛,这种生意上的事儿很正常!”
“不正常!肯定是什么妖术,不然客人怎么一夜之间就被抢走啦?”
“那是因为人家刚恢复营业就免费送葡萄酒和面包,味道还好极了。”
“那也只是头几天才送!客人怎么都没回来?”
“那是因为人家环境好,价格又实惠,每个客房都有软乎乎的枕头和免费水果;酒吧除了买酒还买一种大家都没见过的叫可可茶的甜水;甚至还有一个表演舞台,有人当着大家的面活生生变出一只兔子!而且人家还收那个叫‘钞票’的东西……”
老板萎缩了一下:“这个、这个东西我们也收了……”
“晚了!最初不就是你嚷嚷着‘我可不是傻子,就算是女王陛下要我们用,这种废纸也没法当成金币使!’”
老板噤声,悲伤委屈的小脑袋都快缩进脖子里了。
“但是,但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日子,不都是我们陪人们度过的吗?”
吱呀一声,红山茶旅馆的破木门从外被推开,一伙人风尘仆仆、目不斜视地走进来。一位女士两位男士,仨人卸下行李,在小方桌上坐稳。老板一个鲤鱼打挺从老婆怀里蹦出来,向新来的客人弹射而去。
“欢——迎——光——临!”老板的泪差点撒在客人头皮上,“三位客人,需要点什么?”
三人中,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缓缓皱起眉毛,僵硬地环顾冷冷清清的旅馆:“这就是你们说的店?看起来完全不怎么样嘛,还不如去旁边那个白什么旅馆……”
老板的心被洞穿,菜单差点没拿稳。
“你问查尔斯,”长头发的女人说,“是他说的这间店气氛很好。”
“你那时候不是和他一起住的吗?”
“我有地方睡就行。”
胡渣男强忍住自己的白眼,而那个叫查尔斯的男人点了几样小菜,又说:“这里之前还宾客盈门,怎么现在……”
老板哆嗦着嘴唇:“您以前来过?生、生意上的事儿,起起伏伏很正常……”
客人查尔斯就不再继续问了,只说自己很喜欢这旅馆。老板被夸得洋洋得意,兴高采烈地问:“您几位是从外面回来的吗?”
“是的,”查尔斯若有所思地回答,“三年了……我们在外面学有所成,打算回来报效祖国呢。”
“哦哦,”老板憨笑,“原来是几位大学者!回来了好,咱们法罗斯现在真是越来越好了,学校也都开学了,商店的东西也多起来,还有好多新鲜玩意儿……生活都走上正轨啦!谁想得到几年前发生过那样昏天黑地的日子呢?”
客人们忽然都沉默起来。老板只好打了个哈哈,跑到后厨掏出自己压箱底的好菜好肉好酒,发誓要让客人宾至如归。饭菜上齐,查尔斯忽然叫住老板:
“我记得您喜欢用酒换故事,是件有趣的好事,现在还有这项活动吗?”
老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是自己的一点小癖好,我粗人一个,谈不上什么有趣……如果您三位想的话……”
“我们人也不少,不好讹您太多,不如我们一人讲一个故事,您看谁讲得最好,就给谁一杯酒吧!”
“喂!”胡渣男大声抗议,“你怎么自作主张把我也拉进来了?我可不会讲故事——”
查尔斯转过头来:“那就从黑泉先生你先开始吧。”
胡渣男人眼中喷出名为愤怒与屈辱的火焰,好似和其他俩挨在一起的客人没那么熟。但他还是动了动嘴皮,憋了半天,终于开口:
这是你们要我讲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呃,有一条小溪。这小溪没有名字,在地上到处流淌。不久,一群屠夫路过这里,他们看这条小溪的水比较干净,就用这条溪水清洗刀具。屠夫的刀宰杀了许多东西,满是脏兮兮的血,还干结成血块……总之,小溪的水被血染红,洗刀的人越来越多,溪水就越来越脏,红得发黑。
有过了很久很久,有一个……有一只矮脚野兔儿来到了又黑又臭的小溪边。兔子对小溪说:“跟我走吧,我要去遥远的地方旅行!”小溪就跟着兔子走了……它们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最北边的冰原,最南边的沙漠,哪里都去!这样又过了很久,兔子带着小溪回到它的家乡。那是一片大森林……森林太大,兔子太小,没过多久,它就消失在树木之间了。
……
然后呢……小溪就在森林边停下,也不再到哪里去。过了不久森林边突然出现了——
两个恶魔!
恶魔奴役溪流给他们挖坑——呃,我是说,利用溪水冲刷出了一个大洞,来满足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哪想到,被冲开的洞里居然涌出一股粘稠的黑色液体!这还是人们第一次发现这种物质。恶魔们拿它做研究,发现液体居然能燃烧,似乎可以拿来做些什么燃料,神奇非凡,未来肯定大有可为!没错,就是这样,为了纪念小溪的贡献,这种液体被命名为黑泉——
“放屁!”女人狠狠敲了下桌子,“明明取名叫黑油!还有你在骂谁是恶魔?”
“都说了是你们要我讲的!”胡渣男瞪着眼珠子,“我爱怎么讲怎么讲!”
眼看战火一触即发,查尔斯娴熟地拦下怒目圆睁的两个人,又转头问老板:“那么,您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这个……”老板挠挠头,“这是个童话故事吗?怎么感觉前后部分有些、有些割裂?后面那部分,我有点,有点没听懂……”
“听懂就有鬼了,”名叫阿比盖尔的黑发女人猛地捂住胡渣男准备吐出更多信息的嘴,“接下来轮到我!”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死人的灵魂在到处游荡。灵魂漂泊太久,感到很寂寞,但是它原来的□□早就腐烂了。终于有一天,灵魂遇见了一只正在捕猎的狼,试着钻进狼的身体里。狼呢,神智未开,灵魂又没有人的灵魂强大,就这样被占据了身体。
进入狼身体的灵魂可以在地上行走了,但它不懂捕猎,不懂怎么在野外生存,就想方设法回到文明社会去。它跑啊跑,终于来到热闹的城市。但是它现在是一匹狼,为了生存,只好露出肚皮,摇尾乞怜,变成了富贵人家的宠物与小丑。变成宠物的它不需要自己捕猎,不愁吃不愁穿,过上有饭吃的好日子。
灵魂困在狼的身体,就只能继续当一只狼,可是它有强烈的与人交流的欲望,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即当不了人,又当不了狼,灵魂过得很不快乐。而那狼呢,也会在每天夜里进入梦中,向占据自己身体的灵魂哭嚎。那哭嚎声多么哀伤和凄凉啊,比灵魂生前听过的一切悲剧都更悲伤!
人的心和狼的心融为一体,灵魂终于承受不住身体里的两份悲伤了。它做出了选择:离开狼的身体,迎着烈日飞去,化在了晴空中。留下的那头狼呢,又变成最初的自己,它不再有酒足饭饱的好日子,也不再能理解那种复杂的感情。它只是摇摇脑袋,飞奔着逃离城市,回到荒野。狼终于又获得了自由。
黑泉耸耸肩:“听不懂。”
在阿比盖尔拿起盘子敲破黑泉的脑袋前,查尔斯赶忙说:“起承转合都有了,是个很有韵味的故事。”
词穷的老板没话说,便评价道:“没错,这是个很——故事的故事,不错!”
阿比盖尔把自己摔回座位:“行啦,该你讲了,大聪明!”
闻言,查尔斯清清嗓子说:“一个温暖的春天,三个人走进寂静的旅馆,因为一个故事能换一杯酒,于是他们围着桌子玩讲故事的游戏。”
桌子旁的几个人都瞪大眼睛面面相觑,阿比盖尔狐疑地问:“这是在说我们?”
查尔斯却继续说:“饭菜可口,水果也甘甜。故事讲了一个两个,人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这时——”
这时红山茶旅馆外忽然有一阵躁动,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包括老板,都抬起头往外看去。原来一条游行的花车队伍正经过旅馆门前,穿着艳丽服装、头戴花环装饰的人们走在最前方,吹奏手里的乐器,悠扬的乐声飞扬;在他们后面是一辆巨大的花车,车上有一棵高大的五朔树,簇拥着的桃花、百合、月季、康乃馨、杏花、迎春花还有硕大的白色山茶花花团环绕在五朔树周围,车上的少年少女不停将花瓣撒向空中、地面,那花瓣飞落在人们头顶,引出一连串笑声;走在最后的是自发跟随着的居民百姓们,他们提着篮子,愉快地将瓜果、点心、鸡蛋分发给身边的人,还和着乐声高唱歌曲,好不快乐!音乐、花瓣、果香飘进红山茶旅馆,打牌的老头儿推推搡搡着也跟了出去,而老板娘呢,也将手里的活计一甩,提着篮子迈出大门,走前还不忘说一句:“白山茶旅馆在举办庆祝五朔节的节目,我先去了!”
“这不还没到五朔节吗?”老板欲哭无泪,心里痛骂有钱没处花的白山茶旅馆。
热闹的街景之外,几个讲故事的客人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讲故事的那个人。而他则继续自己的“故事”,内容荒诞不经,听得其他几个人眉毛打结,一头雾水:
“故事已讲述至此,故事却告一段落,因为读故事的人合上了书页。那个读故事的人——祂是如此贪恋有趣的情节,于是便扯下一张纯白的纸张,还在上面滴下神奇的墨水,墨水们像获得生命的新生儿,在纸上蔓延、变化、成长、组合……纸张被墨水占据,接着一段段故事从中浮现而出、永不停歇。有时,那读故事的人会感到乏味,于是亲自伸手涂抹,改变故事的走向与脉络。被改变的墨水们换了个方向,又开始永不停歇地变化与成长。故事挤满白纸,有的精彩纷呈、有的枯燥无趣、有的深刻奥妙、有的轻松幼稚,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永不停息、永不终结。一个时代落幕了,下一个时代又来临;一个物种消失了,新的物种又上场;一段往事结束了,新的未来有开启……终于,读故事的人对这一切感到满足,祂将那写满情节的书本放进抽屉之中,打了个哈欠,离开了抽屉与书桌。”
没人说话,阿比盖尔、黑泉、红山茶旅馆的老板都怔怔地看着查尔斯。还是阿比盖尔把他捶了一下:“然后呢?”
旅馆外,花车的队伍走向了远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留下脚印和花瓣、鸡蛋壳和果皮。归于寂静,查尔斯抬起酒杯,抿了一口冒白泡沫的啤酒,呛得咳嗽:
“然后?然后,尽管无人阅读,那纸张也不知疲惫地诞生出着新的情节,那抽屉被新的故事溢满,新的人物,新的冒险,新的悲欢离合,新的起承转合……故事正在上演,只等有人再次翻阅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