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吾徒》袖烛

3、第三章

　　夜已深，木窗外的圆月高悬，在蓝黑色的幕布上晕出淡淡的银色光辉。

　　重桑倚坐在屋内的小桌旁小憩，温柔的月光透过半掩着的窗户洒在她的面庞上，好似纯洁无瑕、落入凡尘的仙女一般，每一根发丝和汗毛都散发着优雅的光芒。

　　须臾，房门被轻敲，并传来一声：“重桑姐，是我，胡里。”

　　重桑徐徐睁开眼，侧过身去回应：“请进，何事？”

　　胡里缓慢地推开后又带上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她全程没有说话，只是束手束脚地走到重桑身侧，欲言又止。

　　想来可能是今晚定亲之事，尽管看不清她的神情，重桑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由她复杂的情绪所带来的异样气氛。

　　“我不太明白，”胡里的言语中带了一丝质问的意味，“您为何要答应我娘的荒谬要求？”

　　重桑抿嘴坦言：“盛情难却。”

　　“……”胡里顿了顿，声音很小，是恳求的语气，“能否收回今晚的决定？您如此聪慧，可见我娘分明是见钱眼开。”

　　“嗯？”重桑有了兴致。

　　“辛夷公子很好，但我也只是羡慕他武功高强。我娘也是见他身手不凡，又知晓你们出手阔绰。”胡里低头，瞥向他处，“是我娘胡闹，我对他并非男女之意。”

　　重桑微微支颐下颌，织造祥云暗纹的衣袖自然滑下，露出的手臂如凝脂白玉。她双眸似水柔情，勾起嘴角：“那你便随她习武如何？”

　　闻言，胡里睁大眼睛，仿佛闪着光，但又带着几分疑虑盘算着：“当真？待我学成归来，我定将礼金退了去，在我娘身边做个老姑娘。”

　　重桑微笑着点头同意，轻微晃动着的水滴形的银白色耳坠在朦胧的夜色中熠熠生辉。

　　“重桑姐，您可真好。”了却心事的胡里一身轻松，她绕到重桑身后并靠近她，举起手掌轻附在嘴边，整个身子倾斜贴近她耳畔，语调拉长，“还有，您真的好美。”

　　这时，背对着月光的胡里突然瞳孔放大，好似蒙上一层灰色的雾气，隐隐露出一丝狡黠的狰狞笑容。

　　重桑感觉到身后阴冷瘆人的异样，立刻警觉起来。

　　刹那间，那根削尖的木簪宛若尖刀利刃，带着一丝侵入骨髓的寒气，直直向重桑的颈部刺去，没有丝毫犹豫。

　　除此之外，木簪表面附上一层邪性且微弱的气息，好似伤口倘若沾染上点滴便能致人于死地。

　　木簪刺来的瞬间，重桑垂眸，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并夹杂着些许失望。

　　这样的伎俩怎会得逞？

　　重桑迅速侧过身去，抬起右臂，将她手中的凶器打落，并起身一掌将其击飞直墙上。

　　动作流畅雅致，表面上看去柔弱无力，实则刚柔并济，张弛有度。若非她有意留手，否则胡里早已五内俱裂，命丧黄泉。

　　胡里颤抖着半蹲在墙角捂胸咳嗽，这一声响引得门外逐渐响起脚步声。

　　那双眼眸依旧是无神的灰色，重桑并未就此罢休，瞬移至胡里面前，靠墙掐起她的脖颈，没有下狠手，只是将其控制住。

　　不管胡里如何挣扎，呼吸急促，稚嫩的面庞涨得通红，重桑依旧面不改色。

　　直到因过度充血而导致胡里左耳根处一块小拇指大小的肤色胎记泛紫黑色，重桑的神情恍惚一瞬，脑海中涌现出那位故人。

　　这时，门外有人敲起门来。

　　重桑瞥了一眼后，松开胡里，立即剑指其眉心，嘴里默念口诀。

　　胡里顿时头痛欲裂，神情痛苦，双手抱头呻吟求饶。

　　“姑娘，发生什么了？”

　　声音是辛夷，但听脚步声似乎并不止一人。

　　正在关键时刻，重桑并未理会。

　　须臾，依附在胡里身上的一缕魂体承受不住肃清咒逃逸出来，而胡里则倒地不起，不省人事。

　　重桑随即挥掌，欲将其击散，但魂体着实狡猾，径直向窗户外边溜去。

　　不能让它逃走，重桑丝毫不犹豫地追向前去，想要抓住这缕作祟的魂体。

　　而正在这时，辛夷推门而入。

　　以为胡里娘也在，为了不暴露身份，重桑分了心。可见进来的只有辛夷一人，她眉头一紧。

　　再回头时，魂体早已夺窗逃窜，而窗门也被关上，更加无法分辨其逃离的方向。

　　“发生了何事？”辛夷疑惑，见胡里晕倒在地连忙前去扶起，嘀咕，“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重桑抬眸，将复杂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转过头又泰然自若地将地上的木簪收好，叮嘱：“无事，带她回去好生歇息。”

　　被魂体强行占据身体，并操纵其生事端，对胡里弱小的身躯有着莫大的伤害。好在及时清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辛夷横抱起胡里，一双平淡的眸子里似乎激不起任何波澜。她没有过多询问，只是与重桑柔和且看不透的眼眸对视一瞬，便服从命令离开了。

　　她隐约记得胡里的房间，可当她拨开稻草编织的卷帘的一刻，格外拥挤、压抑和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其实，胡里的房间是辛夷目前暂住的地方，而今夜她只能挤在狭小的杂物间，里面摆满了锄头、犁耙等农用工具。

　　小小的窗户在墙上方，她的床也只是个临时的木门板铺在地上，垫上些稻草，铺上陈旧的草席，被子也只能用衣物代替。

　　伫立不过一瞬，辛夷不假思索地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见门外人影再次晃过，重桑了无困意，徐徐起身走了出去。

　　门闩不牢，欲盖弥彰，以为是房门虚掩着，重桑直接推门而入。

　　“谁？”辛夷正在关窗，被突然进来的重桑吓了一跳，但表面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姑娘怎未敲门？”

　　重桑瞥了一眼卧床的胡里，那被褥枕巾，哪样不是掖得整整齐齐？

　　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了房间里，又是关窗又是锁门的，重桑戏谑道：“还怕我瞧见了什么？”

　　“姑娘莫要打趣我，只是怕光亮扰了胡里清梦，索性关了窗。”辛夷轻声问，“姑娘这是有何事？”

　　晕倒和睡着还是有区别的，根据胡里的伤势，没个半宿根本醒不来，怎会因一点光亮醒来？

　　辛夷的性情她还不了解？表面上看起来冷冷冰冰，实则心怀赤忱，予人温暖。

　　重桑看破不戳破，拿出处理过的木簪，将目的纯粹表达，并嫣然一笑：“胡里方才落了东西。”

　　辛夷顿了一下，向前接过木簪并用余光扫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普通的簪子，竟劳烦姑娘亲自送过来。”辛夷承诺，“待胡里醒来，定交还予她。”

　　“确实是普通的木簪。”重桑只露出单纯地浅笑，未表现出一丝其他的神色，好似刻意在辛夷面前隐藏着什么。

　　片刻后，她似乎后悔隐瞒，于是耐心叮嘱：“今夜便有劳你费心照料她，还有，小心脏东西。”

　　辛夷眉头一沉，呼吸的过程拉长了些，作揖应下。

　　翌日清晨，胡里娘骂骂咧咧地推开房门，果然发现胡里躺在辛夷的床上。

　　桌旁休息的辛夷被吵醒，见胡里娘气势汹汹地进门来，立马起身。

　　还不等辛夷反应过来，胡里娘便气急败坏地扯起睡的得昏沉的胡里，嘴里训斥着：“你个死丫头，还未过门怎么就这么不害臊，跑人家床上去了？”

　　胡里被强制开机，整个人云里雾里的，还未搞清楚状况，就被动的被她娘揪了出去。

　　她娘走之前还不忘向辛夷保证：“未来女婿，您多多担待，我一定好好管教一下这个死丫头，调教好了再给您送来。”

　　闹声从屋内转移到屋外，独留辛夷木讷地站在原地。

　　辛夷曲折食指，用关节处轻轻揉了揉眼睛，见依旧视线模糊，眼睛干涩，索性用指甲去扣，这才舒适了些。

　　刚用过早饭，胡里娘就把胡里的衣物收拾好，并将她带去房间细细叮嘱：“丫头啊，跟着我只能过苦日子，外面那位公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护卫，跟着他定不会亏待了你。”

　　胡里娘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那位姑娘气质不凡，还看好你们的婚事，你跟过去后好好伺候人家，日后定会衣食无忧。”

　　说着，胡里娘眼里泛起泪光，露出几分不舍。

　　然而此刻的胡里还未清醒，头疼得紧，身体好似被车轱辘碾碎一般软弱无力。

　　她娘的话也未听进去半分，只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酸涩。

　　“嗯嗯，好。”胡里机械式的回应着。昨夜发生的事情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去找了重桑，后面便不记得了。

　　至于什么时候睡在辛夷的床上，更是毫无印象，最后还莫名其妙的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

　　“你这小没良心的，答应的这般爽快，估计是巴不得早点离开我。”

　　胡里无奈地看着耍脾气的娘，心想一切的推手不就是她吗？到头来还反过来怪她。

　　路上，胡里娘在院子外的小路上目送他们远去。

　　重桑走在前头，而胡里和辛夷并肩而行。

　　胡里嘴唇泛白，面无血色，头重脚轻，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仿佛一吹便倒，一碰便碎。

　　辛夷背着胡里的包袱，冷着脸，却悄悄将手掌置于她背后，隔了几寸，默默输送灵力为其疗伤。

　　而胡里今早能顺利醒来，也全靠辛夷昨夜耗费灵力救她。

　　“公子，为何我会出现在你的屋子里？”胡里发问，“我不是去找重桑姐了吗？”

　　能说话了，看来已经恢复大半。

　　“你找姑娘说，你想同我睡。”辛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啊？怎么可能？”胡里大惊失色，立刻回忆昨夜的情况，纳罕，“我怎么记不清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全身疼痛？”

　　辛夷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嗯，经历第一次都是这般。”

　　“啊！”胡里顿时驻足，惊慌失措，撞上了辛夷的手。

　　辛夷见状扶住她。

　　前面的重桑并未回头，只当他们是在打趣，便轻声笑了笑。

　　触碰到辛夷的一刻，胡里瞬间弹开，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心脏砰砰直跳，像个沸腾冒泡的茶壶。

　　没想到这才刚定下亲事，便没了初次。到底是怎么回事？胡里一头雾水。

　　“下次便会好些。”辛夷严肃地补充道。

　　这是能直接说出来的吗？胡里浑身发烫，心跳更快了，仿佛下一秒便会跳出嗓子来。

　　她瞥了一眼神色平静的辛夷，看不出是戏耍的语气和模样。明明看着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居然会不顾她的意愿做这般事。

　　想来这姻亲是名副其实的了，可这分明不是胡里的想法。

　　可她又不想因此而寻死觅活，她该有大好的时光需要度过。

　　这对话似乎有些过了，重桑的脸色似乎阴沉了些，脚下的步子变得沉重。

　　“快走。”辛夷轻轻推了一把胡里，而胡里直接一个箭步弹射出去，像耍着气性，刻意远离辛夷，走到重桑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