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难知丝如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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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北州的第一座书院，已经修筑起来快有一个月了。其间，他们遇到事情可谓精彩纷呈。
从找寻合适的位置开始，阻碍就接连不断，手续从乡里一路问到镇里、县里，最后还是温子夜出手，用了不知道什么神秘的办法才终于搞定，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选择的位置在一座不算太繁华的小镇上，这座小镇是附近十余小村庄赶集购物之处，原本也是有书院的，但那里收费，而双绝剑宗不收。是以，一开始那家书院没少给他们使绊子，好不容易解决了这边的问题，镇里豪绅又出现了——原来就是他们指使另一家书院的人来找茬。
同行麻烦多，招生也并不顺利。喜乐书院不仅为孩子开蒙，还有夜晚授课，同时还会教授修仙界的一些常识。可大部分冲着免费来的家庭，几乎都是务农或做工，只盼着孩子学几个字能记事，学一点算数能记账，日后用得上就行，至于那些更加虚无缥缈的……他们怎么敢想呢？先不说信不信世间有修仙者，就算真有那样的期许，真有那样的条件，又何必这名不见经传的免费小书院呢？
许多孩子甚至不能全天学习，通常一周只能来个三四天，午后也早早就要请辞，因为家里事务繁多，需得回去帮忙。
也遇到过十分不配合的家长、顽劣不堪的孩子、受人欺负的孩子、明明有天赋，学到一半却不得不放弃的孩子……
小小的书院仿佛凝聚了众生相，叫双绝剑宗几位弟子大开眼界。
不过，温子夜和肖轻狂最有经验，已经见惯不怪；子书辰宇出身富贵，但似乎也并非第一次见识，虽然他总是忍不住要骂骂咧咧，总是喊着要回师傅身边去，但每次处理问题，他却都十分耐心，可以很精准的拿捏住矛盾双方要害，进而解决问题。
葛若玫再如何也是出身大宗门，虽没少受白眼与霸凌，但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她只是从未见过如此贫苦的凡人，仙门内地位再低贱，也是有衣穿，有饭吃的，她下山后却见了太多衣不蔽体、无家可归之人，而这一次，甚至还亲身了解了许多背后之事，令她颇为感慨。
李平平却适应良好，因为他就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的，而现在一身筑基期修为，剑法也经常受师傅表扬，也算的上衣锦还乡了吧。
不知不觉，一个月光阴飞逝，或者说没想到竟然在短短一月内能遇到这么多事情。书院的事本来是温子夜与肖轻狂的工作，而现在他们一门的弟子都在这儿帮忙许久了，如今书院走上正轨，再逗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算是到了几人要分开的时候。
“我和轻狂师弟要去接洽一下月影幽宫，已经发了拜帖过去，今天刚好收到回复，他们说最近正要举办‘丹心会’，好像是与炼丹有关的展销会，邀请我们届时会面。我们接下来得往更北边去了。”
温子夜坐在桌前主人的位置，看起来俨然像个一家之长。
肖轻狂点点头：“我一直有在修行炼丹之法，而且北州这边有我需要的一种异火，我准备去月影幽宫碰碰运气。”
肖轻狂正经起来还是满唬人的。他是纯火天灵根，是十分罕见的资质，当年受那魔修蒙骗，收服了一种异火，那异火便日日夜夜灼烧他的丹田和神识。明灯研究过后得出结论，是他的火还不够纯，还需要收集更多异火，当然也是有讲究的，不同性质的异火天差地别，需得达成某种平衡……其中道理复杂的很，不过简而言之，就是要以毒攻毒。
“嗯哼，我带这两只去其他城市转转，老待在山上也不行，会变成傻子的。”子书辰宇染了指甲，凤仙艳红，指了指两个缩成蘑菇的师弟师妹。
“完蛋了，这个娘娘腔绝对会像使唤仆人一样折磨我们的。”李平平小声道，果然没人听见他在说什么。
葛若玫沉默不语，心里却在想二师兄异火的事情，也不知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于自己身上有没有参考价值。
温子夜含着笑意看着师弟师妹们聊天，神识却是已经联系起那化神魔修。自从约摸一月前他知晓明灯带了人上山后，他就一直嘱咐魔修帮自己盯着，每日汇报，越听他越是压抑不住心底的不悦。
那个莫名其妙的面具男人一看就可疑至极，接近明灯绝对是蓄意为之，不安好心。温子夜相信明灯看穿旁人本质的能力，也相信他实力强大，无所畏惧，但担心却总是免不了的。毕竟，明灯是自己认定了要尊敬并守护一世的师尊。
……虽然，心底有一股难以忽视的烦躁和危机感，但温子夜觉得这也许是出于关心，绝不是什么别的情绪。
只有温子夜一人能够听见的声音从脑海中通过神识传来：“回尊上，那面具男子仍未离开。”
温子夜皱了皱眉，很想学子书辰宇“啧”一声，他用神识无声道：“真是不知好歹。今日有什么特别之事吗？”
“那面具男子今日又讲了些新的乡野故事，诱得明宗主听了半日有余，后来，还、还……”
“还怎么？”
温子夜端起茶杯，优雅地喝了一口。
“还……进了厨房……给、给明宗主……做了一顿饭……明宗主吃了，说喜喜喜……喜欢。”
“啪！”
瓷杯落地，摔得四分五裂，师弟师妹们原本聊得尽兴，却被温子夜这边的动静给慑得一怔。
“大师兄？”李平平第一个问了，虽然没人注意。
肖轻狂目露忧色：“温师兄你……不仅尿急尿频记忆失调，现在还有无法控制肢体的症状吗？手可是我们剑修的命根子啊，温师兄你要——”
下一刻，肖轻狂被温子夜一挥袖子，直接扔了出去。
……
入夜。
明灯坐在桌案前，看着窗棂上一盆蓝色小花，如今已经郁郁葱葱，又生出了好几只花骨朵。今天的月亮圆圆，月色温柔，在花瓣上撒下银白的光。
有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黎那清朗悦耳的声音：“明道友，还未休憩吗？”
“请进吧。”明灯没有回头，“黎，你又忘了，吾早就无须睡眠。”
灰衣的身影幽幽进入，坐到了明灯身后的大桌前。黎也看向窗户，声音仍然含笑：“的确，小生修为低微，又总是混迹凡间，时常会忘记仙人们都不用睡觉这点呢。”
明灯纠正道：“吾不是仙人。”
“不过，明道友都食凡谷了，看起来也是心系人间之人，为何不考虑试试入睡呢？小生却觉得，如此月色，若是能一夜好梦，应当是非常幸福之事。”
明灯抿了抿嘴，一时间没回答。这可真是个好问题，他为什么不睡觉呢？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千年前的世道哪有如今这般太平，哪怕双绝剑宗贵为天下第一宗，有强悍无比的护山大阵，可类似梦魇这种善于入梦的妖魔，仍然像蚊蝇蛇鼠一般驱之不尽，稍有松懈就会惨遭其害。
还有个原因是，那时候天下处处混乱，纷争不止，双绝剑宗的弟子，随时随地都要被叫出去降妖除魔。明灯虽然不下山，却得在门内配合其他弟子的行动，例如远程定位并施法、控制护山大阵、剿灭门派附近的妖魔……
每一次大行动几乎都有他的身影，他就算偶尔想要休憩，也都会很快被唤醒，然后继续数不完的任务……而就算在梦里也不得安宁，妖魔们恨透了他们这些仙家弟子，每杀灭一只妖，就会有残余的邪念侵蚀进来，折磨意志。一旦闭眼，脑海中尽是恐怖的呓语、尸山血海般的景象，那还不如不睡。
温子夜梦里的那些蛊惑人坠入深渊的声音，明灯早就听过无数次了。
如今，明灯偶尔会在午后小憩，所有弟子都以为他是在睡觉，实际上并不是，他只是闭目养神，用神识在脑海里继续推导功法罢了。
于是，明灯最终摇了摇头，说：“吾不喜欢睡觉。”
这的确是实话，却也不是完全的真相。明灯下意识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千年前的人，于是，他想起温子夜书中的教导：「在面对不便回答的问题时，可以选择性地说出部分事实。」
黎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那么，明道友是在赏月吗？可是在睹物思人？”
明灯叹了口气，道：“……吾不知道，吾只是看着月亮，突然想起弟子们了。”
“明道友如此关心弟子，小生佩服，有此师长，乃弟子之幸。”
“不，”明灯摇摇头，已经很习惯黎动不动就开始奉承，“吾只是觉得，这无人的山头，或许的确是冷清了一些，而且他们素来依赖长辈，也不知在山下能否照料自己……”
“噗。”黎也很习惯老被明灯奇奇怪怪的话逗笑了，他问：“明道友觉得自己是‘长辈’吗？”
“自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吾师曾教导吾，师与徒正像父与子，一旦师傅收徒，就肩负起对弟子的责任，不仅要教授他们仙法，更要教导他们为人。”
说起自己师傅的“语录”，明灯就像背文章一般，意外的流畅。
“比如，吾之首徒，”明灯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拈了拈蓝色小花的花瓣，“他自幼与父兄走散，拜入吾门下，吾便担起父兄之责。如今，吾和他的感情已是舐犊情深。”
黎用扇子住嘴部的位置，忍不住闷笑起来，就连肩膀都发颤，明灯有些奇怪，他虽没有回头，却可通过神识看得一清二楚，便问：“黎君何故发笑？”
“……小生只是觉得，”黎的话语仍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明道友的那位徒儿，可能不一定是这般想的……”
……
夜风拂面，叫温子夜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坐在书院的窗前，遥遥望着今夜格外圆的月亮。
温子夜见过许多轮圆月了，但过往诸般，他都记不太清，而如今，他却记得十年前，也有一轮同样的月亮，出现在他尽乎干枯的生命里。
“明灯……”他低声叫着这个名字，也只敢背着那人这么叫唤。
温子夜觉得很不对，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双绝剑宗，把那个不知来历的入侵者赶出去，然后继续陪伴在明灯身边，就如这十年来的每日一样。
一开始，他十分排斥明灯收其他徒弟，可后来他发现明灯是真的喜好热闹，且新的弟子入门，反而衬得他温子夜和师傅的关系特殊，于是渐渐的便也接受了。
温子夜对明灯的来历身世多有猜测，他觉得，自己才是最适合陪伴对方身侧之人，因为他也是这个世界里的异类，异类之间，不就应该互相依赖吗？不就应该做这个世界上彼此唯一的真实吗？
他确信自己的位置是特别的，却又弄不太懂这种特别究竟是什么。
……不过，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夜风吹起发丝，温子夜微微压低眉眼，眸中是令人胆寒的阴冷。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难知丝如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