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nesia》代号一十一

4、第 4 章

　　好像站得有些太久了，周围的人都开始投来好奇又疑惑的眼神。付西洲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想要开口让他们先坐下。不过还没等他说话，眼睛像桂圆的男生已经反应了过来，伸手招呼道：“付先生，您先请坐。”
　　付西洲点点头：“一起坐吧。”
　　“好好。”男生赶忙说道。
　　然后他们三个谁也没有坐下。
　　因为江黎的学生，付西洲姑且先称呼他为江黎的学生，看着付西洲，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他旁边的男生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付西洲有种回到高中的感觉。好像他是老师，而对面是被他逮到，犯了错的学生。这两个学生一个只想赶快认错少受惩罚，一个坚持桀骜不驯你能奈我何。
　　最近奇妙的感觉有些太多了，付西洲拂去脑海中的尘埃，对着江黎的学生淡淡地说道：“坐吧。”
　　付西洲对这个学生会不会听他的话其实不在意，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接下来一场风波的准备。没想到那个学生和他对视片刻后，乖乖坐下了。
　　他旁边的那个男生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们坐下之后，周围的目光很快从他们身上移开了。不过，他们三个人之间，却开始沉默了。
　　尽管有所准备，付西洲依旧没法轻松开口。
　　毕竟隔着时间和死亡的距离。
　　付西洲还在思索的时候，对面的男生忍不住开始寒暄了起来。
　　“付先生，没想到今天会见到您。一时失礼，您多见谅。江老师还好吧？毕业之后我们就没见过了，也不知道江老师现在怎么样了。本来想今天见一面的，但是看来江老师有事。您瞧，我们和江老师也没个联系方式，都不能和他说一声，要是有事就改天再约，还劳烦您跑这一趟。”
　　付西洲垂眸，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对面的男生很会说话，但看来，他并不知道他旁边的那位给江黎写过一封信。
　　男生见付西洲不说话，再次开口说道：“付先生——”
　　“不用了，”付西洲打断了他的话，“我来这里，是因为收到了你朋友寄给江黎的一封信。”付西洲转头看了那个学生一眼，然后接着说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江黎在任教期间的一些往事。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江黎的学生不少，能问一下你们的姓名吗？”
　　对面的男生眼睛又变成了桂圆，“嗯嗯啊啊”了一会儿，说道：“那个，其实我在这个故事里只是个配角。名字什么的，应该也不是很重要。”
　　付西洲便转头，看向故事的主角。
　　“宋南风。”
　　不错的声音。
　　宋南风。南风。付西洲在心里念道。
　　江黎，这样的名字，是意外吗，还是巧合。
　　“那个，付先生，要不我们先吃饭吧。也到吃饭的时间了，呃，有什么事我们边吃边聊吧。”对面的男生开始缓和气氛。
　　这次的见面中出人意料的事情似乎太多了。
　　付西洲想过了不少可能，却没想过他们会坐下来一起吃一顿饭。
　　也许吃饭对现在的部分年轻人来说，真的很重要。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能平静地坐下来谈一谈，算是不错的结果了。付西洲没有拒绝，点了下头，说了声“好”。
　　听到付西洲同意之后，对面男生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尽管只有一瞬，但还是被付西洲看到了。付西洲随即了然，原来他不是真的想吃饭，而是想听付西洲说“不用了，我长话短说，说完就走”。
　　原来如此。不过抱歉，付西洲不打算改变主意。
　　“哦哦，那我让他们上菜。”男生反应过来，立刻说道。
　　话音刚落，穿戴整洁的服务员就出现在了他们桌子旁，问道：“几位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
　　“这么快？”对面的男生坐在靠里的位置，扭头看向服务员，惊讶地说道。
　　“之前订的菜不用上了，把菜单拿来，”宋南风一抬下巴，“给对面的先生看。”
　　“好的，先生。请稍等。”服务员转身离开。
　　宋南风旁边的男生，早就由抬头惊讶地看着服务员，变成了扭头更惊讶地看着宋南风。付西洲很久没有见过有人将情绪这样直白地写在脸上了，尽管现在的气氛不算太好，他还是有些想笑。
　　“不用看了，按原来的就好。”付西洲道。
　　宋南风挑了挑眉：“随你。”说着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付西洲看见他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的，纤细的手环。在餐厅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锐利的流光。
　　宋南风点完之后，抬起头来，又看向了付西洲。
　　从见面之后，宋南风的眼神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付西洲。
　　付西洲只当是一种挑衅。
　　服务员很快开始上菜，桌子很快被白色的瓷盘占满。宋南风道：“让他们一起上了，有什么想吃的再说。”
　　他旁边的男生接着说道：“给我一杯柠檬水，多加糖。”说完看了宋南风一眼。
　　可惜宋南风并不搭理他。
　　“好的，先生。”服务员礼貌微笑道。
　　付西洲不想理会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他看着桌子上的菜，心中浮现一点点不该有的喜悦。
　　这里面没有江黎爱吃的。
　　服务员送来了柠檬水。一直在给宋南风使眼色的男生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转过头，热情地说道：“既然菜都上来了，那就吃吧。付先生，别客气。”
　　付西洲点头谢过，拿起刀叉。
　　男生见状也端起柠檬水喝了起来。
　　然后，宋南风突然轻声一笑，道：“付先生，我和江老师很少一起吃饭。我们只上床。”
　　旁边的男生闻言一口柠檬水没咽下去，差点被呛死，忍不住咳嗽起来。周围的客人又朝他们看了过来。服务员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关切道：“先生，您没事吧？需不需帮助？”
　　男生摆摆手，用餐巾捂着嘴，压下咳嗽，平复道：“没事没事，不小心而已。咳，你回去吧。咳咳。”
　　服务员带着担忧的眼神离开了。
　　男生再也忍不住，朝宋南风小声地说道：“你疯了！”
　　宋南风不理他，只微笑地看着对面。男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双紧握到青筋暴起的双手。
　　这双手手指纤细修长，很白，比前面的瓷盘还要白，没有几分血色。却又因为凸起的青筋，显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紧握刀叉，像是马上要切割分食掉什么。
　　简直可以被画进油画，挂在博物馆里。
　　去除左手上的戒指的话，会更悦目一点。
　　宋南风欣赏着这一幕，在心里点评道。
　　男生“唉呀”一声，听起来像是要抓狂。他无奈地快速说道：“付先生，不好意思。他今天可能没吃药，不太正常，您别生气。我，我叫言肃，也是江老师的学生。当时的事，我也知道。您有什么想问的，问我也行。要不我们加个好友，改天再约吧。您看怎么样？”
　　付西洲的手慢慢松开。
　　刚才的那一刻，他好像又经历了一遍江黎的死亡。
　　五年前的子弹射到心里，现在才穿胸而过。呼啸的风声，翻滚不休的记忆，血流不止的伤口，都远去了。
　　低下头，只有一片空白。
　　付西洲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平静地说道：“谢谢。不过不用了。”
　　“原来你是言肃。我记得，五年前，你给江黎发过一条拜年的短信。”
　　然后，他在言肃惊讶的眼神中接着说道。
　　“抱歉，那时江黎刚过世不久，我实在没有心情回复，希望你不要介意。”
　　付西洲一句一句，慢慢地说完。
　　“没事，”言肃先是下意识地说着不介意，然后呆呆地问道，“江老师，去世了？”
　　“是。他已经去世五年了。”
　　“刺啦”一声，是椅子划地的声音。宋南风猛地站了起来。
　　“南风。”言肃声音不大，但里面既有担忧也有惊讶。
　　“江老师去世了？”宋南风的语气似冰。
　　“是。”付西洲抬头和他对视。
　　“五年前的什么时候？”宋南风追问道。
　　“十月末。”付西洲道。
　　宋南风用一种付西洲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一旁的服务员在心中暗骂，第三次了，这桌人有完没完。他刚想上前解决，就见刚才突然站起来的男生用手按着胸口，然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大叫了一声“南风”，冲了过去。
　　周围立刻乱了起来。服务员脑海中先是一片空白，接着身体比意识先反应过来，赶紧跑了过去。
　　短暂的失神过后，付西洲立马起身，接住了快要倒在地上的宋南风。言肃也冲了过来，焦急地跪在旁边大喊道：“宋南风，你怎么了？别吓我。”
　　付西洲看着宋南风现在的样子，对言肃道：“还有呼吸和心跳，也没有完全昏迷。这栋楼里有应急服务中心，去那里。”
　　言肃听完看向付西洲，立刻说道：“不，直接去医院。”
　　付西洲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说了声“好”，背起宋南风就往楼下跑。言肃边打电话边跟在后面。餐厅的服务员在前面给他们开道。
　　电梯里，付西洲和言肃沉默着。宋南风安安静静地趴在付西洲的肩上，除却呼吸急促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付西洲的脖颈间全都是宋南风的气息。
　　他本想问言肃，宋南风是否有心脏病或者家族病史，但看言肃的样子似乎也不需要。说不定当他们走出这座建筑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一排人在等着了。
　　四分钟后，当付西洲背着宋南风走到大门的时候，看见的是一辆救护车，和从车上匆匆下来的护士和医生。
　　果然是一排人，不过不是穿黑衣服的，而是穿白衣服的。
　　在众人的簇拥下，付西洲将宋南风送上了救护车。医护人员接手之后，言肃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对付西洲说：“付先生，多谢您了。现在太忙，等南风没事了，可得好好谢谢您。你跟我们一起去医院吧，到时候我让人送您回去。”
　　付西洲同意了。
　　他确实想了解宋南风的情况，确定他真的没事。而且，他夜知道，就算他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言肃见付西洲答应后只点了点头，没有精力再去说些别的了。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一家私人医院，宋南风已经昏了过去。医生和护士推着他一溜烟就不见了。言肃已经平复了下来。
　　“付先生，您先跟我去病房吧。接下来的事，我们也帮不上。”言肃领着付西洲向病房走去，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言肃将付西洲送到病房后就离开了。付西洲站在这间像是酒店套房一样的病房窗边，看着楼下的树木和草坪，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从收到宋南风的信的时候，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对。任付西洲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刚才的那一幕是怎么发生的。
　　当然，想不明白的除了付西洲，还有言肃。
　　以及接到言肃电话后朝医院狂奔的许逸。
　　唯一一个明白人，正躺在检查室里，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