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无言》春有色

15、第十五章

　　骄阳明媚的夏末，风里已经有了秋日的爽气，教学楼外树的绿叶尖尖还没有黄，只是青绿。

　　篮球上下跳着，绿茵上的石子也跟着蹦跶，林景旭就这么看着少女发呆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盯着空气。

　　他假装气恼地要把球拍在祝满月脸上，她仰起头皱眉看他。

　　“你干嘛？”

　　林景旭把篮球扣在腰上，看她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班长，你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吗，怎么这幅看破红尘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剃发为尼。”

　　他说着，还用手比划在脑袋上做出一副要剃头的动作。

　　祝满月起身顺手拍了他一下。

　　“烦人。”

　　林景旭不明所以的挠头，只当她不喜欢这个玩笑，转头玩篮球去了。

　　这节体育课，她翻遍了手机的聊天记录。

　　祝满月捏着手机，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手机里有和备注名为“妈妈”的人很多很多很多条聊天消息，甚至十分莫名的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爸爸”的很多发给自己的消息，还有自己的亲切的回复。

　　她捂着头，感觉天旋地转。

　　她没有找到联系人Hai，却在打开□□时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

　　“你走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阿言，新年快乐。”

　　“我很想你。”

　　她上滑聊天记录，那些亲昵的、暧昧的词句铺天盖地的卷入她的眼里。

　　那个人的备注为“宝宝”。

　　她握着手机的手一寸寸冰凉，点开那个人的头像，果不其然的昵称。

　　Hai.

　　有什么东西，轰然在她的脑子里炸开，她慌忙的关掉手机顺手放进了右裤兜。

　　长舒一口气，她的情绪沉了下去。

　　她起身去厕所的方向找冯星和周婷可，她刚走到操场中央，就看到从厕所里出来了两个女生，她们笑着打闹，把手指上沾的水花甩到对方脸上，冯星得逞之后就跑开了，周婷可追着她跑。

　　两个人打闹着，没注意向她们走去的祝满月。

　　而祝满月，她停下了脚步，静静看着他们的打闹。

　　等到她们停下，又欢快的拉着手往这边走来。

　　周婷可扬起胳膊挥了挥手：“满月——”

　　她笑着向她们的方向走去，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两个女生十指紧扣的手上，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荒诞却无比合理的想法。

　　冯星意识到祝满月的脸色不对，下意识拉她的胳膊握住。

　　“满月，你怎么了？”

　　祝满月立刻被冯星的声音唤醒，她摇摇头，笑着岔开了话题。

　　她自然的挽着冯星的胳膊，三个人向操场外走去。

　　铃声清脆，响彻整个校园。

　　楼道里还是那样的吵闹，书本上熟悉又陌生的知识落在她眼里，是一种无形的刺痛。

　　那节课，她无心听讲，或者说带着别样的复杂情绪听课，结果自然没有听进去。

　　她的视线时不时就会落到自己的手上，光滑的指腹，指甲长长形状完好，没有破损。

　　以至于从窗外树枝的碎缝里斜下来的光点落在她指尖时，那地方闪着莹莹的白光。

　　圆圆的形状，像是满月。

　　美好，皎洁。

　　课间的时候后桌问她晚上英语要考试吗，祝满月盯着那张陌生的脸愣神。

　　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转头问同桌的冯星。

　　冯星疑惑着看她，祝满月也满头雾水。

　　冯星说：“老曹没跟你说？”

　　已经知道班主任是曹盛华的祝满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或许她是这位班主任的课代表。

　　课间，她拿着英语题册走中间的楼梯上四楼，楼梯口正对着英语办公室。

　　她敲门的手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却因为连续快速的动作几乎让人忽视掉这点细节。

　　她进办公室下意识向那个熟悉的工位看去，曹盛华回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要来了。

　　“小祝啊，今天晚上不留作业了，拿卷子考试去。”

　　祝满月说，行。

　　她说这话的时候额头有些皱起的纹。

　　“等回头上晚自习之前你来一趟拿卷子。”

　　她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转身正好碰到回来的李安。

　　青年男人抱着课本，银丝框眼镜衬得他文绉绉的，穿着白衬衫黑裤子，人高腿长。

　　他笑着和祝满月打招呼：“满月。”

　　祝满月僵硬的点点头，沉声说了一句：“老师好。”

　　她很快就回了教室。

　　经过班里的吵闹声，安稳地坐下。

　　祝满月的心脏急剧的跳动着，她在慌乱，握着拳头的手紧紧贴着胸壁，脑海中冒出许多想法。

　　她的世界，好像乱了。

　　直到晚上，冯星和她一起回家时她还在恍惚，她正开着的电动车让她清醒过来。

　　而那条回家的路，熟悉的让人陌生。

　　她看到别墅的灯火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月月回来啦？”

　　她迅速换鞋，跑上了二楼。

　　推开房间的门，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公主房，她的写字台，阳台桌，置物架，电脑桌......

　　粉色的，温馨的，亲切的。

　　琉璃瓦的吊灯裹着温暖的灯光，粉纱帘遮住想要冲进来的夜色，包住这方天地，也包住她。

　　她不知道，或许这只是一个过于绮丽离迭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掉，碎成粉末。

　　父母温和的笑脸，消失不见的同学，爱护小辈的师长。不被针对的她原来是能够感受到这样多的温情的吗？

　　她忽然想到什么，打开手机。

　　联系人Hai还是没有给她发信息。

　　她于是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翻遍了手机里的聊天讯息，终于拼凑出来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事实。

　　夜深，楼下的路灯明亮，她站在窗前，双手扶着玻璃，看着光影像表盘的指针转动着。

　　她曾无数次幻想从这里跳下去，摔成粉身碎骨的一滩肉泥，父母跪在她的尸体边上忏悔他们的作为。

　　不过现实是，她在拼尽全力的活下去。

　　祝满月一直想要去远方的城市看看，如果顺利的话，她想考去西政学法学。

　　黑夜中亮着数不清的星子，明天一定是个晴天，祝满月拉着窗帘，像是下定了某种绝心。

　　她看着两半帘子中间夹角的光亮，扯了扯被子紧紧包住自己，然后闭上了双眼。

　　夜是雪一般的沉静，月光皎洁，趴在窗沿上，亲吻落尘。

　　祝满月第二天接到发下来的试卷时，不可置信的看着卷子上的分数。

　　141。

　　她知道这分数有问题，翻看自己写的答案，她惊恐的发现答案竟然和她写的不一样，本来错误的题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对了，更可怕的是卷子上的字迹就是她的字迹没错。

　　她忽然感觉很泄气，感觉有些压抑。

　　实验班第一从来都不是她才对，不应该是这样，不能是这样。

　　她感觉自己要疯掉了，找出了自己其他科目的试卷和习题。

　　那些明明她之前做不对的题却写着正确答案，都是她的笔记。

　　一时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失忆了。

　　这个世界大概是疯了，竟然没有人觉得她的成绩不对劲。

　　冯星察觉到祝满月的脸色不对，用胳膊捅了捅她。

　　“怎么了？”

　　祝满月心事重重的看着试卷上的分数，那是她无比向往的数字。

　　“阿星，你多少分。”

　　“136啊。”

　　她听到了那个答案，疲惫的折起卷子放到书里夹着。

　　开学考如期而至，祝满月站在讲台上仰头看黑板上贴着的座位表。

　　他们一班就是第一考场，而祝满月的位置在靠墙的那列第一排的座位。

　　她转过身，看着门口边的座位上贴着她信息的考试条，黑白色的照片，少女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她摸着那张牢牢粘在桌子上的纸条，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少年的脸。

　　等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她略略看过自己的各个学科分数就收了起来。

　　那天是个晴天。

　　她看向窗外，操场边的树垂着翠绿色的叶子，茂盛无比，树枝最低挂的那部分叶子已经呈现出青黄色，由内向外自深渐浅。

　　夏天快要过去，秋天很快就要来了。

　　她的指腹触着玻璃，视线落在对面博学楼的楼顶。

　　晚上放学的时候，冯星和祝满月一起走出教学楼，穿过操场外的水泥路，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长到地老天荒，没办法走到尽头。

　　刚走到校门外，祝满月忽然拉住了冯星的手臂，冯星意识到的时候，她们相拥在一起。

　　冯星穿着薄薄的校服外套，里面也只有一件校服短袖，毕竟还在夏末，天气还不算很凉。

　　少女的泪水落在她的肩膀，她却觉得发烫。

　　然而只抱了那么一下，祝满月就笑着推开了她，三两下抹干了眼泪，说道：“走吧，阿星。”

　　她们回家一直都一起走这条路，然而今天祝满月的话比平时格外多，也没有拿着书看。

　　冯星只当做她考试考得不错，所以轻松一下。

　　“我还记得我们认识在初一，当时你是我前桌。”

　　冯星点点头：“是啊，你怎么开始怀念过去了？”

　　祝满月只是微笑着说：“忽然想起来了。”

　　她与冯星成为闺蜜，确实很意外。

　　“最开始我看你其实很不顺眼的，总觉得你心思多。”

　　“哦，我也是。”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谁也没有责怪谁。

　　很长的几年，冯星一直能够懂祝满月的想法，懂她的喜乐哀怒，甚至她一个动作一个表情。

　　所以，她很感激冯星的出现。

　　哪怕后来她们的联系不多。

　　“阿星，你为什么来五中。你当时明明很想去一中的。”

　　祝满月垂下了眼睛，眼神莫名带着些愧疚。

　　冯星摸不着头脑。

　　“五中有你，我来五中很好啊。”

　　冯星的眼睛在夜空中亮着，就如同星星在闪耀。

　　祝满月看着冯星的眼睛，认真的一字一句讲道：“阿星，你在，我很高兴。”

　　哪怕只有这短暂的时光得以重逢，也值得。

　　很快，冯星的家到了，她挥手和她告别。

　　“拜拜满月，明天见。”

　　祝满月停住脚站在路口的地方，看着冯星边走边回头向她挥手告别。

　　“再见，阿星。”

　　她笑着，看着冯星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祝满月抬头，无数颗星星在夜空中闪耀着，倒映在她的眼中就是整片的星空。

　　她转过身，她身后不远处的少年愣住，刚想要转身逃离却听到少女的声音。

　　“林景旭。”

　　林景旭刚要迈出的脚卡了壳，缓缓转身，他感觉大事不妙，摸着脑袋就想要找借口开溜。

　　“那个......”

　　祝满月已经走到了他跟前站定。

　　“为什么每天跟着我回家？”

　　虽然是问句，然而她没有真的要问他这个问题。

　　林景旭一脸讪笑：“这个......这个吧就......”

　　“林景旭。”祝满月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是出奇的沉静，林景旭尴尬的神情停住，看着少女的嘴唇开合。

　　她说：“谢谢你。”

　　“忘了我吧。”

　　紧接着她也不看林景旭神色突变，转身就离开了。

　　她到家的楼下时，天空竟然下起了小雨。

　　看到家门前站着的身影，祝满月放下挡着雨的手，奔向了撑伞的人。

　　她紧紧抱住母亲的腰，祝母不明所以，笑着调侃祝满月：“怎么，想妈妈了？”

　　祝满月摇摇头，母亲温柔的拉开她的胳膊，握着她的手进了门。

　　“突然下雨了，怕你淋着，刚要给你打电话。”

　　母亲一边给祝满月擦头发和脸一边说道：“爸爸晚上住在公司不回来了，一会儿你先去喝点热水，汤还在煲。”

　　祝满月的心情有些低落，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或许有些人就是没有亲人的缘分吧。

　　“好。”

　　她坐在餐桌边吃饭，风雨声拒不停歇，她看向窗外，黑暗的天空滚动着阴沉沉的云，风无情的撕扯树枝的残影，雨声沉闷，不知老天是否也在忧愁。

　　母亲睡着了。

　　祝满月轻手轻脚的走进妈妈的卧室，中年女人睡颜温和，全然没有凶人时的狰狞，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很多皱纹，一笑就有褶子，岁月冲淌了她为这个家忙碌的痕迹，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许多印记。

　　她压好母亲的被角，然后走出了卧室，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母亲，就毅然决然的走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