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还是捡来的香》袖烛

1、第一章

　　　　“滚出去！”

　　眼前这位娇女的双臂盘在鸳鸯娟秀、绫罗缠腰的罗衣前。她右手握着铃兰刺绣的小扇，腕部经脉肉眼可见的凸起，并不耐烦地快速摇着，扇柄尾部的穗子在不断狂舞。

　　一旁的小厮见状，甚至未抬起头来，连忙将面前身着旧衣的女子推出去，并仓促地关上了门。最后，他还不忘将地上的绢帕捡起，开门扔出去又关起来拉上门栓。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熟练的让人心疼。

　　富庶人家的门槛可真是高，胡里险些又摔了个狗啃泥。

　　偏门的牌匾不似正门那般大气，两旁的小灯笼被二月里的微风轻轻推动着，自由也不自由。

　　胡里面露苦色却不敢言，只顾着弓下纤瘦的身子去捡地上的牡丹绣帕。

　　旧且干净的青色粗布衫掩不住干瘦的脊背，从身后一瞟，总是能让人轻易地将豆蔻年华的姑娘错认成七旬老妪。

　　也不知这位小姐今早是吃错了什么药，朝她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这样的场面时常经历，胡里清瘦的面庞并未露出一丝怒意，有的只是惋惜。

　　这位小姐喜爱收集各类流行的刺绣样式。说是喜爱，还不如说是攀比心。每次集会从别家姑娘那里听说哪样款式新颖，她便火急火燎地私下里托人去做。

　　明明可以找绣娘定制，又为何找上胡里这般贫苦人家的小姑娘？这宅子里的老爷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虽宠女儿但不多，因此给女儿的月钱也经不住这般挥霍。

　　好在是主动提供了这么些好丝线，才传遍大街小巷，吸引贫苦人家会针线活的人来。

　　她一边慢慢地调转方向往回走，一边用皮包骨般的指腹摩挲绣面。

　　不久，她顿住，微红的嘴唇隐约张合一瞬，似乎趁此机会吐出悔意。

　　昨夜里为了赶工，油灯昏暗，夜未能寐，导致花蕊处漏了两针。那小姐的双眼可刁钻的很，眼里容不下一丁点失误。

　　能接下绣单的姑娘都是经过小姐选拔过的，但若是搞砸一次，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胡里攥住绣帕一角，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又继续走进人影稀疏的街巷。

　　“砰、砰、砰……”刀起刀落间，肉沫飞溅，砧板上错落的刀痕嵌满红白色的残渣。

　　肥瘦相间的美味挂在一旁，随着宰剁的动作规律晃动，让许久未尝过荤腥的胡里失了魂。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块花白，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女屠夫面前。

　　女屠夫察觉有人走进，鄙夷般地抬起下巴俯视娇弱的胡里，还故意将刀重重地斜钉在砧板上。

　　胡里这才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异样响动吓回神来，瘦弱的身子一颤，一双炯炯有神的乌瞳注视着女屠夫。

　　女屠夫并未说话，而是将眉头压得极低，臃肿的身体往前倾了倾，低头快速收拾起剁好的肉，表现得极其不耐烦。

　　这一片的人女屠夫都认识，对方什么样的家境，什么样的财力，也决定着她什么样的待客之道。而眼前这个穷酸的黄毛丫头，不能算是能做生意的客人。

　　胡里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原本今日的目的便是用靠绣帕换取的银两买些荤腥，怎知出师不利，落得个空手而归。

　　也不算空手而归，好歹绣帕还在手上，所以胡里仍就抱着一丝希望。

　　“王大娘。”胡里试探性地递出绣帕，并掀开展示精美的绣样。她咽了咽口水，放大些声音补充道：“这绣帕能换些肉吗？”说着，肚子还不争气的传出一串“咕咕”声。

　　小巷里往来的人并不多，显得有些冷清，而胡里稚嫩的声音反倒是添了些活泼生气。

　　闻声，女屠夫停住手中的动作，厌烦的神情依旧在脸上挂着。

　　见有神情回应，胡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兴奋地介绍着绣帕的丝线珍贵，绣样款式新颖，深受着妇孺喜爱……

　　女屠夫双手抱臂，血沫蹭在麻布围裙上，不等她讲完就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滚，别挡着我做生意！”

　　意料之中。胡里耷拉着脸收回绣帕，知趣地往回走。尽管脑子里还是那一块块诱人的肉，却也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胡里身后传来熟悉的少年声音，嗓音粗犷中带着一丝愚昧感。

　　胡里心头一紧，加快了步伐。

　　“哟！那不是胡里妹妹吗？”少年约莫束发之年，样貌与女屠夫别无二致，生得好一副膘肥体壮的体魄。

　　胡里听得脊背发凉，在心中默念“晦气”二字。

　　虽然一直在快步小跑，但她能感受到那胖墩儿跟了过来。而且，这还是他娘默许的。

　　很快，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距离湖边芦苇荡不远处的小道上。距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路，所以她用力跑了起来。

　　她跑，他追。

　　胡里心中一直祈祷着别被追上，惹上这样的人，后果不堪设想。怎知胖墩儿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胡里不放过。

　　坚持一段路后，胡里还是因饥饿而体力不支被胖墩儿抓住了手臂。

　　“你跑啥？”胖墩儿大部分是虚胖，与胡里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胡里被他拎在手里像个纤瘦的提线木偶，只有一副骨架。

　　“你放开！”胡里用力想要推开粗她三倍的手，奈何毫无作用。

　　“我就不！就不！就不！”胖墩儿有的是蛮力，可握着这般纤细的手腕却显得有些不知轻重了。

　　胡里的手腕都快被捏碎，于是死死地掐了一把死胖子，然后咬牙切齿地盯着肥腻的胖子想要趁机溜走。

　　奈何胖墩儿一声惨叫后变本加厉，将胡里按在地上，也不嫌硌得慌。

　　胡里哐当一声重心不稳倒在地上，被恶心的肥肉压在身下喘不过气来。

　　眼前这个胖子是村上出了名的恶霸混混，上月还害得一名女子失去清白，投湖自尽。苦于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原本胡里以为豆芽菜的身材不会被胖墩儿觊觎，没想到对方竟荤素不忌。

　　此处四下无人，根本不必浪费力气呼救。

　　胡里眼角含泪，内心是止不住的绝望、恐惧和恶心，身体被死死地钳住，任凭这死猪把他的肥脸靠近，油腻的嘴里还散发着恶臭气息。

　　既然靠力气无法挣脱，胡里索性主动道：“等等，你抓着我的手腕没法脱衣服！”

　　“哦？”胖墩儿停下，露出疑惑。

　　胡里僵硬地扭了下腰肢，微笑着：“你让我起来，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虽有几分姿色，但身段不够妩媚，眼神不够魅惑，却也让胖墩儿嗅到了新奇的花样。

　　“胡里妹妹还有什么秘密是哥哥我不知道的？”胖墩儿十分自信能一直控制着胡里，于是拉她坐了起来。

　　胡里扯开了些衣领，慢慢贴近令人作呕的胖墩儿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把他迷的五迷三道。

　　胖墩儿哪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口干舌燥，心脏怦怦直跳。

　　“秘密是……”胡里见时机成熟，颤抖的手不带一丝犹豫，迅速拔下脑后绾发的木簪，发了狠般的竭尽全力扎进胖子的后脖颈。

　　没有迟疑，胡里立刻拔出木簪，伤口处溅出几滴鲜血，整过程不过几秒。

　　顿时，胖墩儿长嚎一声，而胡里趁机往他下方踹了一脚，拔腿就跑。

　　这样的动作，胡里在心里演练了千百遍，因为是第一次实施，仍旧需要抱着巨大的勇气。

　　胖墩儿蜷缩在地，钻心的疼痛涌入大脑神经。

　　木簪虽然被胡里故意削锋利以备防身，却还是敌不过胖墩儿的糙皮厚脂肪。

　　挨了两下的胖墩儿很快会再次追上来，而脏东西又不能引回家，于是胡里转头跑向了湖边茂密的芦苇荡，试图藏身。

　　芦苇荡延绵着抽出嫩绿修长的枝条，宛若一片新生的绿色汪洋，汲取旧日枯黄的营养肆意生长、随风摇曳。

　　胡里小心翼翼地藏进芦苇荡的深处，再往前便是一片泛起层层涟漪的幽深湖水。

　　有着身子瘦小，质量轻的优势，胡里才能勉强站在仅靠芦苇杆堆积在水上的边缘位置。

　　一双布鞋早已被水浸湿，胡里蹲下身来，匆忙将手和手中的木簪清洗干净，重新别上发髻。

　　她垂眸，看着血液被洗入水中，一瞬间又被冲到别处不见踪影，耳边也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芦苇的沙沙声、以及湖水冲刷芦苇根茎的细微声响。

　　胡里长舒一口气，平静了许多。

　　不久，身后的芦苇丛里再次传来了胖墩儿的叫骂声，似乎越来越近。

　　胡里抬眼回头望去，心再次被提到了嗓子眼，脑中除了不安与恐惧，还充斥着躁乱的心跳声。但胡里并没有想要逃离的意思，因为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四周除了被风翻涌的芦苇浪，就剩下了深深浅浅的湖水。胡里站起身来，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让自己更显眼些。

　　她撩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正好对视上狼狈追来的胖墩儿。

　　“胡里！狗东西！居然敢暗算我！”胖墩儿深一步浅一步地踩着枯死的芦苇地前进。

　　他气急败坏地靠近胡里，但隐隐感觉地面不实，于是放慢脚步，并捂着脖颈，指着她痛骂：“赶紧主动走过来，否则玩死你！”

　　“你不要过来呀！”胡里捂住嘴巴，表现出神色慌张，左顾右盼的样子，并扶着几根芦苇抽泣道，“求求你不要过来！求你放过我吧！”

　　眼看胡里服软，胖墩儿一副吃定了的模样，得意道：“你赶紧滚过来，跪下来好好安慰安慰我的宝贝，我姑且考虑放过你！”

　　胡里攥住芦苇杆的手越发用劲，但表面依旧是一副泪人儿的楚楚可怜模样。

　　“我不要！你个油腻的死胖子，你不举之事全村人都知道！少来恶心我！”

　　胡里胡编一通，然后扫视四周，沿着边缘跨到另外一处芦苇丛。落地时，小腿一半陷入水中，险些落进湖里。

　　胖墩儿就此被激怒，顺着胡里的方向大踏步前去，没想到一脚踩空，跌进了湖里。

　　胡里闻声驻足，定睛看着在水里挣扎的胖墩儿。

　　瞧着他身旁的枯枝被胡乱抓散也没能找到可以解救之物，胡里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的芦苇旁。

　　呼救声从芦苇荡里传出，又被风声带走，根本不会有其他人听见。

　　胖墩儿自己不会泅水，仗着家里吃得起肉和蛮横无理，从小就受到村里那些贫穷的狗腿子们的追捧。如今，却孤立无援。

　　而这时，胖墩儿求生欲极强，缓慢的前行时似乎马上要抓到一旁垂下的新芦苇。

　　胡里见状，面不改色地走过去拨开芦苇，并拾起一旁的竹竿，毫不犹豫的对着他当头一棒。

　　她神情冷漠地盯着水面上只剩下一串气泡，直到归于平静，嘴角才似笑非笑地抽搐了一下。

　　临走前，胡里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竹竿，然后把它仍在一旁，扬长而去。

　　微风拂过芦苇荡，仿佛和昨日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