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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林瑀(6) ...

  •   “林老师,我看到照片了,在哉徉岛。”玄烈轻轻说。

      “你知道了……”林瑀再也支撑不住侧着的身子,不得不平躺着,双眼光是睁着就耗光了力气,实在没办法将目光转向他们二人。

      “我……还是不能确定。”玄烈实话实说。

      “慢慢来吧,”林瑀说,“玄烈,你认为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我能给你的回答就是,不要怀疑。”

      令玄烈惊讶的是,林瑀说这句话时半点没打磕巴,声音虽小却稳定淡然。

      “玄烈,你比第一战备要强更多,你有他没有的……”

      等等,前一句。

      玄烈仿佛捕捉到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词语。

      “不要怀疑。”

      当日在哉徉岛外岛迷宫里那神神叨叨的房间内,一个自称名叫骨环的男人,显示屏上闪现的四个字,那是对他的启示,也是“不要怀疑”。

      “林老师!”

      不管林瑀的话说完没有,玄烈就这么唐突地打断了,“您知道……‘骨环’吗?”

      “骨环……”

      林瑀念叨着,旋即整个人惊得几乎要回光返照直接坐起来,吓了玄烈和纪凛烛一跳。

      不过他终究还是虚弱,一只枯瘦的手和一只重伤近乎废掉的手再怎么苦苦支撑,终究不过是可怜的垂死挣扎。

      “你、你从哪……从哪听来的?是舜真?!”

      没见过林瑀这副样子,玄烈一时心慌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在哉徉岛,”纪凛烛按下林瑀激动的手,率先回答道,“潼氏的迷宫训练场里,我们勿入了叫‘启示屋’的房间,里面有个男人说能为我们答疑解惑展开启示,是他自称叫‘骨环’。”

      “咳咳……潼氏的迷宫训练场?”林瑀好一阵咳嗽,咳得他惨白的脸色上泛起似紫似绿的光晕,“什么样的?”

      “银白色,”玄烈努力回忆着。幸好他是机器人,曾经发生的事情大多都能完好无缺地记得,一点细节都不会差。

      “飘在天上,很大,非常大,和北边的露天训练场一样大。我们乘飞车靠近的,再醒来就已经在迷宫里了。”玄烈说。

      “没有什么……异样吗?”林瑀弱弱地说。

      纪凛烛眉头微蹙看了看玄烈,转而对林瑀道:“有,迷宫好像没有尽头,一切装潢都是由数字和代码组成的,而且墙头会随意变幻,还有……它是凭空展开的。”

      “凭空?!”

      这两个字仿佛戳到了林瑀的脆弱点,他双眼瞪得乒乓球一样大,面目狰狞青筋密布,“仔细说!怎么凭空展开的!”

      “从无到有,”纪凛烛诧异林瑀为何会反应如此巨大,“从一个点扩展到一个面,很快就变成了立方体,最终扩展成一个……一个……您怎么了!”

      纪凛烛说着,林瑀骤然呼吸困难起来,一个字吐不出,如同有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瞬间使他脸色紫红,痛苦难捱,整个人颤抖地挣扎着。

      玄烈心里那根弦一紧,赶快跑去要叫人。

      门一扯开,杨宁就站在门口,不知是否偷听着他们的讲话。不用等玄烈解释什么,杨宁冲进去,拔出放在兜里的注射器,将注射器内淡红色液体一口气扎在了林瑀手臂内。

      不用几秒,林瑀安生下来,从大口喘着粗气到呼吸平稳,近乎听不到呼吸声。

      杨宁没急着离开,空空的针筒被他丢在地上,“最后一句话。”杨宁面带不忍地说。

      “告诉舜真……”

      离太远,声音太小,玄烈没听清,他不太敢面对林瑀这番样子,但还是鼓着自己走上前聆听林瑀最后的教诲。

      “什么?”玄烈问。

      这两个字一出口玄烈都诧异这是不是他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又沧桑,语调低沉。

      “告诉舜真,”林瑀微微偏头侧向玄烈方向,“告诉她你们在哉徉岛看到的一切,告诉她……她要找的‘骨环’和折叠密码……在舜希手里……”

      骨环,和折叠密码?

      还有这个未曾听闻的名字,舜希,是谁?

      玄烈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当他再次像俯下身去的时候,林瑀灰色的眼睛里已了无生息。

      “林老师、林老师?”

      玄烈有点着急,轻轻推动着林瑀的肩膀,可是对方早已不可能给予答复了。

      “林老师!”

      玄烈还要加大力度摇动林瑀那即将散架的皮包骨头,忽然,一只炙热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是纪凛烛,她默默从背后走来,有力地握住了玄烈。她这一握,玄烈身上手上的劲彻底松懈下来,好像沿着指纹被林瑀吸走了。

      他到情愿这样,说不定林瑀就有力气爬起来再对他说说话。

      对了,指纹的事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玄烈就差瘫痪在地上,但他腿还是稳稳立着的,尽管并不是他有意用力支撑。

      没有人是这样死在他面前的,要么溅他一脸血,要么干脆利落地掰折其脖子,要么就是远远的一枪命中。

      于是当一个曾在他生命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人物悄然死在他面前,并且有未完成的愿望,而玄烈却帮不上任何忙时,他感觉世界都快崩塌了。

      灵魂的飘散是无形的,这一点林瑀骗了他。

      曾几何时,当玄烈还处于记忆的幼年阶段时,曾无意目睹了有穿防护服的人们在处理实验室发生意外导致身亡的尸体,而随他们下葬的,是对他们死亡尚不知情的家属送来的蔬果、照片和信件。

      很长时间,记忆如一团挥散不去的阴霾笼罩在他头顶。当时他还处于术后恢复阶段,尚未参与正式的机械体训练。

      林瑀开导他说人死后灵魂是会飘走的,“你能亲眼看着他上天堂。”

      这一理论无疑是对唯物主义机器人一个重创,但玄烈还是尽力去理解。

      “他还会在你身边盘旋一阵,你能闻到他的气息,还能看见他的眼睛,在那之后,你每次抬头仰望的星空,就变成了他眼睛的样子。”

      “骗人……”玄烈喃喃自语道。

      眼前的景象顷刻化为了一系列慢动作镜头,重力消失了,他趔趄后仰被纪凛烛搀住的动作,杨宁伸手合上林瑀双眼的动作,一大堆玄烈熟悉却看不清脸庞的人鱼贯而入这小房间的动作,都被林瑀的死亡延伸地如此之长。

      他大概是真的有灵魂的,最后让玄烈多看了他一会儿。

      午夜,初夏清凉的风卷起一阵阵干燥的尘土在空中飘扬。

      玄烈和纪凛烛高坐在楼顶长椅都能清楚闻到一阵阵土腥味。

      “玄烈,你晚上怎么没吃饭?”纪凛烛问。

      玄烈摇摇头,“不想吃。”

      他抬头遥望着夜空,这个动作他保持了有一会了。黑幕星星点点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眼睛的样子,玄烈才发觉自己压根没看到林瑀的眼睛。

      “机器人也会食欲不振吗?”纪凛烛轻笑着。

      “机器人本来就不用吃饭的。”玄烈看向纪凛烛,不深不浅地回答道。

      “你很伤心吗?”纪凛烛接着问。

      尽管玄烈依旧不能很透彻地知晓“伤心”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是轻轻说了两个字,“有点。”

      纪凛烛不再说话了,就这么沉默地和玄烈坐在一起。

      她也没经历过这些,回过头来发现,自己过去面对那些虽属敌方却仍活生生的人们,也是说杀就杀了。

      玄烈发现两个人都沉浸在了烦闷的情绪里。

      渐渐的,风止息了。四周燥郁之气腾然爬升,世界身处在炽热旋风里,连他们坐在这么高的地方都不能幸免。

      夏天真的到了。

      惨淡薄云瞅准机会从上方游过,遮蔽了本就不透亮的月色。比黑夜更黯淡的,是玄烈的心。

      过了一会,纪凛烛自顾自地开口。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总生病,也爱哭闹,那时候伯母还没有生下弟弟妹妹,也还有时间日夜照顾我。但我慢慢长大了,他们开始贯彻放养的模式,从此我生病还是受伤,他们就都不管了。”

      纪凛烛说得断断续续的,大概是在对玄烈说,却也又不像是对他说的,玄烈只管听,默不作声。

      “从小到大他们唯一一次顺从我意是把我放到少年宫。我想学舞蹈,但是学武术有优惠,参加比赛还能挣钱,他们就让我去学武术了……我不记得我学了什么,只记得师父就出现了。我不知道他用什么理由说服我大伯和伯母,就把我带出少年宫,让我每天放学跟着他学用刀。”

      说到这里,纪凛烛莫名笑了。她看向玄烈,眼睛里有璀璨的、被群星映出的光。

      玄烈这才发现,薄云已经散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自称是永璃派林氏双刀第三十三代亲传弟子,说是看我骨骼清奇,要收我为徒弟,为此他愿意免费每天带我训练三小时,包吃还包做作业。”纪凛烛哭笑不得地说。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我考试失利。不是很重要的考试,但为此我丢掉了第一的宝座,给了一些人走后门的机会,失去了保送的名额。我大伯知道以后特别生气,他那天还喝了酒,抢过我的刀就要剁掉我的手……”

      纪凛烛说得云淡风轻,却让玄烈听得手心冒汗,虽然他不会冒汗。

      “师父突然出现了,印象里,这是第一次有人替我撑腰。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玄烈?像做梦一样。他一拳就把大伯砸晕了,把伯母吓得报了警。但他嘱咐我别坦白是家暴,否则我可能被弃养不说,还会遭他们报复。所以他就一个人承担下来,还被大伯狠狠敲诈了一笔……”

      仿佛林瑀就在眼前,纪凛烛双眸失神地空望着,嘴角时而泛起苦笑,时而连苦笑都做不出来。

      “大伯再也不让他教我习武,当然我也没逃过一顿毒打……但我还是偷偷去训练,有时候他就在郊区的公园等我,有时候我找不到他,也会自己按量训练,直到我十四岁生日那天。”

      “可是,你和大伯之间不是有血缘关系吗?他们也会这样对你吗?”玄烈问道。

      纪凛烛淡淡笑着,轻轻摇摇头。

      “不是的,玄烈。血缘是复杂的东西。这个词被人们创造出来,赋予他们勇气和爱的权利,同时也能轻而易举限制住他们的自由。而且,血缘也有远近之分,这年头,直系血缘都有可能因为各自不同的立场而兵刃相向……我和你,和林老师,我们没有一个人有血缘关系。血缘不能代表真心。”

      长久的静默,玄烈以为纪凛烛会继续说下去,但她没有,仿佛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再往后面的,就真的像一场梦一样。

      “玄烈,即使他从头到尾做的所有事都是有目的的,我也不恨他,”纪凛烛话语间夹杂着丝丝啜泣,“我明白他是为了永璃岛,为了这里的所有人,玄烈,你一样,我也一样。”

      “阿烛,我不明白,我很多事情都不明白。”玄烈缓缓说。

      “你可以和我说。”纪凛烛转向玄烈。她眼里盈盈满是泪水,蕴含着的笑意比眼泪率先溢出眼眶。

      犹豫一瞬,玄烈摊开左手伸到纪凛烛面前。

      “我……长出了指纹。”

      天台幽静而空旷,除了纯洁自然的月色与星光外,没有一点多余的光彩投向他们。

      纪凛烛端起玄烈的手,仔细端详着,眼珠里指尖不过十厘米远,就像要用目光把玄烈的手烧穿一样。

      “是因为结血束吗?”玄烈问。

      纪凛烛放下玄烈的手,转而抬起自己的左手认真瞧着。

      “差不多吧。”纪凛烛给出了答案。

      “看得清吗?”玄烈明显不是很相信纪凛烛的眼睛。

      “差不多吧。”纪凛烛再次给出了答案。

      “唉。”玄烈叹了口气。

      “怎么又叹气了?”纪凛烛问。她还不是很能习惯机器人叹气。

      “我感觉找不到我自己了,”玄烈在黑暗里看着自己模糊不清的指纹,忽而又一脸不解地看向纪凛烛,“我能通过结血束长出你的指纹,但我同时又是所谓的第一战备,我是失忆了还是我想错了呢?阿烛,我还是我吗?”

      “都没错呀。”纪凛烛似笑非笑。

      “所以实验室里第二个芯片真的是第一战备的智识芯片吗?那我又是谁……”玄烈念叨着。

      “第二个芯片?”纪凛烛疑惑起来,“你怎么知道实验室里有两枚芯片?”

      往事涌入脑海,玄烈想到纪凛烛错过了自己初次崭露头角的那个下午。

      “仪琅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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